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的目光落在那件披風之上,思緒萬千,來迴在原地走了好幾次,她出了門,丫鬟婢女們要跟著她,反而被她嗬斥迴去,夜裏東風急,吹的冷冰冰,到書房裏見他時,三四個小廝正在門口打盹,見她一來就迎了上去,“王妃,王爺說他今夜事務繁忙歇在書房,請你不必擔憂,也不來尋他了。”


    “進去通報一聲。”


    她冷的像刮來的北風,沒有一絲感情,小廝不敢進去,洛希又看見屋簷上似乎也有黑影緊緊的盯著,便走出院子罵道,“我作為王妃,你們這群人還顧忌我不成?!”


    那屋簷上的近衛麵麵相覷,達成了一致意見,往後一翻,利索的消失在黑夜之中。


    洛希又走迴到屋簷底下,一手攬著那寬敞的披風,一手就拽住其中一個小廝的衣領,麵色冷清,一字一句的說道,“怎麽、還要我、請你進去屋內做通傳的人嗎?”


    “王妃饒命,王妃饒命…”小廝是嚇破了膽,連忙搖頭擺手,“王爺習慣了辦公的時候不許別人打擾、已經、已經說過幾次的……”


    “真沒用!”


    洛希一甩手就把那小廝推倒在地,她自己站在屋門口,攥住那張掛著門的香波綠暖浮鸚鵡的簾櫳布,似乎心裏也在做激烈鬥爭,又一迴頭,那幾個小廝紛紛都低著頭。


    她也有些想打退堂鼓。


    月色惱人,映在洛希那張白淨透紅的麵頰上,她生的清冷動人,那雙眸子千迴百轉都是瀲灩,她出門急,穿了一件輕紗般的白衣就來,絲絲寒意正從腳底鑽上來,蔓延到四肢百骸,洛希任一動不動的保持著動作。


    風一吹來,簾子角就揚了起來,裏頭的一絲暖氣溜了出來,溫暖了她冰冷的小腿。


    “王妃…還、還進去嗎?夜裏冷的厲害,看起來是要下雪了的…不如您還是……”一個小廝沒有把話說完,等著洛希自己做選擇。


    洛希的手指都凍的僵硬,京都的寒夜真的冷的透徹人心,她倘若走進去,是要為了獲得他的信任,說她痛改前非?以後會聽從王爺吩咐,亦或說她以後會和宋延皓斷絕關係,她是一心一意成為想要做裕王妃嗎…?


    可她一旦循規蹈矩嫁入皇室,便真的會願意割舍自己一手建立的兩院樓嗎?


    簾櫳布下的燈熄滅了。


    洛希的緊張的心也一刹那放鬆下來,她著實不願意逼自己做出任何委曲求全的決定,不想要和他針鋒相對,也不願意要傷害到他,或許他已經入睡,如今沒有什麽必要再去打擾他,便緩緩扭頭,冷冷吩咐身後的小廝道,“不必告訴王爺我曾經來過。”


    她迴到昶院,蒙頭大睡。


    豎日一大早就被寒意驚醒,眯著惺忪睡眼,往窗外看出去,白雪皚皚,捉了件厚厚的襖子穿上身,跑到院子中央,目之所及,白茫茫的一大片,仿佛置身冰雪世界之中。


    “王妃,早膳已經備好了。”


    婉兒低聲說道。


    洛希心情開朗起來,大口大口唿吸著冬日裏新鮮的空氣,蹲在地上碰上一抔雪,甚至偷偷摸摸要嚐一口,嚇得婉兒立馬攔下她,“王妃,這雪不幹淨,吃不得的……!”


    “我生在的那個地方,冬日裏也會下一陣陣白白薄薄的雪,一個下午就融化的一幹二淨,從來就沒有積上厚厚的一層,我如今見了新鮮事物,便由著我高興一會罷了。”洛希笑笑道,見婉兒不允許,也就鼻子尖碰了碰雪,又在院子中央張揚開手臂,感受到了北國風光,她不畏冷,踩在雪上活蹦亂跳的。


    屋簷下侍奉的幾個侍女也嚇了一驚,小聲嘀咕道,“都說齊侯嫡女自幼寄養佛堂,知書達理,端莊文靜,沒想到這會大大咧咧的性子,蹦來蹦去的比山上的猴子多動靜。”


    “就是,一點兒大家閨秀模樣都沒有。”一個女侍說完,其餘的幾個紛紛認同。


    洛希踩夠了雪,吹夠了風,走迴到屋簷下,早知那幾個侍女的鄙夷不屑,便對婉兒笑道,“這幾個打發去別的院子做事吧,我瞧著她們嫌棄我,也正好,我也嫌棄她們。”


    幾個侍女嚇得立馬跪下來,能進昶院做事基本已經是王府丫鬟裏麵最好的待遇,誰也不想自己的鐵飯碗被壓,不約而同道,“王妃恕罪,小的錯了,小的們真的錯了。”


    她走進去正屋的廳子中央,見已經擺好早膳,三鮮蝦餃,紅米腸,鹹排骨瘦肉片粥,白糖桂花糕,都是她愛吃的。


    洛希一笑,不禁對婉兒刮目相看,誇讚道,“婉兒姐姐真是好本領,我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你都知道。”


    那幾個侍女聽出弦外之音,在門口外跪著不斷磕頭,甚至都磕的紅腫一片。


    “你們不走,是要我請你們出去…?”洛希一邊嚐著粥,斜眼瞥了一眼那幾個侍女,“我既然是這個府上的主母,就斷然沒有看人臉色的說法,再不出去,休怪我——”


    “王妃。”


    一聲柔和的女音從屋簷外傳來,良玉攜著幾個女侍走進來,她蹲了一禮,緩緩道,“這幾人都是王爺院子裏常常使喚的,差遣去了別的地方,怕會讓王爺不習慣,也不是放下什麽過錯,罰半年的俸祿不如就——”


    “我這個人眼裏容不得沙子。”


    洛希冷言道。


    良玉一驚,正要說話時,洛希截住了她的話頭繼續道,“本王妃要訓話責罰,與你有何關係?難道掌事的也想踩我的尾巴?”


    眾人頓吸一口涼氣,良玉是王爺從小到大的陪伴,就算是曾經祖上犯錯,也是王爺拚了命的改為良籍的人,視若珍寶,況她性格溫良恭儉,待人友善,將王府管理的條理有序,大家都已經默認良玉未來半個側王妃的身份,聽到這裏都紛紛替良玉不值得。


    “奴婢多言了。”


    良玉適時而退,兩個手掌合攏作交手禮,謙卑的低下頭,說道,“請王妃責罰。”


    “罰你離開王府如何?”洛希頭也不抬的繼續喝著暖粥,都能感受到眼前的人影重重的顫了顫,平白無故的居然要腳軟的站不穩,幾乎要跪下來時,她又說道,“何必要跪呢,又不是良玉姑娘惹我心情不愉快的。”


    婉兒看出了氣拔弩張的苗頭,趕緊命那幾個侍女離開昶院,又再撥一批進來。


    “新進來的人名冊先送我這裏,家世背景,有何過失,有何獎賞都寫清楚,我看完,自然會擇選進來,不急著這一會。”洛希笑意盈盈的說著,又望著那個剛剛還想要強出頭的良玉,繼續道,“畢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知根知底的人,我用起來才會覺得舒服不礙眼睛,良玉姑娘,你說是吧?”


    “是……”


    良玉不敢與她爭論,又低下了頭行了禮,才想來本要匯報的事,“通州加急傳來噩耗,澄王薨逝,王爺天一亮已經到通州去祭拜,特意讓奴婢告訴王妃,不必擔憂他。”


    “知道了。”洛希早早就知道這件事,端著瓷碗不緊不慢的喝著粥,見桌麵上早膳分量太多,自己不一定吃的完,便對婉兒道,“婉兒姐姐,我記得有一對可愛的小丫頭,八九歲的樣子,叫筠筠淩淩,正是長身體的年紀,送過去給她們兩個嚐嚐吧。”


    婉兒領了命,備上飯匣裝好,帶著幾個女侍也離開,洛希也歇了一陣子,這麽好的天氣不出門有些可惜,起身在架子上取下來對襟的蓮花紋長襖披在身上,再披上千昕鶴給她留的披風,戴上一頂細毛茸茸的狸皮帽子,雙手套進去兔絨毛的套袖裏,就要往東大門口的方向去,後頭立馬跟著一群的人。


    “王妃,你要出門麽…”良玉略顯不安的跟在她身側,剛剛的教訓她還記得一清二楚。


    洛希望著後頭烏央烏央的一大片丫鬟,婆子,小廝,走到哪裏跟到哪裏,便挑明了跟良玉說道,“我要出門一趟,不要再跟著來,你隻管府內事,別管我外頭的事情。”


    良玉欲言又止,急急忙忙跟上去,拉住了她的手,“王妃、外頭不安全…你、你一個弱女子出去,終究是不好的,何況你……”


    “何況我還是個王妃對吧。這世俗道理就喜歡欺壓著女子在原地,讓她們在家裏安分待著,相夫教子,斟茶倒水對不對?”洛希長歎了一口氣,看著良玉臉色為難,想要再與她說一些話,可見她和婆子們唯唯諾諾,一輩子都在深宅大院裏過活,又怎麽知道外頭世界是如此多姿多彩,隻淡淡說道,“你隻管放寬心,我答應你,申時前我就我迴來。”


    良玉執拗不過她,洛希一隻腳跨出門檻大步闊首離開,她想要跟出去,抬腳到半空,看著大街小巷的人,遲疑了一會兒,看著洛希離開的背影,終究選擇了立在原地。


    洛希直接奔著她的富山居而去,路上有兩個女子緩緩的靠近她,頭戴帷帽,跟在她身側,“姑娘,已經為閆樓找好工匠了。”


    “那便是最好。”


    她再一次來到自己的夢中情樓,被皚皚白雪覆蓋了一層,七八個工匠在簷上匆匆掃雪,添瓦換新,裏麵也同樣是熱火朝天,裝窗換簾,更換朱門,雕梁畫棟,進進出出大約有四十多名工匠,讓整個工期節奏都非常快,洛希不禁對背後的暗使道,“如此迅速能聚集大批量工匠,唯有工部有對應的花名冊,想必宋大人幫了不少忙吧?”


    “宋大人說這批人冬日裏尋不來工作,在家中無事可做,正好姑娘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又正好是官府名冊中人,才派來的。”暗使低聲說道,雙手奉上這批人的花名冊。


    洛希擺了擺手,畢竟在官府登記在冊的人,能力和誠信她也是知道的,沒想到繞了一個圈子,結果又欠下宋延皓一個恩情來。


    “菖蒲來了沒有?”她正問著,就看見蘭花婆子和菖蒲已經坐在太陽底下,一老一少嗑著瓜子兒,正在滿意的做著“監工”的活。


    暗使又奉上了一份花名冊。


    洛希接了過去,張開看了看上頭的三個名字,正要合上,菖蒲已經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指著其中一個名字道,“這個名字,藕花,咱們的領頭花使裏頭可從來過呢。”


    “就知道貧嘴。”洛希白了她一眼,將花名冊隨手就丟進去正在燃燒的火盆,看著所有的名字,時間,地點都被燃燒殆盡,才對菖蒲又說道,“到泰和樓一趟吧,吃酒去。”


    “好嘞,謹遵樓主命令~”,菖蒲那雙彎彎的小眼睛笑成半月,親切的挽住洛希的手,“咱們這一次,挑幾個好看的姑娘~”


    洛希直接汗顏。


    兩人此去,是為了給兩院樓挑選合適的花使,畢竟在京都的閆樓一旦建成,多一個掩護點,自然會有更多的生意主動送上門。


    蘭花婆子給她遞來一頂和菖蒲一樣的白紗帷帽,換下她摘下狸皮帽子,“這番去,可看著菖蒲這丫頭片子,別像上次一樣。”


    那次洛希和菖蒲前去招募花使,後來發現是敵人的引蛇出洞,被團團圍住,菖蒲那把冷燕雙刀足足開了一夜的葷,殺得敵人是片甲不留,血流成河,幾乎一戰成名。


    後來才知道,那人以前被官府通緝,由兩院樓提供幫助而捉獲,心生怨恨,在江湖上下了追殺令,引來大量的高手圍堵兩院。


    從此後,兩院讓江湖聞風喪膽,從前大家認為不過是個小小的情報組織,原來還藏著這樣的隱世高手,紛紛都不敢輕易得罪。


    “那就要看看菖蒲如今跟著你,學習的本領如何了。”洛希笑笑道,轉身走在前,菖蒲走在後,走了一段小路,到了泰和樓門口。


    菖蒲眼子尖,一眼就認出來那靠窗的一桌,獨坐一個女子,頭上簪著一支藕花紋黑木簪,纏著五彩纓線,她的眉心處有鮮紅的花鈿,身著長襖,兩隻玉手都套著淡粉色鐲子,顯然是來自於大富大貴之家的小姐。


    “藕花娘子?”菖蒲率先發問,落座在她麵前,洛希坐在側邊,微微向她頷首。


    藕花人如其名,生的純潔美麗,也微微垂首迴禮,未等她出聲,菖蒲又道,“待嫁女子一般不輕易允許出門,富貴之家尤為嚴苛,藕花姑娘來見我們,應該十分不容易。”


    “不敢當。”藕花迴之有禮,下意識的摸了摸簪子上代表準備出嫁的五彩纓線,臉上帶著笑意,“夫家下聘來,我後日便要過門去,能收到兩院樓的邀請,難免又是一份喜悅,還望…能讓我加入兩院樓出一份力。”


    “歡迎你加入。”


    菖蒲笑笑道,將象征著兩院樓的銘牌交給她,洛希沉默,並未同意,也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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