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嶽的臉色瞬間煞白無力,直勾勾的盯著地上的那根斷指,甚至都沒有反應是自己的手指,直到絲剝絲抽繭般的痛意席卷而來,他的雙眸終於再次覆蓋上窺探獵物般的警惕心,發出一句疑問,“你究竟是誰…”


    “天宗,菖蒲。”


    菖蒲脫口而出冷漠的話。


    “天宗沒有你這一號人,你究竟是誰…!”連嶽的嗓音也開始有些憤怒,斷指口的鮮血一滴接著一滴不停的流,痛意越來越大,令人頭腦難以集中精神,低頭一看,已經開始變得發紫,發白,難以遏製的恐懼湧上心頭,瞪大眼睛望著她,“…你、你什麽時候下毒的,你居然、居然給……敢我下毒……!你知不知道我是天宗唐門的——!”


    “不巧,我也來自唐門。”菖蒲幾乎在同時握緊長刀衝刺而來,陳鼎迅速擋在失神的連嶽麵前,被菖蒲幹淨利落的一刀朝上,勢如破竹的劃破脖頸,刹那間屍首分離,噴灑而出的鮮血淋漓,染紅了整晚銀白的月色。


    連嶽穩定心神,和菖蒲接連不斷的對打起來,幾乎節節敗退,被她一腳踢倒在地。


    “……有何遺言?”


    昌蒲緩緩的將雙燕飛刀合在一起,還以為眼前的對象有多厲害,也不過如此,鋒利刀尖朝下,找好位置對準他的胸膛,居高臨下,等待等他說出最後的一句遺言再動手。


    連嶽也不傻的瞬間抬腳一踢,趁著空隙翻滾溜開,天宗的殺手們都不敢亂動,剛剛的一招半式足以看出菖蒲的實力太過於恐怖,就算是個門主也不一定能匹敵,大家都是出來賺錢吃飯,沒必急急忙忙來送命,紛紛保持著“看戲”的姿勢又都往後退了一步。


    “快上啊!”


    連嶽早已怒上心頭,大手一揮,自己的幾個貼身親信終於手持法杖一擁而上,菖蒲反手執刀,一個燕步轉身,飛刀在掌心月下無限連轉,所及之處慘絕人寰,鮮血淋漓,觸目驚心,盛開一朵又一朵殷血色彼岸花。


    他是真的害怕了。


    菖蒲一步一步的朝他走過去,再次將雙刀執掌在左右手,月色在狼翅紋刃映出她的不滿,“我殺白羽時特意放了你一命,沒有想到你這廝還如此讓人厭惡啊……”


    連嶽瞬間反應過來,那日和韓非聯手要擒拿的人居然是菖蒲,她明明已經墜落山崖,原來她如此命大,甚至還追殺了白羽!


    “菖蒲…”


    一聲不輕不重的唿喚,仿佛是熟人間遠遠看了一眼確定後的問好,“他是我唐門內人,如有任何得罪,我願意承擔為上。”


    天宗院眾人瞬間就低頭行禮,原來是唐門門主葉秋親臨駕到,他已有閉關數年未出,基本上是他的嫡傳弟子連嶽出麵,這次親自出來為連嶽求情,他握著一把手裏劍,徑直的朝著自己左腿刺下,淡淡望著菖蒲,“你知道這是什麽毒,一旦刺中經脈受損,隻會落得殘廢,不會有假,我以這條腿作為賠禮,請你不要再追究他的過錯。”


    那是黨齡巨蛇的毒,毒性吞噬神經,致人殘廢,西戌商販收集後賣給各地,後來傳聞巨蛇無跡可尋,世間就少了這一種毒藥。


    連嶽不敢相信一代門主居然會畏懼一個青頭丫鬟,憤怒道,“師父,你為何要害怕她一個黃毛丫頭,我們唐門怎麽可能不敵——”


    “她按理還是你師叔。”


    葉秋冷的止住連嶽的無理取鬧,頭也不迴繼續道,“向你師叔請罪,立刻跪下。”


    “大可不必。”


    菖蒲的殺意漸弱漸退,葉秋的本領本不在於她之下,自己在別人地方還是要適可而止,反而望向遠處的洛希道,“那是我的奴婢,長得一般,愛記仇,可別再招惹她了。”


    洛希整一個大無語。


    她連忙帶著嚴見離開包圍之中,來到宋延皓身邊查看他的傷勢,此地不宜久留,和菖蒲一左一右的攙扶他登船,葉秋信守諾言,又命人帶迴安翁,顧書亭,洪武工作等人,讓他們登船離去,揚帆起航迴揚州。


    連嶽心有不甘的看著一大艘船毫發無損離開,反觀唐門死傷無數,哀鴻遍野。


    “你以為憤怒可以解決一切,以為偷學了五門八卦的一招半式就似才生矯,以為嚐到了和官府勾當利益的甜頭沾沾自喜,這一切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甚至想替代我不是嗎…”


    葉秋緩緩的說道。


    連嶽一愣。


    “你不要以為你是冷如霜的親兒子,我就會這麽輕而易舉的為你折了一條腿。”葉秋的話沒有說下半句,轉身就消失在月色之中。


    這日十六。


    官府圍剿連州島。


    連嶽的占山為王的美夢悄然破碎,火光衝天,數百戰艦,他慌忙的逃迴天宗總部餘量山,也同樣遭受圍剿而沒有多少活口,隻見得冷如霜的一具屍體擺在那處,忠奴唐南痛哭流涕,說道,“宗主服毒自盡了……”


    “怎麽會,母親她——”


    唐南猛的將一支弩箭深深的插進連嶽的脖頸,在他驚恐萬分的眼神中露出怪異的笑,”你的母親沒死,隻是有你在,她會心軟到放棄整個天宗,我絕對不能任其發展…”


    “你、你是臥底、…”連嶽瞪大了眼,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識破師父說的話,隻覺得,這口氣久久難以咽下,那位教他偷學八卦掌的人,居然會親自了結自己的性命,“你你明明、明明說過、要讓我、、讓我做宗主……”


    “可王爺不想。”


    唐南冷冷的道,在連嶽迷惑的眼神中,一掌中八卦柔力加持,送了他下地獄。


    天宗院的大火越燒越烈,四周火光衝天,唐南緩緩抱起地上被他早已點中迷穴的冷如霜,從狂亂炙熱的火浪中從容離開,背後躍下來五條黑影並排站在轟然倒塌房屋前,依然佇立不動,紛紛目送著唐南離開。


    “大人,就這樣放他走嗎?”顧書亭首先發話,神色嚴肅,一改往日的輕佻語氣,“他原是五門八卦的人,脫離唐門成為冷如霜的下屬,武功都不亞於其餘的門主,倘若他日後東山再起,對於我們來講風險太大了。”


    “天宗院已經有數百年曆史,怎可能因一次圍剿而徹底消失。唐南已經答應成為官府的暗線,已經是我們能獲得的最大讓步。”


    那人緩緩摘下黑色鬥笠,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老臉,熱浪襲來,他扯了扯脖頸上領子,刺青的標誌露在月色之下,來人正是玄門五衛之首懷章,“十年前唐南效忠唐門門主還不是葉秋,是他的哥哥葉冬,最有力的宗門繼承者,也是死於這樣一場火災之中……”


    “是人為因素嗎?”


    “嗯。”


    懷章捋了捋微白的胡須,望著天宗的正堂轟然倒塌在麵前,“葉冬臨死前早已身中自家唐門迷煙線鱻,動彈不得,在揚州城的一處古廟裏,活活被燒死在烈火之中,據說當年發現他的人,還是三個玩耍的毛頭小孩。”


    “唐南沒有為主子報仇,反而易主服務冷如霜,有可能當年那場火是他放的?”


    “沒有人知道。”


    懷章並不糾結於過去,畢竟他又不是提刑官,反而看了眼天色,沉著說道,“迴去稟告王爺,天宗院對官府已經構不成威脅了。”


    “是。”


    顧書亭領命而去。


    其餘的黑影也各自散去。


    “懷章大人真是好久不見啊~”屋簷上忽然坐著一個黑衣女子,兩條長腿慢悠悠的蕩著,看著遠處敲得劈裏啪啦的其他房子,黑色麵罩上靈動的眼眸望著他,“那三個毛頭小孩,分別叫洛菖蒲,洛希,還有宋延皓,大人難道如今歲數大,都已經忘記了哦…?”


    “菖蒲。”


    懷章毫不猶豫的望著那黑衣女子,十年不見,那雙靈動的眼眸還是一樣的冰冷清澈,“葉冬上一代門主長淵,是你的師傅,死於毒殺,幕後黑手應該就是葉冬,否則他不會安排殺手將九歲的你足足追殺了一年……”


    菖蒲睫毛彎彎,笑起來可愛至極。


    “老夫當年真的一點兒也沒有看透你這張臉。”唐門上一代門主葉冬不明不白的被燒死在揚州古廟,至今殺人兇手仍然是個謎,“唐南是個忠義的人,不屑於做葉冬的爪牙,他應該在背後幫助過你,就算你再聰慧,怎麽可能以九歲的年齡殺掉一門門主……”


    “冷如霜幫了我們。”


    菖蒲一笑,將手中淺紫色的荷包小心翼翼的撫摸了塵,又說出一個驚天秘密,“她喜歡師父,愛而不得,但葉冬和葉秋卻不約而同愛上她,葉冬率先在師父的茶裏下藥…”


    “你師父怎麽可能不知道是毒藥。”


    “我端的茶。”


    菖蒲仍然記得那天葉冬跟自己說,師父口渴,要喝茶,他泡好茶卻因為葉秋燙傷手走不開,要自己去廚房端給師父喝,她記得師父那時病了好幾天,臥床不起,味覺失調,以為她好心特意煮了茶,一飲而盡。


    如今想來,說不定葉秋也知道,那茶有毒,他膽小如鼠,不願意去承認害了師父。


    “懷章大人如今為誰工作?”菖蒲笑著換了一個話題,迴憶過於沉重,反而望著懷章這位故人,那張老臉飽經風霜,一雙鷹眸銳利而深邃,“……還是做刑部的提刑官嗎?”


    懷章也一笑,“…那你呢?”


    “兩院。”


    “官府。”


    菖蒲聽到這個答案並不意外,因為懷章這個人就不愛喜歡和人講真話,他當年奉大理寺的命令來揚州查葉冬死因的時候,就喜歡和她們仨套近乎,說自己是葉冬的老朋友,沒想到他會突然慘死,又是塞糖果又是帶他們三個去玩,結果一句話都套不出來。


    “天也晚啦,我要迴家吃飯了。”菖蒲笑笑就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我家姑娘要給懷章大人帶個話,有空來揚州玩哈。”


    “宋大人,他已經是侍郎,為陛下所驅使,是否如兩院樓就是官府的人?”懷章忽然叫住了她,將心中的疑惑拋了出來。


    宋延皓是朝廷核心人物,甚至可以知曉玄門五衛的存在,但他卻從未有匯報過兩院樓這個組織,甚至像是藏著掖著的秘密。


    菖蒲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忽然眼眸一亮,“宋大人為誰工作來著,是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對吧?”


    懷章一聽。


    那把長須白胡子都快被氣的吹起來。


    菖蒲已經沒有啥話題可以繼續聊,轉身就離開,一躍而下,迴到揚州城,洛希還在屋外給蓮花換水,聽著她的匯報,眉頭一皺,“…啥時候我們也為皇帝老兒工作了?”


    “那我應該迴個啥?”


    “說起來我也不知道。”洛希望著煥然一新的蓮花,心情大好,抱著眼前的菖蒲,“我們家小主兒迴來啦,可以等著吃蓮子了。”


    “你知道你那兩株水蓮不能結果的吧。”菖蒲白了她一眼,像是在看傻子。


    “啊?”


    洛希頓時失落無比。


    “我要去睡一覺了,做賊太累。”菖蒲委屈巴巴的直接就往屋內走,除去身上武器,爬上床就準備唿唿大睡,“還有一件事連官府也還不知道,天宗內部已經成名易主,葉秋退出競選,五門八卦的門主,那位八十歲的元胤,成為了最新的一任天宗院宗主。”


    “知道了。”


    洛希繼續擺弄她那株紫色水蓮,臉上似乎沒有什麽驚訝,又拔了池邊雜草,幹了一整個下午,才心滿意足的坐在搖椅觀賞自己的成就,困意襲來,悠哉悠哉的睡著了,直到感覺似乎麵前有人,擋住了涼爽晚風,一睜眼,宋延皓不知道在哪裏拿來了毛筆,正在她的臉上畫烏龜,“我瞧著你睡得香甜,臉上幹淨,機會難得,可以在上麵畫個圖案。”


    她一腳踢上了宋延皓的胸口。


    踢飛的老遠。


    “我看你是挨過連嶽的一掌還沒有長記性,要在關公麵前耍大刀。”洛希鄙視的說道,歪身將茶幾上的梨花茶端起來呷了一口,味道變冷有些難喝,皺起眉頭,“你一來,我這喝茶都沒有什麽好滋味了。”


    “那我不來,你要鹿韭監視我多久?”


    宋延皓抬眼望她,連州島的事情過去沒多久,他的一舉一動都受到監視,明明是青梅竹馬,結果都變得形同陌路,甚至兩院樓內部發生的任何事情,她都不再告知自己。


    洛希也歎了一口氣,將梨花茶冷冷的吃下肚子,“宋大人,曾經我們無話不說,似乎你做了皇帝的人,對我們隱藏可很多,我們也怕你會不會突然之間,就圍剿我們了~”


    “……”


    他臉色頓時僵住,半晌,緩過神來,“你以為圍剿天宗院,是我的意思…?”


    “你問我,我問誰?”洛希笑了笑,用碧粉的手指甲撥了一下茶杯底被浸透的幾瓣梨花幹,“宋大人不顧一切的要上京,朝為田舍朗,暮登天子堂,如今你是皇帝的親信,權力滔天,我怎敢揣測大人您的心意呢?”


    “洛希!”


    宋延皓止了她一句,白淨的臉被氣的豬肝色,說出了一直埋藏在心中的話,“我為人脾性如何,天下人可以不知,你怎麽會不知,我當年為何上京你難道不夠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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