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黑夜傳來狗吠聲聲,按察司府衙中,按察使陳瑛的房間還亮著。


    按察司僉事葛信已經將鄭海的案件卷宗呈了上來,相關的案件審理記錄與證詞等都抄錄在冊。原始案件的冊子與遞交刑部的備份卷宗都放在按察使陳瑛的桌子上。


    北平布政使郭資大人已經離開了,臨走時他放心地將此案交給陳瑛處置。雖然郭資不認同僉事葛信的審判,但他同樣沒有好的處置方法。因此,他選擇了沉默,讓陳瑛自己處置。


    陳瑛原本也以為葛信會像他們想的那樣——各打五十大板,然後將鄭海收押,稍微懲戒一下便是。但他沒想到,葛信竟然直接將燕王府的仆役鄭海判了斬監後。


    這一審判大大超出了陳瑛的計劃!


    然而,判決已下,他也不能再隨意更改了。這迴他也騎虎難下了。


    這卷宗不送刑部是不行的,但要是送上去,刑部直接批複準許執行,那麽他就得罪了燕王府。


    陳瑛雖然早就想好了對策,大不了最後把事情推到主審僉事葛信身上,但這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這樣。


    陳瑛手拿著一本書,雙手背在身後,一會兒抬頭看看房梁,一會兒低頭看著地板。


    他來迴在屋中踱步,思考著這卷宗該什麽時候往上呈送才好。


    眼下燕王朱棣在征討北元乃兒不花,要是朱棣大敗或者無功而返,那麽這卷宗遞上去或許想對付朱棣的人會高興。


    但如果燕王朱棣大勝而返,那麽這燕王府仆役殺人的卷宗遞上去,就是茅廁裏挑夜燈——找死!


    陛下知道燕王大勝必然高興,若此時他給燕王潑髒水,隻怕不死也要蛻層皮。


    陳瑛心道:“四月,陛下抄斬了韓國公李善長一家七十餘口人。若是因此斬了葛信,罷了我這個北平按察使,那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這件事要小心一些才好,否則後悔都來不及......”


    “陳大人,你這是在為何事而苦惱?”一個中年男子渾厚的聲音從門口傳進來。


    陳瑛循聲向門口看去,兩個身披黑衣鬥篷的壯漢走了進來。


    “你們是什麽人?”


    陳瑛仔細看著來人,黑色披風下是飛魚服,腰間是一把繡春刀。他臉色有些難看,眼神中有些驚懼,忐忑地問道:“你們是錦衣衛?”


    “陳大人,為何這般驚懼?郭大人不是也在你府上嗎,陳大人難道不知道我們到了北平?”黑色鬥篷並未將帽子去掉,而是讓自己的麵容隱沒在陰影中。


    “你的聲音,你是錦衣衛指揮使......”


    “噓!”來人做著噤聲的動作,製止陳瑛繼續說下去。


    神秘人臉上不怒自威,直接道:“大人應該知道我們錦衣衛如何做事!有些事是不能明著來的,有些話聽過就應該忘記。為了你我的安全,你當我沒來過就好。”


    陳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著自己心中的不安。他很快恢複了平日的清醒,快速分析著眼前的形勢:


    “他深夜來訪,又知道郭大人曾在我這裏......


    隻來了他們兩人,應該不是抓我......


    我與胡惟庸沒有任何關聯,與李善長也沒有任何交集......”


    陳瑛沉默地思考著。他想不明白,這皇帝身邊的這位錦衣衛指揮使,怎麽突然來他的府上,為的是什麽?


    神秘人也不去理會陳瑛在想些什麽,他拿起桌子上那個鄭海的命案卷宗,自顧自地看起來。


    “宋忠,你去外麵守著。不要讓人靠近這間屋子,我要和陳大人說一些話。”神秘人一邊看案件卷宗,一邊吩咐手下。


    同樣是一身黑色鬥篷的宋忠手拿著繡春刀,走出了房間,房中隻留下神秘人與按察使陳瑛。


    陳瑛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不出自己有什麽過失,也想不出與錦衣衛有過什麽交集。


    陳瑛思來想去還是想不出,因此他問道:“請問大人,你們來我府衙,不知有何事?”


    “陳大人,本官是從三品,而大人是正三品,大人豈能稱為我大人?”神秘鬥篷人用輕鬆而玩味的語氣反問了一句。


    陳瑛連忙道:“官大官小,豈能隻憑官階來定!大人是陛下的近臣,我等自然應尊稱為大人。”


    神秘的錦衣衛指揮使繼續翻閱鄭海的命案卷宗,從頭到尾仔細地看了一遍。他將卷宗資料放迴桌子,又翻了翻旁邊的冊子。這本冊子是案底,是堂審的原始記錄。


    “陳大人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這裏嗎?我來這就是為了這個!”神秘人的手在卷宗上輕輕拍了拍,又道:“我是來幫大人解決煩惱的。”


    陳瑛有些不解,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錦衣衛不是來抓他的。他看向那人手下的資料,這正是白天僉事葛信審理的案子。


    難道……難道這跟錦衣衛有關?死者身著黑色夜行衣,不會是執行特殊任務的錦衣衛吧!


    陳瑛心中駭然,他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這一樁命案不知牽涉了多少秘密,要是死者是錦衣衛,那麽這件事就更複雜了!


    正當陳瑛思考著各種可能與相應的應對策略時,神秘的錦衣衛指揮使開口了:“陳大人,這件案子交給我處理,大人以為如何?”


    “這……”陳瑛沒想到這錦衣衛指揮使會這麽直接,他還沒想好要如何應對。他有些遲疑地說道:“這不合適吧?如今錦衣衛已經沒有了典詔獄之權,而且此案已經有人審理結案……”


    “陳大人剛才不還在為此案而煩惱嗎?我幫大人解決了這個案子,難道大人不應該高興嗎?”


    陳瑛看向錦衣衛指揮使,他也覺得將案子交給錦衣衛是不錯的辦法,免得自己被牽涉到這件案子中。


    洪武二十年之後,錦衣衛的內外刑獄職權都收歸三司。這案子他直接交給錦衣衛,這是不符合正常規程的。


    在老朱家手下當官太考驗人了!


    貪官汙吏就一個字,殺!郭恆案就是例子,戶部大官郭恆因為貪汙被朱元璋砍了,而且一鍋端了許多官員。


    不按章程辦事,殺!最有名的案子就是空印案。


    大明的戶部官員遵循前朝元朝的辦公習慣:先開具一張沒有具體數額的蓋印票據,等糧食貨物運抵目的地時,減去路上的損耗,再將剩餘的具體數額寫上去。


    這是戶部的官吏辦事的慣例,從元朝到“空印案”之前都是這樣做的。


    可是,突然有一天朱元璋發現了這種行為,他認為這不是給官員貪汙留下口子嗎?


    於是,“空印案”爆發了,死了一大批官吏。因為不按章程走,雖合情合理,但不合法規!


    陳瑛迴想著之前的這兩樁大案,他對於不按規定程序辦事是有忌憚的。


    他可不想哪一天被人捅出來,說自己與錦衣衛暗中勾結!萬一被朱元璋知道了,說不定會落個謀反的罪名!


    陳瑛權衡了片刻,迴複道:“大人,這按照程序是要呈送刑部的,我可不敢私自處置!恕本官不能答應!”


    “陳大人,倘若我告訴你兩件事,我相信你就不會再拒絕我的這個請求了!”說著他走過來,在陳瑛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陳瑛聽後有些驚訝,問道:“大人,這兩件事是真的嗎?”


    “我堂堂錦衣衛指揮使難道還會騙你不成?”


    神秘人又鄭重說道:“陳大人,如果你現在將這個案子呈上去,當這個案子抵達應天府之時,燕王正好凱旋而歸。你想過會是什麽結局嗎?”


    陳瑛咽了咽口水,有些猶豫了。他之前考慮過這一點,就怕這種局麵。


    “放心,這件事我會安排好的,一定不會讓大人難辦。刑部那邊我的人會打理好,保證給陳大人一個滿意的交代。”


    神秘人說完,翻開原始的堂審卷宗,一把撕下鄭海的堂審筆錄。


    陳瑛又是一陣錯愕:“你這是......”


    “當然是要永絕後患了!難不成,陳大人還想留下這個證據,讓別人抓住大人的把柄?”神秘的錦衣衛指揮使一邊說著,一邊將撕下的原始卷宗的紙張放在桌子上的燭火上,點燃了。


    神秘人將桌子上原本要上交刑部的備份卷宗收入懷中,轉身向門口走去。臨出門時,他頭也不迴地說道:“陳大人,我不曾見過你,你也未曾見過我。我們就此別過。關於這個鄭海的事,大人就別管了!”


    神秘的錦衣衛指揮使消失在門口,陳瑛愣愣地看著地上的案件卷宗,那卷宗還在燃燒著。


    白紙黑字的卷宗終究是敵不過火焰的吞噬,白色的紙張最終還是變成了黑色的灰燼,這黑色就像屋外的黑夜一樣。


    陳瑛愣愣地看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此時,鄭海正躺在死囚牢房鋪著秸稈的地板上。


    他輾轉反側,始終睡不著。


    他翻過來又翻過去,牢房中隻有他一個人,所以他不用擔心打擾到別人。倒是黑夜中出來覓食的老鼠被他嚇得不敢靠近。


    在按察司的死牢裏,鄭海輾轉反側,終於有了一個主意。


    他想起了一部電影,一部很經典的美國電影,很勵誌。


    他決定向這電影中主人公學習,但隻學習這部電影的靈魂,而拋棄它的具體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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