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起了個清早,喬裝打扮成男裝混進杜行頭的家中,幾乎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忽然門吱一聲被打開,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率先見著了她,連忙迴頭大喊,“爹、有賊,那偷東西賊人來了…!”


    她心中一驚,轉身就跑,杜行頭眼尖手快,捉起掃把就追上去,胖乎乎的身形讓他沒走幾步就氣喘籲籲,停在路邊累到不行。


    “如今怎麽也做賊了?”


    蘇鏡花的聲音悠悠的傳來,她坐在馬車裏正望著被人追到躲起來的洛希,頗為幸災樂禍的搖了搖手中團扇,又放下簾子道,“給姑娘提個醒,那杜工家附近還有監視的人,你怕是不止被一個人追著呢…”


    洛希臉色一沉,環顧四周都是來來往往的人群,假裝是不知道,轉身繼續躲避。


    她往城郊外十裏地走了一段時間,很快就意識到有人正在跟蹤,大概七八個人,持刀,這會兒密鑼緊鼓的圍了上來。


    領頭的見她也不逃,亮出了手中的令牌,“我等奉州府命令正在查案,既然姑娘出現在杜工家中,不如到衙門走一趟?”


    “我就路過、路過。”洛希忽然臉色迎和著一笑,乖乖的張開手選擇了原地不動。


    領頭也沒想到她這麽配合,示意兩個手下將她帶走,迴去過程中都沒聽見她一句抱怨,越發覺得奇怪,洛希手無縛雞之力,東看看西晃晃,不掙不逃,還能說一兩個冷笑話緩解氣氛,妥妥是遊山玩水的興致。


    突然,領頭猛的恍然大悟,拍腦袋說道,“不好,是調虎離山之計,快迴去!”


    一行幾人立馬加快步伐,半炷香時間終於迴到杜工家中,遠遠的就看到兩個看守的衙役已經被打暈在地,屋內小孩也被迷暈到床上,搜了一圈,屋內物件完好無缺,工匠杜氏消失不見,尋了四周依然沒有下文。


    “你說,是不是你的同夥把人挾持走的!”領頭氣的握刀欲拔,見洛希一臉無辜模樣,什麽話也不肯說,吩咐命人將洛希收監起來,自己趕緊到州府衙門去匯報此事。


    知州褚能良聽說後,吃了一驚,緩緩放下手中的卷宗,“那姑娘,是個…什麽人?”


    “如今她什麽也不肯講,隻說,她是個路過的。”領頭無可奈何,洛希還在官衙中被審問,至今不承認擄走杜工,因而鬥膽說,“若是大人同意用刑,不出一刻鍾,定然可以…”


    話正說著,通判州事黃沛走了進來,此人剛正不阿,領頭趕緊就閉了嘴。


    黃沛拱手先朝褚能良一拜,得到允許後坐到了下首的偏座,淡淡望著領頭,說道,“若凡事屈打成招,這律法又有何用?”


    褚能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望向年紀輕輕的黃沛,他是去年由京都任職到揚州的通判,為人耿直,嚴於律己,破過幾起盜竊的大案,聽到他說這話,也表示了讚同。


    “既如此,黃通判再去審問一次,若實在無結果,讓那女子家去罷了。”褚能良向來都是仁慈之心,造假案牽連甚廣,又怎會是一個小女子能一力承擔到,又道,“你快些去罷,那女子的家人見她未歸總該擔心的。”


    黃沛領命出去,不久領頭的人也退了出去,褚能良依靠在椅子上一會兒,歎了一口氣,為官三十載勞心勞肺,從不敢怠慢工作,如今卻年紀大,工作也變得有心無力。


    師爺陳塘見褚能良這是愁容滿麵,不禁說道,“大人,是擔憂欽差大人會因此事處罰您嗎?我瞧著這位欽差溫文如玉…”


    “你不知道,嚴大人是相府的二公子,性格隨了嚴相公,看似溫和的人,實則心思縝密,雷厲風行……”褚能良淡淡一笑,老臉上飽經風霜,聲音像是衰老了一輩子,“那二公子年紀輕輕就當上大理寺的少卿,這本領你以為真的僅僅是他父親能做到的麽…”


    嚴見斎,在京都是有個外號,人稱活閻王,但凡有徇私舞弊,草菅人命的事情,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平民百姓,都沒有人可以逃脫法網,甚至,是他的至親生母也不行。


    “建文十二年,本官中了進士,運氣不錯留在京郊任職,同年有許多庶吉士不願意外調,多多少少塞了錢給吏部的人,嚴相公的夫人田氏,娘家職吏部員外郎,偷偷也收了不少錢,替那些外調的人改了卷宗…”


    褚能良說到這裏,頓了一下,這才緩緩呷了一口茶,“後來事情很快被大理寺徹查相關人等,田氏因知情不報,知法犯法,在獄中過了半年,還沒等到大赦就抑鬱而終…”


    陳塘聽到這裏也略略有些驚愕,“嚴相公,難道就沒有為其夫人求情嗎…”


    “嚴相公想要搭救他的夫人,可當時統管大理寺的是京都裕王,是陛下的親胞弟…”褚能良話鋒一轉,老眸頓時肅敬之意。


    當年太子幼年薨逝,平王養在皇後之處充當繼子,但實際表現平平,長子齊王,立長為尊也得到很多人支持,而第十二子裕王,聰慧睿智,懷瑾握瑜,最得老皇帝的寵愛,甚至被兩度任命為監國,委以重任。


    最終老皇帝病重決定要立他為太子時,裕王卻拒絕了繼承王位,堅定的站在親哥哥平王的背後,為他說話,最終輔助他成為新一任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平寧皇帝。


    “嚴二公子如今也在裕王手下辦事,更加是銳不可擋…”褚能良歎了一口氣,“在他吩咐過的事情出了差錯,結果是難以想象的…”


    褚能良說罷,緩緩的站起身來,門房來報府衙已經釋放那位小娘子,他聽後也隻是站了一會,事已至此,又止住了跟上來的陳塘,“不必跟來了,老夫心中自有分寸…”


    嚴見斎此時正在院中觀月,他正襟危坐在黑楠木雕刻而成的官帽椅,兩袖清風,一襲月牙白的袍衣更加勾勒出他的修長身形。


    “不必跪。”


    他淡淡的開口,劍眉星目,似乎早就已經知道褚能良為何事而來,“此事既然陛下欽點我來,出了問題不必由州府來承擔。”


    褚能良心中一驚,未曾料想過嚴見斎如此寬宏大量,怕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見安翁正端上來兩杯熱茶,這會兒才意識到嚴見斎身旁特意還空著一張官帽椅。


    “坐。”


    嚴見斎聲音很輕,帶著點疏遠冷清卻並非不近人情,片刻,他沉默的將視線望向天上的那輪圓玉盤。


    柔和的月光籠罩在他俊朗的麵容之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褚能良刹那間有種錯覺,或許京都傳聞說的都是些謠言。


    “下官辦事不力,那匠人之中的杜工,因監視不力,如今或因被賊人擄走而下落不明…”褚能良小心翼翼將事情全盤托出,不敢欺瞞,正低著頭等待嚴見斎的雷霆大怒。


    嚴見斎這會兒還在望著天上的月色,淺淺一笑,道,“茶要涼了,褚知州嚐嚐吧。”


    褚能良頓時覺得一頭霧水,又不得不從零,急忙端起安翁送過來的暖茶,嚐了一口覺與往日裏的與眾不同,竟然有些絲絲甜意,低頭一看還飄著幾朵蕊白的梨花幹。


    “啊這…”他正欲開口,又閉了嘴,半響,在嚴見斎似乎有些關注的目光中,不得已又開了口,“這甜茶,與眾不同,甚是好…”


    “夜色晚了,知州迴去罷了。”


    嚴見斎再一次抬頭望著漫天夜空,凝神望著烏雲漸漸掩蓋著月亮邊緣,慢慢吞噬掉它的輪廓,貪婪的覆蓋半輪銀月,“匠人丟失一事,不必去查,將他的兒子養在府衙。”


    “是…”


    褚能良能感覺到嚴見斎正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他自然不敢多說什麽就趕緊離開。


    星空似乎在一瞬間變得漆黑無比,那輪銀月不知隱藏在何處,連星星也跟著消失不見,烏泱泱的雲在動,突然,掠過了一條黑影,在院中的燈火照耀下,像一尊黑曜雕刻而成的雕像一動不動,正單膝跪向嚴見斎。


    “暗報消息,我們的人如今身在城郊葫蘆廟,負責捉走他的是兩名女子。”黑影恭敬的說道,一抬頭,目光清澈,可想而知是個年輕的少年,語氣卻冷靜沉穩,“這兩個女子武功極為上乘,代號銀柳和繡球,屬於兩院樓的花使,此組織神秘莫測,我們未有線人。”


    “那洛姑娘,是否與這兩名女子有關,可曾……”嚴見斎說到這裏稍微一頓,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些感情用事,半晌,盯著手中的梨花茶,“吩咐下去,派暗衛,去跟蹤洛希。”


    黑影聽令,卻又有些疑惑,“公子,為何不直接命人將她捉來審問清楚。”


    “不必打草驚蛇。”


    嚴見斎給出的理由有些差強人意,黑影正欲質問,安翁連忙先開了口,“書亭,你怎麽還不離去,看不見公子如今累乏麽…”


    黑影書亭簡直就是一個大無語,幾日前州府失火就派自己跟蹤洛希的馬車,結果後麵自家主子卻不讓繼續跟蹤,“如今明明都罪證確鑿了,怎麽就還說不要打草…”


    “書亭…!”安翁連忙嗬斥了一聲,甩了甩臉色示意這年輕小夥趕緊閉嘴,書亭這會兒也瞧見了嚴見斎臉色陰沉,連忙低下頭。


    嚴見斎輕的揮了揮手,書亭就如同來時一樣,黑影一閃,越牆而上,疾步離開。


    月色再次光臨大地,零零碎碎星光灑下來,院中幾棵翠綠青竹,映著銀光的竹葉片像紙片小人一樣翩翩起舞,嚴見斎手中的茶已經涼透,他扭過頭,淡淡的輕啟薄唇,“安翁,你也覺得,書亭的話有理是麽…?”


    “奴才不敢。”安翁連忙垂下頭來。


    “起風了,比昨夜的風要涼快些。”嚴見斎沒有繼續追究下去,似乎安翁的舉止動作已經表露一切,“陪我去一趟閆樓吧,第一天到揚州城時,那裏出名的荷花酥未曾吃到過,想來還有些遺憾,再去碰碰運氣吧。”


    安翁見是如此,正欲吩咐左右侍衛跟隨,嚴見斎快他一步起身離開,“就你我兩人去,不必再別的人跟來,過於喧鬧。”


    兩人輕裝簡衣就從州府後門出去,往東門大街一路走,等走到閆樓門口,兩盞鼓圓大紅燈高懸牌匾左右,一排接著一排極為壯觀的八角玲瓏走馬燈懸掛在茶樓欄杆,五光十色,甚至能將前門大街都照亮如晝一般。


    “公子,您請進。”奇奇遠遠的一眼就認出嚴見斎,連忙端著茶壺邀請他坐進來。


    嚴見斎淡淡的望了一眼賬房位置的茶匾,又迴過神來,安翁已經為他點好一壺金絲棗花茶,說道,“少爺,那小二說荷花酥已經售罄,要預約到下月才有了…”


    “好。”


    他自然的應了一句,並未吩咐安翁是否去預定,端起茶抿了一小口,清香入喉,苦澀口感將方才喝梨花茶的甜意覆蓋過去,略有迴甘,不知是何原因,感覺卻不如第一次喝的那般驚豔,甚至有些失落感覺。


    安翁看出來嚴見斎的變化,也不敢多言一句,坐了一會兒後,客人也走的零散了。


    嚴見斎坐在位置上沉默不語,就像是一直在等人,熙熙攘攘的鬧聲漸停,小二已經開始為打烊做準備,忽然,洛希就出現在賬房的櫃台麵前,如同曇花一現的驚豔了他。


    “蘇姑娘~,蘇掌櫃~,蘇妹妹~”洛希此刻一副破皮癩子的模樣正扒拉著蘇鏡花的衣袖,夾帶著佯裝的哭聲嗲意,“我求求你~就把客人退掉的荷花酥,轉手買給我嘛~”


    蘇鏡花極為不耐煩,根本就不願意理她,轉頭上二樓,“退掉的東西不賣的。”


    “蘇掌櫃…!”洛希一步跨作兩步直接就抱住了蘇鏡花的大腿,目光懇切,“你大慈大悲,難不成看著我被主子打死了開心?”


    “嘖…”


    蘇鏡花才不信她的話,剛剛才混入廚房偷荷花酥,尋不著才來一哭二鬧三上吊,洛希見她不肯,將她緊抱著腰,鬧著玩兒打起來,雖說兩人之間下手一般不重,整個場麵基本上可以說得上是披頭散發,群魔亂舞。


    洛希就被蘇鏡花推在地上,險些撞到桌角,她正想要站起來大戰個三百迴合,一抬頭就看見眼前嚴見斎,他似乎也沒想到洛希會打架,低頭問,“洛姑娘,你你還好麽…”


    “嚴大人?”


    她也懵的一臉,倏然跳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以為茶樓已經打烊,完全沒有注意到角落裏還有個嚴見斎,再摸摸自己的灰頭土臉,零散暴躁頭發,頓時想起西邊小腳樓住著的瘋婆子和自己擁有一樣的發型和脾氣。


    安翁見兩人此刻見麵的場景極為尷尬,咳了一聲,嚴見斎似乎每每見到洛希都會著了魔,便道,“這次嚴某,請姑娘喝茶吧。”


    “不用。”


    洛希直接擺手拒絕了他,這會兒她還有更加重要做的事情,星眸一笑,轉過頭繼續到遠處逮住蘇鏡花,“蘇鏡花,你那荷花酥放一夜都是軟了的,我給你一貫錢,行不?”


    “我才不管你,誰讓你亂承諾的。”蘇鏡花手中攥著籌碼,白眼一翻就是傲嬌脾氣。


    洛希前些天讓菖蒲去做了件事情,承諾會給她買荷花酥作為謝禮,誰知道她自己轉頭轉頭忘記告訴廚子這件事,正好今兒有位客人臨時出遠門不來拿預定的,隻能委屈巴巴的求著蘇鏡花將剩的荷花酥讓她拿迴去。


    “我出五十兩銀子,買下這盒荷花酥如何?”嚴見斎眼見洛希就要急的給蘇鏡花下跪,一時心疼,走近主動為她站了出頭來。


    蘇鏡花也聽的是瞪大了眼睛,揉了揉耳朵,五十兩銀子買一盒已經軟掉的荷花酥簡直天價,正常對外售出也就是一兩一盒,趕緊逮住他再問,“你確定願意給五十兩…?”


    嚴見斎淡淡的點了點頭,身後的安翁識趣的遞上一張五十兩的銀票,蘇鏡花身手敏捷立馬接了過去,還不忘迴過頭在洛希耳邊低語,“你釣的這條魚兒,是真的肥…”


    洛希也沒料到過嚴見斎是如此闊措,就見到小二奉上暗金色描邊的八寶漆盒,蘇鏡花見錢眼開,趕緊就是吩咐好生送客,把洛希嚴見斎都通通請了出門,立馬關門打烊。


    安翁捧著漆盒跟在兩人後麵,嚴見斎避開眼神,淡淡的說,“上次洛姑娘請嚴某喝茶,這荷花酥就算是嚴某的謝禮吧。”


    “真的?”洛希眼裏瞬間有光,這會兒也不和他裝什麽大家閨秀,以免他後悔趕緊一把就將安翁手中的漆盒轉移到自己手中。


    嚴見斎看著她那雙極好看的桃花眸裏笑起來熠熠生輝,一時間仿佛忘記了兩人都有些不可說的秘密,這一刻,月色之下,微風習習,她的一顰一笑都讓自己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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