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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飽受異族鐵蹄踐踏,黃河以北大半的城郡尚不及大魏初建時的三成繁華。可就是這三成繁華,在整個大魏國來說已是有名的“繁華之地”了。國內的錢糧消耗,勞役征募,河北儼然占據了大份兒。


    蜀漢的強勢崛起,讓人覺得這是一個輪迴,又是那麽的不可思議。大漢朝經曆了王莽篡權,經曆了光武中興,再到禪讓給曹氏,如今又要迴來了麽?


    兩淮戰事不斷,徐州半壁淪陷,遼東鼠輩橫行,許昌城下更是兵將如雲。這些事情傳在河北百姓耳中,卻是耳不過心,毫無所覺。太久的戰亂,百姓隻喜安定的生活,這郡縣不如以往熱鬧,卻也可安居樂業。


    就算戰火燒過滾滾黃河,如今的大魏子民又能往何處而去?


    “想我武帝何其強大,熟料不過數世便已如此不堪?世事繁華隻不過是過眼煙雲,彈指一揮我等也不過黃土一堆罷了。”


    十裏長亭,二十餘名文人席地而坐,破舊的草席上擺著些許酒水果蔬顯得孤孤零零。這酒水果蔬恐怕也就是兩三人的份兒,如今卻是要麵臨二十多張嘴,下場可想而知。


    一名老者悲歎之後,環顧左右到:“老夫所言諸公若無異議,這杯酒就算老夫的了。”


    河北之地百廢待興,尋常小富人家也是不舍酒水果蔬的,更不用說這些文人一個個衣衫破舊了。能有些許酒水果蔬已經讓人感到讚歎,這些文人家道中落,仍有手段弄來這般酒食,世家的架子依然不放。


    “咦――滄公何必如此急迫,須知當眾人當真無言以對,方能一嚐美酒啊。”


    一名少年文士生的白淨,雙目神采暗淡,一臉病秧之氣,抬手按住了老者的手臂,那酒杯到了嘴邊,卻是不得入唇。


    “這般酒菜來之不易,我等可是約法三章在先,唯有得眾人欽佩者,才有資格品嚐酒菜。滄公你如此急切,須知不可失了風度。”


    說話的是一名與滄公年紀相仿的老者,一身破舊的文士服,幾處已經漏了窟窿,偏偏穿著整齊在身,給人看去自有一股屬於文人的堅持。


    滄公臉色一沉,小心翼翼的把酒杯放迴草席上,這才略帶不快的道:“鼠輩橫行之時,老夫散盡家財救濟門人弟子數百人方有今日之困,此等大義之舉難道不值得飲這一杯酒麽!”


    鼠輩便是指當年的異族入侵,文人痛恨這些把自己洗劫一空的異族之輩,可是在公眾場合能說出“鼠輩”,已然是這老者的極限了。


    病怏怏的少年人臉上含著笑意道:“滄公義舉,誰人敢忘?不過我等約法在先,滄公為席上長輩,理當有所表率才是。”


    滄公沒好氣的看這病秧少年一眼道:“談議至今足有兩個時辰,爾等屢屢強詞奪理,照此下去,這酒菜擱到明天也未必有人嚐之。”


    病怏怏的少年一臉賠笑道:“滄公此言差矣,我等在此相聚乃是論及天下古今,怎可貪圖這等酒食?況且我等之言,滄公不也是反唇相譏,何曾相讓?”


    滄公見這少年不慍不火,可病怏怏的一臉笑意討厭至極,同時話語綿裏藏針,著實是令人討厭。腹中大半日未盡米水,滄公終是按捺不住怒火提高音量道:“汝這話是何意?須知當年若非老夫救濟,你早餓死街頭了!”


    病怏怏的少年對於老調重彈似乎也極為反感,頓時臉上一變道:“滄公何必翻起舊賬?當年若不是家業不保,為求大家相助才散盡家財,如今的滄公恐怕早已是白骨一堆吧?還能在我等麵前侃侃而談乎!”


    見這少年竟敢頂撞自己,滄公銀須顫動,怒視對方,“騰”的起身道:“老夫自詡身份,不與你這忘恩負義之輩同席!告辭!”


    大袖一揮,滄公矮身端起一杯酒,一盤果蔬大步流星的離開亭子。在座二十餘人見了,攝於滄公往昔之威竟是無一人敢挺身攔阻。


    病怏怏的少年一臉憤然,卻也是不敢動手,看著席上少了三成的酒食啐道:“倚老賣老,不過仗著曾是司馬氏的走狗,就如此妄為!”


    衣衫整齊的老者咽了咽口水道:“禍從口出,莫言莫言。”


    “徐老果然是膽小如鼠,這郡縣之中各個忙著討生活,誰還管他人言論什麽?”撇了一眼說話老者衣衫上的破洞,病怏怏的年輕人把目光落在了僅存的酒食上。


    看著這群文士如此寒酸,饑腸轆轆之下仍是唇槍舌劍,尚書郎劉汴不由得搖頭歎息,一臉赧然。


    反倒是身旁的裴秀帶有幾分譏諷的笑道:“這滄老當年也是黃河以北的大儒,而今不過是這般境地罷了。裴秀得祖宗庇佑,衣食不缺已是足願,出仕一事劉大人不用再勸了。”


    尚書郎劉汴苦笑道:“朝中眾所紛紜,人心渙散,張大人獨木難支,苦盼裴兄出山,裴兄真的忍心拒絕麽?”


    裴秀微微搖頭道:“此地在河北已屬人口密集之地,仍是如此荒涼景象,官吏兵卒自顧不暇,百姓更是不知何去何從。裴秀無甚大才,焉有迴天之力?非是裴某不願,實是無能為力矣。”


    “哎……”劉汴奉張華之命已然是第三次來請裴秀出山相助,無奈裴秀帶著自己走遍河北各地遍觀民情。這般蕭索的民間景象讓自己都有心灰意冷之感,如何勸得動打定主意隱居不出的裴秀?


    “張大人每日與晉公思慮救國之策,殫精竭慮,心力交瘁。常與我等提及裴大人之才十倍於張大人,若肯出山大魏必定有救……”


    事已至此,劉汴仍是不願放棄希望。當年的裴秀與鍾會並駕齊驅,乃是司馬昭的心腹,更是智囊。張華後來居上,卻也自認不如裴秀遠矣。而今裴秀也好,朝中名臣耆老也罷,一個個都是隱居市井,寧肯吃苦受罪,耕種深山,也無心迴轉朝中效力。


    這等世道,讓誰不心寒?


    裴秀拍了拍劉汴的肩膀道:“我知你與張大人皆是忠心為國,隻是人力始終有限,裴某年歲也高,體脈衰退,難以操勞繁重之務。唯有靜養在家,以待天年罷了。迴去告訴張大人注意身體,無須掛念於我。”


    “這……哎!”


    看著裴秀離去背影,劉汴覺得索然乏味,耳中唯有那二十餘名文士,為了幾碟酒食爭辯的吐沫橫飛的聲音。上了馬車離開此地,卻是看見一老邁的文士,蹲在路邊抱著碟子舔個不停,躺在地上的酒杯,滿是塵土……


    進入城中,景象依舊,裴秀心中苦笑,信步人群之中,腦中想起當年跟隨司馬昭南征北戰的情景,又想起司馬昭臨終時那異樣的目光。為人臣子自己已經竭盡全力,怎奈後人不堪輔佐,難辨是非,如之奈何?


    “若是王伯輿在,怎容大魏如此凋敝……無奈啊!”


    轉過身來,聞聽此言的裴秀不由得一驚,幾乎跳將起來,身上毛發噴張。驚魂穩定的望去,卻是愕然一笑道:“原來是阮兄,嚇煞我也。”


    步兵校尉阮籍破衣爛衫的靠在一處泥牆之下,似醉似醒的道:“裴季彥你有顛倒乾坤之能,偏偏自甘落寞,可算我輩中人。來來來!你我共飲此杯!”


    裴秀看阮籍那爛醉如泥的模樣,微微笑道:“君之所言,正是裴某心中所想,此地怎堪飲酒,我家中自有美酒相待。”


    阮籍聽到有美酒,眼睛頓時撬開一條細縫打量裴秀一番道:“看你身家倒還趁些美酒,隨你一行又有何妨?可笑司馬氏用心不一,暗自生疑,自毀長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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