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監牢裏,莫九卿正沉浸在失去義父的痛苦中,無法自拔。


    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將他的魂魄,叫了迴來。


    “九卿……”


    莫九卿聽到莫炎的聲音,猛然抬頭,看到莫炎那張慈愛的臉,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義父兩個字在嗓子眼裏憋了很久,都不敢喊出來,直到抓住莫炎的手,才敢確定,他的義父,真的沒死。


    “告訴我,這到底怎麽迴事?”


    莫炎擦掉他眼角的淚,沒有迴答,反倒看向了安王。


    “你為何沒告訴他?”


    安王躺在廖青為慕容雪準備的褥子上,懶洋洋道,“我說他倒是能信啊,這孩子,如今隻認你,我說你不會死,他也不信我,在角落裏蹲一天了,慕容雪都哄不好。”


    慕容雪白了他一眼,抬腳往他腿上踢了下。


    “起開,這是我外公給我準備的,睡你的草垛去!”


    安王吧唧一下嘴,“你這孩子,我好歹是王爺,還是你的長輩,怎能這樣對我?”


    “長輩?你們算計我的時候,可一點也不像長輩。”


    “我們何時算計你了?”


    慕容雪斜倚著牆,看向莫炎,“大總管,你是不是早就算計好了一切?”


    莫炎笑了笑,將牢房的門打開,走了進去,身後的幾個小太監,將被褥和吃食,都拿了進來。


    “小將軍不要生氣,若不是你及時按住九卿,他現在隻怕已經被金鑾衛給格殺了。”


    “我是說,你們為何要在大殿上,這麽大張旗鼓的將事情捅出來,悄悄跟皇上說不好嗎?現在好了,我們三個都要被困在這裏。”


    “悄悄說,若皇上不想承認,悄悄把我們的命給打發了可怎麽辦?”


    慕容雪到沒想到這一點,古來君王多薄情,殺自己的親兒子,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沒養過,沒什麽感情的。


    莫炎繼續道,“而且隻有你在九卿身邊,才能確保他性命無虞。”


    安王點頭,“對!剛剛丞相和太尉已經來過了,切磋完就走了。”


    慕容雪看著莫炎和安王,感覺自己又當了迴工具人。


    不過好在是為了自己心愛的人,工具人就工具人吧。


    莫九卿一米九左右的大個,滿臉委屈的低著頭,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緊緊拽著莫炎的胳膊。


    “我不想當皇子,我想迴去,斷魂林也好,燕海關也好,總之,我不想當皇子。”


    “可不可以帶我迴去?”


    莫炎拍著他的肩膀,抿了下唇,“迴不去了,以後,也不要再提斷魂林了。”


    “為什麽?難道我連選擇身份的自由都沒有嗎?”


    “身為溫家的孩子,自由這個東西,很奢侈。”


    “我不要姓溫,我要姓莫!”


    “九卿,別再任性了,就算你不為了自己,那你也要考慮一下慕容雪啊,難道你要讓她在軍營裏待一輩子嗎?”


    正躺在牆邊看戲的慕容雪,又被利用了一把。


    莫九卿突然迴頭,兩人對上視線,一個呆萌,一個幽怨。


    莫九卿將頭轉過來,耷拉著腦袋問,“那我做了皇子,你會死嗎?”


    莫炎勾唇,自信的拍了拍翡翠腰帶,“你看,皇上封我為一等公公了,我怎麽會死呢?過不了多久,你們就能出去了。”


    “真的嗎?那你還會在我身邊嗎?”


    “當然會,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主子了。”


    莫炎說著,朝莫九卿跪了下去。


    “奴才賀炎,拜見大皇子!”


    莫九卿趕緊將人拉起來,“你起來,我不要你跪我!從今以後,都不許跪!”


    老子給兒子跪,莫九卿可接受不了。


    莫炎笑盈盈的站起來,還不忘說一句,“奴才領命。”


    一口一個奴才,莫九卿實在是受不了,“以後,也不要在我麵前自稱奴才!”


    “好!”


    爺倆聊完,小太監打開了食盒,飯菜的香味傳來,慕容雪瞬間從自己的床上彈了起來。


    “有吃的,可餓死我了!”


    她將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立刻拽起一隻鴨腿,毫無顧忌的啃著,活像一個餓死鬼。


    莫九卿和安王,則是不慌不忙的接過太監準備的濕帕子,擦幹淨了手,才拿起筷子,文雅的吃了起來。


    慕容雪看著這兩人,又看看自己,皇家的人就是不一樣,幹什麽都講究個文雅。


    自己就是一個土包子,好像跟他們格格不入啊。


    莫九卿看慕容雪神色有異,握住她的手,輕聲問,“怎麽了?”


    慕容雪搖頭,“沒事,隻是覺得自己,挺粗魯的。”


    安王嗬嗬一笑,“沒事,等將來入了宮,自有管教嬤嬤調教!”


    “我不要!我這樣挺好,我喜歡粗魯!”


    她說完,抽出自己的手,繼續大口大口的啃著鴨腿。


    夜裏的鸞儀宮。


    董貴妃跪在溫朔麵前,哭紅了眼。


    “臣妾當時隻是一心想要保孩子平安,並非有意要將龍子丟在外麵的,還請皇上贖罪啊。”


    “當年臣妾有心想找孩子迴來的,可後來怎麽也找不到賀炎,臣妾還以為,還以為……”


    說到這裏,董貴妃哭的更兇了,差點喘不過來氣,暈倒在地上。


    溫朔見她哭成這樣,也不忍責罰,畢竟她為自己誕下一名皇子,是有功的。


    今日在朝堂上,賀炎將一切罪責都攔在自己身上,大臣們隻會以為,貴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個男嬰,便不會再以調換龍嗣,來刁難威脅。


    溫朔起身,將董貴妃從地上扶起來,交給了琵蘿。


    “好好照顧娘娘,朕先迴朝合殿了。”


    琵蘿接過董貴妃,屈腿行禮。


    待溫朔離開,董貴妃立刻止住了眼淚。


    可偏殿裏走出來的人,卻是滿眼淚水。


    “母妃……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對不對?我才是母妃生的,對不對?”


    溫祁安聲音顫抖,還有些啞,似乎是哭了很久。


    董貴妃緩步來到她身旁,抓住她的手,將人摟進了懷裏。


    “對不起祁安,都是母妃太自私了,可母妃沒有辦法,我想救我兒的命……”


    “那我呢?若當年您沒有被救出來,我是不是也要跟著喪命?為了救他的命,難道就要犧牲我的命嗎?”


    溫祁安哭的泣不成聲,趴在董貴妃懷裏,緊緊抓住她的衣袍。


    做了公主這麽多年,今天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替死鬼,多麽可笑。


    不過話又說迴來,她身為一介布衣,白撿了這二十多年的富貴,也算是值了。


    隻是從今往後,她該如何自處?


    “我今日才明白,母妃為何每到我生辰之日,便會到佛堂裏誦經,母妃所說的故人,原來是賀炎公公和大皇子。”


    溫祁安放開手,滿是哀傷的看著眼前這個叫了二十多年的母妃。


    突然母妃兩個字,竟叫不出口了。


    “多謝娘娘這些年的養育之恩,如今娘娘找迴了兒子,我這個假公主,也該給真皇子騰位置了。”


    溫祁安畢竟不是溫家人,從小就和那些愛爭強好勝的皇子公主不一樣。


    她生性善良,也軟弱,不愛爭搶,更不會對董貴妃心生怨懟。


    所以,她打算等莫九卿迴來,便離開皇宮,將這個位置,讓給莫九卿。


    聽到這麽生分的稱唿,董貴妃紅唇緊抿,用力搖頭。


    “不會的祁安,就算是九卿迴來,你依然是公主,是我的女兒,永遠都是!”


    溫祁安咬著唇,淚眼朦朧的抬眸看著董貴妃,小心翼翼的說,“父皇一定不會同意的!”


    董貴妃隻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卻忽略了皇上的抉擇。


    她垂眸想了想,隨後說道,“畢竟你也叫了這麽多年父皇了,皇上不會這般無情的,若他真的不同意,那我便收你為義女,斷然不會將你趕出皇宮的。”


    “祁安,你別多想了,母妃永遠都是你的母妃。”


    溫祁安傷心的垂下眼簾,點了點頭。


    在迴去寢宮的路上,溫祁安一直在想宮外的生活。


    其實離開皇宮也沒什麽不好的,至少不用受各種宮規束縛,自由自在的,想幹嘛就幹嘛。


    她甚至想跟著慕容雪去軍營,當個做飯丫頭,整天照顧慕容雪的衣食起居。


    能和自己喜歡的人整日待在一起,想想都覺得幸福。


    抬頭看向天空,圓圓的月亮高懸夜空,讓人感覺到些許的淒涼。


    也不知慕容雪在牢裏怎麽樣了,有沒有受刑,牢房條件艱苦,他在裏麵一定很難熬。


    想到這裏,溫祁安便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她想偷偷去看看慕容雪。


    亥時一刻,宣武門交班之時,一個長相秀麗的小太監,拿著公主令牌,以出門買胭脂為由,偷偷出了皇宮。


    誰家大晚上的賣胭脂?侍衛們早看出了那是公主,隻是沒有拆穿罷了。


    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這麽由著她去了,反正這個公主也當不了多久了。


    大理寺監牢內,莫九卿終於從傷心中走出來,大腦開始運行。


    “大淵憑空多出一個皇子,朝堂裏那些支持溫景弘的人,定然不會承認我的身份。”


    “所以才在那麽多人麵前,將你的身世公之於眾,不然,皇上定然會為了穩固局麵,而將你從輕安置,或者將你殺掉!”


    “如今將事情鬧大了,那些支持溫景炎的人,便會趁機,從中作亂,拆溫景弘的台。現在隻需三日後,等皇上的答複即可。”


    莫九卿看了一眼早已睡著的慕容雪,若有所思道,“不能在這裏幹等,不然等雪兒的父親知道此事,一定會迴來,多加阻攔,屆時我們便被動了。”


    “那你想如何?”


    莫九卿眸光突然沉下,低聲道,“我與耿韌夫約好了,奪下燕海關後,還要一戰,現在派人傳信,讓他率重兵,攻打燕海關!”


    “到時候,便可以軍功,換取人心!”


    安王挑眉,給他比了個大拇指,“還得是你啊,什麽事都留有後手。”


    莫九卿漫不經心的脫著鞋襪,“這本來是為溫景弘準備的,如今我這般境遇,隻能自己拿來用了。”


    說完,便側身,躺到了慕容雪身旁。


    慕容雪感受到莫九卿的氣息,下意識的轉過身,手和腳,都自然的搭到了莫九卿的身上。


    安王見此情形,趕緊捂住眼睛。


    “哎呦呦……這是什麽地方,竟還如此親密,能不能注意點?”


    莫九卿寵溺一笑,拉起被子,蓋在兩人身上。


    還不等他們睡下,莫九卿便聽到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那小碎步,一聽就知道,是宮裏出來的女子。


    莫九卿剛要坐起來,慕容雪卻勾著他,喃喃囈語,


    “哎呀……幹嘛啊,別動,我都睡著了。”


    “有人來了。”


    “都這個時辰了,就算有人來,也是獄卒,快些睡吧,我要抱抱……”


    慕容雪說著,還往莫九卿懷裏蹭。


    可這一幕,剛巧被太監打扮的溫祁安看到,瞬間倒吸一口涼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阿雪……你們……在幹嘛?”


    一聲阿雪,慕容雪瞬間清醒,透過莫九卿,她看到了溫祁安那張驚恐的臉。


    於是趕緊繼續閉上眼睛,裝作說夢話的樣子。


    “娘啊……抱抱……阿雪要抱抱……”


    在莫九卿懷裏撒嬌,撅著嘴喊了聲娘。


    莫九卿隻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安王捂著被子偷笑,暗自佩服慕容雪的反應能力。


    莫九卿在她腿上重重拍了一下,沒好氣道,“快起來吧,我不是你娘,”


    慕容雪裝出一副瞌睡的樣子,揉了揉眼睛,“嗯?那個人,好像是祁安公主。”


    “你沒看錯,這就是祁安公主!”


    安王單手支頭,似笑非笑的看著緊張而又局促的祁安。


    慕容雪坐起來,伸了個懶腰,裝模作樣的問,“公主,你怎麽來了?”


    知道自己剛誤會了,溫祁安臉色有些尷尬。


    “那個……沒事,擔心你,想看看你在這裏過的好不好。”


    慕容雪聳了下肩,淡淡道,“這不,挺好的,吃的喝的都有人送,被褥也是新的,軟和的很,公主不用擔心。”


    “嗯,那就好,他們,有沒有對你們用刑?”


    慕容雪雙腿盤坐,雙手環胸,輕嗤一聲,“切!我可是堂堂二品將軍!他們誰敢對我用刑,你就放心吧,我在這裏不會受苦的哈。”


    “嗯,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溫祁安說完,目光落在莫九卿身上,“他……怎麽樣?”


    慕容雪推了推假寐的莫九卿,“喂!別睡了,人家關心你呢。”


    莫九卿朝她翻了個白眼,掀開被子,也坐了起來。


    “我很好,不勞公主掛念。”


    溫祁安抿唇,有些愧疚,“對不起,你現在一定很恨我吧?”


    “我為何要恨你?”


    “因為我,享受了二十多年,本該屬於你的母愛。”


    “公主多慮了,有些東西,若一直沒有,那便不會惦念,這些年,安王一直把我照顧的很好。”


    “那就好……”


    溫祁安低著頭,不知該說些什麽,她本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是見了慕容雪,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慕容雪見她局促不安樣子,心裏那些要決絕分手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畢竟她現在也不好過,隨時有被趕出皇宮的危險。


    兩人就這樣四目相對,盯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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