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雖看不清對方的模樣,但能感覺,此人定是位男子。他腰間白色飄蕩的物品,反著微光,那一塵不染的白色,像極了拂塵。


    容若覷著眼,驀地想起一個人,一字一句道:“石夷子。”


    話音一出,陣陣烈風陡然間停下。


    琅鹿曾對她道,他師父石夷子,因占得大兇之卦,而命他來殺她。容若對這些天道之說,終是不信的。更何況,琅鹿也說過,天道人倫,本就是相互推及。天道及人倫,人倫及天道,不過憑一張嘴罷了。


    如今石夷子不惜一切要來殺她,想必其中緣由遠不止算得了一卦如此簡單。其後牽來出的說不定,與她的身世命運有關。


    容若忍著痛,立起身:“久聞大名。今日怎的不出來一見?”


    男子清哼,沉而有力的聲音旋即在靜謐幽閉的牢籠重漸而疊起:“好久未見。姮兒。”


    話音一落,聽見一聲“姮兒”,容若腦袋間驟然一疼,隨後痛感如針刺般密密麻麻襲來。容若似要迴憶起什麽,可腦中的記憶像是被軟而有韌勁的一層薄膜裹住了般。在幾欲破出之時,又被反彈了迴去。扯不開也紮不破。


    “啊——”容若深皺眉頭抱頭蹲下,疼痛之感狂風暴雨的卷來,攪的容若意識模糊。


    “好痛!”


    容若跪在地上,不覺的以頭搶地,想要緩解腦內的炸裂感。恍惚間,她好似看見了熊熊大火在燒,漫天旋起火舞,跳躍的火苗躥天而上,天地都在一片火海中。突然,她看見一個個人影飛身向赤色的焰火中。先是一襲白衣的男人,懷中摟著位蒙麵女子。而後一位提著拂塵的中年男人。接著一位頭發蒼白的老嫗緊隨其後。老嫗身後,跟著的是容若看了千萬遍背影的男人——陌桑。最後竟出現了一身殷紅赤袍的可棲。


    烈火卷的塵土飛揚,他們立在火中,衣擺翻飛,朝著她笑著。容若來不及應聲,他們便揮過衣袖,轉身跳進了滾滾的岩漿中。岩漿池中激起千層火浪,一絲青煙,在他們跳入一瞬,驀地迸裂升騰起,飄入透血的天邊。


    漫天的緋紅在鋪陳滿眼時陡然消失,容若眼前恢複一片濃稠的漆黑。


    “你……究竟想要做何?”


    石夷子輕笑道:“如同十二年前一般,我要殺你。”


    她是萬般的說不出,與他無仇無怨這句話。石夷子口中的十二年前到底發生了何事,她一無所知。容若怎麽也迴憶不起來,一想便頭痛欲裂。


    “十二年前,到底怎麽了?我記不起來。我到底是誰,我和你有著如何的關係?我也記不起來。”


    石夷子躲起步子,邊說邊拿出打火石,將石壁上的油燈點燃:“你當然記不起來。這多虧了陌桑,煞費苦心,每天辛苦用藥吊著。”


    “陌桑?”


    容若哂笑一聲,她已經見怪不怪,毫不再驚異陌桑為達目的,布下的所有棋局。


    火光閃起,秘牢瞬間被照的通亮。由於長久沒有見光,那火星亮起時,竟還有些刺眼。容若覷起眼睛,張開手從漏下火光中看去。


    這才看清,牢底頗深,由石磚築成,像是深邃的地道挖成的牢獄。每間隔間,立著厚厚的石牆,除了牢門紮著木樁,其餘皆被硬石圍的密不透風。


    石夷子揮著拂塵漸而走進,一身靛藍色道袍,臂間別過一柄纖塵不染的拂塵。眼神炯然,頂多不惑之年,卻眉間發間皆白,給人一種蒼勁清逸之感。


    容若一驚,石夷子這般,同她方才疼痛難忍出現的幻覺中的人,竟是一模一樣。


    石夷子揮起拂塵,一道淩冽的氣刃如同先前般,劈開彌漫的黴潮味,直擊容若而來。


    容若眼疾手快,翻滾著。石夷子也毫不留情,一招接一招甩著拂塵而來。


    容若憑著本能左右閃躲,根本無暇思考,她要怎樣在石夷子手上活下去。漸而她身上的血痕越來越多,風刃刮遍體鱗傷,體力也越不支。石夷子卻不緊不慢,似乎看著容若緩而死去,要比一把捏斷她的咽喉更具泄憤的快感。


    容若喘著氣,刺鼻的氣味塞進了她整個鼻腔,她幾乎要窒息過去了。她自詡古靈精怪,曆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可如今,她腦袋裏竟一片茫然。


    十二年前,她還是個不到六歲的孩童。石夷子對她的恨意,若不是她做了滔天的罪行,定由她的身世移情而來。


    容若吞了口唾液潤了她咯血的嗓子,舔過幹燥的唇道:“你……何必要把你們上輩的仇怨,放在我身上。”


    容若在說出這一番話時,帶著極度的恐懼,她預料不到,石夷子會做何反應。胸腔裏的心跳,飛速而升。那顆求生欲十足的心,強而有力的跳動,似要穿破腹膛而出。


    萬幸,石夷子的恨,不似周齊山般,暴怒而出。他願意同容若交談,便還有轉機。


    石夷子停了下來,冷而道:“父債子償。千古不變。”


    容若緩了口氣,平複下心緒,同石夷子述道:“可你殺了我,他們看不到。我也一無所知。你如此了便是成功的嗎?”


    石夷子不屑一顧容若的說法:“我隻需把你片片剮掉,那我便是泄憤的。”


    容若索性盤腿坐了下來:“你懷著這仇怨十幾年,便是快樂的嗎?生年不過百,卻要日日恨的咬牙切齒。你看,你為了複仇,連道也不修了,徒弟也不要了。前些日子,琅鹿將我擄去,他倒是掛念你。留他一人,我看道長也是挺狠心的。”


    提到琅鹿,石夷子眉目似有了些許柔和:“我算出的卦象,本就無錯。琅鹿沒有殺你,他終會自討苦吃。一個修道之人,若做不到清心寡欲不問塵事,那他便是走偏了。”


    石夷子將琅鹿撿迴豐沮玉門時,他便決心要放下一切,盡心撫養琅鹿成人。可是十二年之前,那把黑蓮如同今時般重出江湖,他心頭的恨意又重燃而起。


    “所以,琅鹿同我一樣,做不到不問塵事,那便是走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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