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邁的更夫敲了梆子,已二更,路上人跡罕見,百姓皆眠,隻有州府的正門口,那對大紅燈籠之下,有一輛馬車正在悠悠侯著,他不敢多管閑事,低著頭就走過去了。


    洛希看著更夫像避鬼一樣的目光,再瞧了自己一圈,還以為沾染上了什麽髒東西。


    “他沒見過這麽晚不歸家的。”


    元青提著一盞走馬燈走了出來,見到洛希還備了馬車,有些吃驚,愣了愣便又自顧自的坐了上去,補充一句,“麗州百姓日落而息,雞鳴而起,你在此地,算是異類。”


    洛希聽後一笑,主動在前頭禦馬,“不湊巧了,我本來就不是那種老老實實的人。”


    元青並沒有多說話。


    馬車疾馳在麗州城內,到了東城口,守城的將士便攔下馬車不得通行,洛希也不著急,果真就見元青輕慢的動作從車簾子裏伸出一塊官牌來,低聲道,“麗王府辦事。”


    將士們頓時讓開了路。


    洛希出了城,便無顧忌,雙手勒住韁繩用力一抽,不忘道,“可坐穩了!”


    駿馬一聲嘶鳴,揚蹄狂奔。


    馬車內的元青臉色平靜,靠著車壁,任由怎樣的顛簸都不會叫她生出一分害怕。


    “果然是麗王府好辦事呀。”洛希揮鞭加速,不忘調侃道,“早知道你應該求麗王幫你辦事,配一隊人馬,我們直接去百裏莊。”


    “他不知道我偷了他的令牌。”


    元青冷靜的道。


    洛希眉頭一皺,隨後大笑起來,笑的直搖頭道,“你可真的要把我給害慘了。”


    這一路上雷電風行,洛希禦馬的速度非常人所及,如過眼雲煙,飛馳而過,泥濘的路上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又恢複了靜夜。


    路邊的露珠透著凜光。


    “瞧瞧這夜裏的露水,月亮把它們都映成了像刃一樣的光,真寒冷。”洛希今日隻穿了件簡單墨色闊繡花枝紋圓領袍,連厚實點的襖子都沒穿上,禦馬起風更是冷的透徹。


    元青微微一笑。


    “你怕冷,就應該再雇一個小廝來。”她一邊說著,一邊掀開簾子看著露色驚寒。


    洛希又是一鞭子下去,“人多壞事。”


    “或許是吧。”元青莫名其妙的接了一句,“人太多了,容易分不清敵我雙方。”


    “你今天怎麽不帶笛子了,不是常常隨身帶著的嗎?”洛希風輕雲淡的接了一句。


    元青一笑,“叫人替我保管了。”


    洛希握緊韁繩,嘴角掛著莫名其妙的笑意,她預知道今晚風險,依舊不緊不慢的又是一鞭子下去,駿馬跑的更加快而急。


    疾馳而過的一陣強風,連路邊的綠葉上寒露都被抖落下來,成排的滲透入泥裏。


    直到馬車停下在百裏莊門口。


    洛希率先下了馬,張了張手掌,鬆了緊張的肌肉,凍得有些僵硬,不免得揉搓著唿了一口氣,“這夜裏,可還真冷呀……”


    “你中午還說日頭真好的。”


    元青慢悠悠的從她身邊路過,看向麵前有些安靜的百裏莊,連個燈籠都不舍得掛。


    “暗報說那人吝嗇,是個鐵公雞。”洛希輕描淡寫的說道,“不過他識貨,居然能擁有梁道長的古琴,轉手怕且是賺了一大筆。”


    “那把古琴如今何在?”


    “他沒賣。”


    洛希幽幽一笑,用漆黑無比的瞳孔直勾勾看向元青,“我用了一萬緡要買,你猜猜怎麽著,那個鐵公雞說什麽都不肯賣呢……”


    “是麽。”


    元青第一次主動避開了視線。


    月亮之下她明明穿的比洛希暖和,暗紅鏤金杏花紋緞麵交領襖子,外頭還穿著一件遍地金妝花褙子,腰間係著雪白色的貂絨帶,可此時此刻隻覺得,冷的手腳冰涼。


    “進去吧。”


    洛希先進了門,無人看守之地,連個家丁都沒有,元青也跟著她後麵逛了一圈。


    寒風吹過,繞了一圈。


    “這地難不成已經被徐燈拋棄了?”洛希擦拭了一下正堂的桌子,指腹便立馬染了一髒髒的,嫌棄道,“嘖,都積了一層灰了。”


    元青也在巡視一圈,顯然人去樓空,有些失落,轉頭道,“罷了,我們迴去吧。”


    “別呀。”


    洛希急忙追著前腳離開的元青,“既然來都來了,你難道不想找梁道長?”


    “我……!”


    元青的話既然急了,眼中若有若無的就像是多了一種希望,又多了一種絕望。


    當然,還有一層不安。


    洛希都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見元青的欲言又止愈發明顯,她幹脆轉過頭開始繼續尋找一切蛛絲馬跡,免得受到不必要幹擾。


    又過了好一陣。


    沒有任何結果。


    元青向來不喜過怒過驚,失望過後總是經曆的絕望讓她變得小心翼翼,話語低沉而落寞道,“這裏人去樓空,找不到他的……我們、迴去罷了……不必浪費功夫在這裏……”


    “你不想見他?”


    “我當然想見阿卿!”元青聲音不自覺的高了起來,又連忙扭過頭將慌張掩飾過去。


    洛希下意識的歎了一口氣,“那我們再找找,既然來了,空手而歸可不好。”


    元青便站在了原地。


    當冰冷的偽裝被卸下來,她的煎熬顯然易見,看著洛希積極的尋找蛛絲馬跡,自己卻置身事外,她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


    “說不定有機關呢。”


    洛希幽幽一笑,看著高掛外正麵牆上的三副巨畫,一幅是孔聖人見諸生圖,另外兩幅是歲寒三友冬日圖,還有花中四君子圖。


    元青的臉一驚。


    急忙也走向前來。


    她的不安和擔憂愈發明顯,洛希的這一則細小的消息讓她有些恍惚激動。


    “你害怕嗎?”洛希側臉問。


    元青抬眼看著孔聖人的畫像,聲音很輕,不急不慢道,“我不曾懼死,但他若是受一點兒傷害,等同自己我身上割肉。”


    “想不到我們兩院的大姐姐如此深情,我都開始有些羨慕梁道長了。”洛希打趣一笑。


    麵前三副巨畫從梁上垂直而落,紙張發黃的痕跡卻不一樣,最為中間的畫,偏偏是最幹淨的,像是新的一樣,讓人一目了然。


    也特別像。


    故意讓人發現的一樣。


    洛希微微勾唇一笑,就像是什麽也不知道一樣,手一伸過去,掀開了孔聖人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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