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歸卿能嗅到空氣中的不同尋常,血腥的味異常的重,他緩緩前行,在元青麵前蹲了下來,接過洛希,然後輕輕抱起了她。


    “她快要死了。”


    他輕輕道。


    手中黏糊糊的血跡足以證明洛希的失血量驚人,即便元青把保命的藥丸早已喂下。


    元青低著頭,冷靜從容拔出地上插著的那一把軟劍,抹去血跡,收迴腰帶之中,淡定轉頭對梁歸卿道,“我們迴城裏去。”


    冷如霜被她隨即拽了起來,她心如死灰,沒有掙紮,漠然的跟著上了馬車。


    元青負責坐在前頭禦馬,本是溫柔貴氣的夫人,身著華服襖,飄逸出塵,甫一揮鞭,一對玉鐲相互碰撞,發出好聽的聲音。


    駿馬疾馳,卷起數重沙,她臉上的淡定穩重,絲毫不改當年獨來獨往的傲氣。


    入了城,方向越發明了。


    通往的是一條康莊大道,連梁歸卿一個瞎子也能猜得到,那是麗王府的方向。


    已有人在那裏了。


    一盞細微光亮的燈籠,分別是一男一女,手中提著,在寂靜的夜中極為突兀。


    馬車停了下來。


    梁歸卿率先將洛希抱了下來,他似乎很熟悉此地,徑直入內,放下人後,麵前的挑燈女子攔了攔她,“替我向夫人問好。”


    “好。”


    說罷,他又往馬車裏將冷如霜帶了下來,這一次是麵前站著的是男子,挑燈女子低聲又道,“夫人派人遞了信給我,還會有另外一個女子來此,需嚴管,請交給我們。”


    梁歸卿想了想,算是答應了。


    這一夜不安寧。


    麗王府的後門裏燈火通明,大夫背著藥箱匆匆而來時,見到挑燈女子後,忙恭敬的低了頭,道,“凝煙姑娘,病人在何處?”


    “屋子裏。”


    凝煙應了一句話。


    她主動引路進屋,吳作人是麗州最好的大夫,是王府的主醫,見到門檻前坐著一個瞎眼的白衣道長,雙手勒痕嚴重,又是滿身血跡,還想給他過去療傷,梁歸卿反而指了指裏麵,“那個病人,在裏頭,不是我。”


    “哦哦!”吳作人麵露尷尬,急忙走進屋,一股血腥味撲麵而來,見到洛希半邊肩膀上的巨大傷口時,他嚇了心裏一咯噔。


    他立馬坐了下來診脈,見傷口有凝血跡象,很顯然是喂過價值不菲的止血丸。


    “女公子經脈受損,脈象很孱弱。”吳大夫診斷過脈象後,急色說道,“須要縫針止血,如今此處傷口之深,成效最好的以天山雪蓮製成的通濟止血膏最佳,可此藥……”


    “阿梨,你立刻去東庫房取通濟止血膏來。”凝煙迴過頭,絲毫沒有猶豫侍女去取藥,見侍女麵露難色,又接著厲色道,“管事的若問起,便說我讓你來的,給王爺用。”


    侍女聽了話,連忙去做。


    過了兩更天,吳大夫止好血離開,凝煙也又出門來,梁歸卿也緩緩的站了起身。


    凝煙往後門走出去,那輛馬車還停在那裏,元青拉起簾子低聲問,“止住血了?”


    “止住了。”凝煙迴了她一句。


    元青看著眼前人,和印象中的一樣,麵容高雅,端莊賢淑,卻衣著樸素,就連披著的那件蓮青鬥紋錦上添花洋線大氅衣,依舊是十五年前的那一件,還是自己送她的。


    故友相見,竟不知要說什麽話。


    “她是我一位故友。”元青沉吟半刻,緩緩說道,“她受了很重的傷,唯獨王府大夫有能力救她一命,我不得不要迴來一趟……”


    “這裏永遠是王妃的家。”凝煙說道。


    元青怔了一下,半晌,堅定道,“這裏不是我的家,十六年前就已經不是了。”


    凝煙沒有駁話。


    “我知那藥十分難得,這不是你能應承下來的事。”元青忽然說,“倘若王爺真的問起來,你便說是我要用的,不必替我遮掩。”


    凝煙聽後,臉上是一幅平靜如水,“人命關天,夫人看重的人,怎可不救。”


    元青再次沉默了。


    凝煙沒有出言。


    “我本囑咐司靜在府上照顧她,可有你在,我想請你來親自照顧她。”元青想了很久,又道,“……這件事不必讓王爺知道。”


    “夫人不願意留在府上?”


    “天黑了,我總該要迴家去。”元青收迴了視線,淡淡道,“明日……我自然來見她。”


    梁歸卿聽到後,也上了馬車。


    眼見馬車要走,凝煙才說了話,“他會告訴王爺,你帶了人進來,這不是秘密。”


    “吳大夫明知我已經囑咐過,便不會多嘴,何況王爺也不會關心這一件小事。”元青氣定神閑的看了眼月色,垂下眼眸,“…你既然替我養了元和,也不差這件小事了。”


    凝煙愣了一下。


    元青反而苦笑了一聲,“凝煙,當我求你罷了,我知道我不喜歡留在王府的。”


    說罷,她便與梁歸卿一起禦馬離開。


    路上,夜色驚寒。


    兩個人都沒有出聲。


    守城的士兵看到又是這一輛馬車,自然什麽話也不必多說,立馬打開了城門放行。


    “傷口疼麽。”


    元青低聲問。


    梁歸卿背靠著車壁,眼上的白色布帛隨風飄揚,俊逸白皙的麵容,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唇,“夫人,你真的不留在王府嗎?”


    “她不會死的。”元青握緊韁繩,目視前方,“我背叛了她,沒有勇氣留在王府。”


    “隻是這個原因嗎?”


    梁歸卿又問。


    元青麵無表情的扯下了他的眼巾,嚇得他連忙捉住她的手,“夫人你做什麽?!”


    “你再多說一點陰陽怪氣的話,我就把你眼巾扔了。”元青威脅著。


    “你怎忍心對一個瞎子動手。”


    “我怎不忍心?”元青十六年前從她毅然決離開王府開始,在大街上遇到梁歸卿,就和他打了二十幾招,招招要命,“我初識你是你就已經是個瞎子,你說我忍不忍心?”


    “夫人,你的心好狠……”梁歸卿歎了一口氣,默默的坐端正了。


    元青這才把眼巾還給了他,看著他摸索著自己綁好帶子,主動把馬車放緩速度,語氣很輕,柔聲細語,“阿卿,你下次若路上再隨意喝別人給你的茶,就不用迴家了。”


    梁歸卿心中一驚,意識到自己有錯,弱弱的伸出一隻手,環抱著她的腰,“我錯了……夫人你不要生氣……我真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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