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昕鶴聞言,默然將藥一飲而盡時,武和帝心中的那座成見的大山也晃動起來。


    太醫們翹首以盼。


    是藥三分毒,以身試毒非常人所為。


    緩過了一會,見他似乎沒有什麽變化,玉容稍顯得有些蒼白,張盛擔憂都快提到嗓子眼上,“王爺,您…您感覺還好嗎?”


    千昕鶴沒有說話。


    武和帝的心也不免有些緊張,他還不至於兇狠到要讓自己的親弟弟中毒而亡,故而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問,“裕王,你…”


    “臣無礙。”


    他終於說話了。


    “好、好……”武和帝鬆了一口氣,轉頭厲聲對一眾太醫道,“還愣著做什麽,還不上山來快給裕王診脈,看他是否無事!”


    太醫們連爬帶滾的來到千昕鶴跟前,為首的院判伸出手指,仔細的診脈起來。


    武和帝臉色不太好,張盛攙扶著他坐在椅上時,也能感覺到他手上的冰涼。


    畢竟是他唯一的親弟弟。


    況裕王表明忠心,為他親身試藥,不惜將生死置之事外,自然讓他感動萬分。


    院判探不出什麽千昕鶴脈象變化,有些不定,又讓左右副使上前複驗,三人交談了一會,院判作出了總結,“迴稟陛下,王爺的脈象並無錯亂沉浮,此藥…應可入口。”


    “那就好、那就好!”


    武和聽到這裏喜上眉梢,顧不得君主姿態,更加是用力的握緊了千昕鶴的手。


    小的時候他也常常這樣牽著著年幼的弟弟的手,保護他的安全,牽著他的手走過禦花園,送他進學堂,給他帶來新鮮玩意。


    先帝讓他南征上戰場,那時兄弟間最後的一次手握手,他幼自己十歲,哭的是一塌糊塗,隔著宮牆喊著讓他不許離開,武和帝不禁感歎道,“不過登臨皇位三載,朕與你…那樣的兄弟之間生隙,忘了初衷。”


    “臣弟自當為陛下左膀右臂。”


    他淡然道。


    “世恆,你…當真不怪朕?”武和帝聲音也滄桑了個世紀,目光有些愧疚望著他,“朕、愧為你的兄長,不曾盡心盡責…”


    千昕鶴輕搖頭,說道,“先帝曾說,父子之間,觀其孝慈,兄弟之間,觀其和友,臣弟願為兄長馬前士卒,鞠躬盡瘁。”


    “好!”


    “好啊!”


    武和帝激動的抱緊了他,“是朕聽信了小人言,從今往後我們兄弟齊心!”


    千昕鶴也靜然一笑。


    忽的。


    眉間微蹙。


    幾乎是鑽心一樣的刺痛擴散到四肢百骸,他以為不過舊疾,試圖強忍下來,痛意席卷而來,眼前的世界也變得朦朧恍惚…


    在兄弟和睦的歡唿中。


    他臉色一沉。


    側身嘔出一口鮮血。


    隻是一瞬間,張盛還在端著另外一碗藥欲走近,臉上掛著的和藹笑意變得蒼白。


    武和帝也僵住,在他放下所有的戒心,放下了對千昕鶴的成見之時,猝不及防見到粘稠的血色,鋪天蓋地的壓力塌了下來。


    “世恆?”


    他蒼白的喊了一句。


    千昕鶴動了動唇,他本不應該嚇著他那神經衰弱的兄長,可他對此無能為力。


    身體似乎已經不是他的了。


    沉沉的,重重的,他仿佛墜落了地獄一樣,在武和帝難得的擁抱中抽離了出去。


    “世恆、世恆!”


    武和帝一同半蹲了下去,看著他親胞弟吐血不止,雙手都在發抖,接連湧出來的血染紅他的掌心,幾乎淹沒了他僅有的理智。


    他顫抖著,憤怒的朝著背後的一群庸醫怒吼,“還不快過來!過來救他啊!”


    太醫們圍著一起診脈,脈象紊亂而無從下手,翻眼皮隻見白目,頓時噤若寒蟬。


    這時門外通傳“孝安太後到——”,殿內宮女太監一列排開,垂首恭迎儀駕。


    孝安太後走得快,麵帶喜色,手裏珍寶似的捧著一黑甕,未見其人就聽見她念念道,“皇帝呀,哀家托人你尋來夜知了,說是民間奇藥,能治頭疾,你快來———”


    一抬頭,鮮血淋漓的場麵頓時印入眼簾,孝安太後忽然間就覺得頭暈目眩。


    “嘭!”


    甕破裂了。


    一地的死知了。


    孝安太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失神推開侍女攙扶的手,踉蹌著,一步一步走過去,口中喃喃著,“昕鶴…昕鶴……”


    她一下子撲在了千昕鶴的跟前,看著他咯血頓時感同身受,慌張而無措的拽住其中一個太醫的手,“裕王、裕王麽了,怎麽會吐血了、,快、快給他看病……快……”


    眾太醫頓下首。


    這是無能為力。


    院判作為首責,爬到跟前,伏低腦袋顫抖道,“迴稟太後,王爺脈象極弱……”


    太後頓時老淚縱橫。


    恐懼和害怕湧上心頭,蒼涼目光望著皇帝,痛苦而絕望之下甚至說不出話來。


    她看著無動於衷的太醫,她猛地反應過來,斷斷續續啞聲痛苦的質問道,“皇帝…皇帝…就…這麽容不了你親弟弟…?”


    武和皇帝也說不出話來。


    “兄長弑弟,天理難容!”


    孝安太後一陣絕望哀嚎,風儀天下的威嚴讓殿內的所有人都紛紛撲通下跪。


    她已經是個六十多的老太太,本應該安享晚年,卻沒想到會看到兄長殺弟的場麵,劇烈的心絞痛讓她氣喘的厲害,咬著發紫的嘴唇,幾近垂首頓足,罵著大兒子,“你是個天子!是個天子啊!如此天理難容的事情你也做得出來!他都已經將江山拱手相讓,皇帝還要將他逼到這種程度才高興嗎?!”


    “朕、朕並不知……”


    “你不過就想親眼看著他死了!”


    孝安太後生平第一次那樣的撕心裂肺怒吼,她看著太醫們低頭無措的樣子,瘦弱的身軀一把推開了武和帝,將小兒子抱緊了在自己的懷裏,強忍著傷心囑咐身邊侍女懷玉,“去、去備輦,哀家要帶著裕王迴宮,任何人不可跟來!哀家要親自守著!”


    武和帝正欲追上,孝安頭一迴頂了他的話,“皇帝,就讓你弟弟離開罷了!”


    這話一出。


    武和也怔在了原地,事已至此,無力挽迴,看著自己手中浸紅的鮮血,恍惚了神智,原地站了很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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