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守嗣稍稍迴過神,望著千昕鶴,他來找自己必然已經知道了千亨泰的事。


    屈膝默默的跪下來,他恭敬道,“老拙見過裕王,請裕王福壽安康。”


    “你知本王來見你是何事?”


    “知道。”鄔守嗣淡然自若,又道,“我因唆使群王,謀害親王,此乃大罪。”


    “你認了?”


    鄔守嗣沒有直接承認,隻是環顧了一眼四周,感慨道,“這院子是老拙最喜歡地方,夏天是綠藤蜿蜒,能伸展到葡萄架子下,那裏置了一張書桌,不大,吹著微風寫上一手草書,人的心情會好很多。”


    “你並不常來此地。”千昕鶴冷淡戳破他的謊言,“藤上數芽未剪,不會有果。”


    鄔守嗣聽後一愣。


    又不得不搖頭一歎,“難怪別人說王爺聰慧,凡事細查入微,真是一點兒蛛絲馬跡都逃不出你的法眼,老拙如今見識了。”


    “何故唆使?”千昕鶴冷聲問。


    鄔守嗣長歎一聲,“我兢兢業業前半生,同在官閣裏任職,因政見不合常與嚴相爭執,因而心中多少有些不滿,原以為親府裏的是嚴相之子,隻不過沒想到是王爺。”


    聽他語氣裏沒有一點兒的反駁,早已伏誅,洛希覺的奇怪,到說不出原因。


    千昕鶴從取出來一小截的衣衫,平靜冷漠的置在桌麵上,“所以…你派了家仆追殺的僅僅隻是嚴見齋,目的從不是本王?”


    “是,那確是老拙的家仆。”鄔守嗣從容不迫的認下罪名,“殺親王是大罪,老拙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可能做出此舉。”


    鄔守嗣本就跪著,把腦袋低的更沉,更加顯出了佝僂後背。


    這是長年累月伏案工作的後果,八年來他恪盡職守,天子下達到文學院的任務,殫精竭慮,他每一件都盡心盡力完成到最好。


    千昕鶴沉默良久。


    洛希想問既然人都認罪了,不如交給知州府,但她答應了不出聲,隻好看著。


    目光落到桌上那一小截的衣袖。


    這是千亨泰被鄔守嗣派人追殺時無意扯下來的,怕千昕鶴不相信這證據,還信誓旦旦的說這和鄔府家仆身上穿的是一模一樣。


    “千亨泰眼花了?”洛希默默猜想,別說是家仆,連看門的小廝都是清一色的藍布麻衣,可想而知這截衣服不是鄔守嗣的人。


    沒有在十足的證據,但鄔守嗣居然一句都不反駁就認下了是他派來的人?


    洛希覺得大腦負荷過度了。


    千昕鶴將視線緩緩挪到洛希身上,沉默半刻,“你若不喜此地,可以先行離開。”


    “看王爺意思。”


    她一聽就知道千昕鶴要與鄔守嗣討論重要隱秘的內容,不然他早就拿人下獄了


    院子裏裏一片寂靜,沒有一點聲音。


    空氣似乎凝固了,沉重得讓人感到壓抑,偌大的院子隻有三個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還有一個跪著,眼神交匯卻沒有交流,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束縛。


    千昕鶴臉上一片嚴肅和沉思,沒有人說話,隻有偶爾的細微風吹打破這片沉默。


    “本王有事要與————”


    “我想留下來。”


    洛希主動打斷了他的話,她知道鄔守嗣在這裏構不成危害,但她卻因為這一番沉悶的氣氛迴到了從前的迴憶,不愉快的記憶。


    晨曦的陽光透過枝葉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卻無法驅散院內的沉悶。


    他沒有不同意。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凝固了,沉默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所有人籠罩其中。


    鄔守嗣跪的時間有些太久了,身影有些搖晃,似乎聽力也模糊起來,隻聽見頂上一句很輕的話,“是天子派你來殺本王麽。”


    他身軀一僵。


    連洛希都能輕而易舉察覺鄔守嗣臉上有藏不住的秘密,他那幹涸的嘴唇上下相互碰了碰,啞聲道,“王爺、王爺說什麽…”


    “此衣的針腳密實厚重,目的減少損耗,行伍所著居多,用料上乘非普通之家,且三挑針法,是宮中所製,為武將之用。”


    他淡聲細數。


    每一字一句都讓鄔守嗣脆弱的的心髒仿佛係在懸崖邊任由狂風吹的將斷欲斷。


    直到最後被人一刀紮破,千昕鶴用著肯定的語氣道,“此衣,是陛下鶴衛所有。”


    鄔守嗣臉色瞬間白得厲害,但千昕鶴隻給了他兩個一樣選擇,“是陛下派鶴衛殺本王,或是你慫恿陛下派鶴衛來殺本王?”


    他顫抖著青白的嘴唇,欲言又止,不知道怎麽樣迴答,他似乎把陛下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而這原本不是他的計劃。


    “夫子。”


    千昕鶴的聲音仿佛來自寒冷的深淵,冰冷而無情,“你太過於讓本王失望了。”


    鄔守嗣沒懂他的話。


    但每一個字都像是被冰凍過,帶著刺骨的寒意,卻又讓鄔守嗣有一種錯覺,他聽到過這個聲音,不過那時的語氣是如玉一樣。


    過往如煙,在心頭點點,鄔守嗣低著頭冷冷笑了一聲,抬起頭來望著千昕鶴,“王爺不知道…為人臣子就應該為陛下分憂…”


    他說著,態度忽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緩緩的站起身來,感慨道,“都說裕王懷瑾握瑜,可這也是您唯一猜錯的地方,從來…從來陛下就沒說過要殺你…”


    洛希見他一步一步走近,預感到危機四伏,爭相拔劍,卻發覺身上有些昏沉。


    她猛的反應過來。


    是茶的問題!


    “放心吧,隻是無色無味的迷藥,這位娘子暫時死不了。”鄔守嗣說著,院子外湧進來大量的黑衣侍衛,他又轉頭看向千昕鶴,知道他一點都沒有碰茶,反倒是有些可惜,“這可是明前龍井,王爺居然不喜?”


    “本王不愛淡茶。”


    他從容不迫的望著鄔守嗣,“你應知本王主動來見你,應有援兵在後。”


    “知道,我本想著認了罪就是,可王爺你太聰明,非要問那麽多……”鄔守嗣將桌上的那截衣袖讓人一把火就燒掉了,他也終於鬆了一口大氣,娓娓道來,“晉王家的蠢鈍如豬,權穎家的懦弱無能,我向來愛恨分明,隱忍至今也算完成了任務,八年來殫精竭慮,矜矜業業,不敢出錯,如今致仕歸來還發現了不少樂趣……唯獨……”


    他說著,滄桑的目光望向如玉一般的千昕鶴,“我還欠一人恩情,不得不報。陛下仁慈,在帝位上坐不穩,可偏偏…裕王你太過於耀眼了,我不得不擔君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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