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路,鵝毛般大雪卷著凜冬烈風唿嘯而來。頓時封得前方茫茫然一片,碎雪撲得容若滿麵,迷了眼睛。


    容若未打著傘,雪花黏在衿口袖擺上,化成一灘漬水,浸滿了衣裳。這使得容若愈發冷了,牙齒不覺顫抖起來,手腳也毫無暖意。


    此時風雪已大到寸步難行。


    若是沿前方大路,走迴鎮裏,一去要將近半個時辰。期間荒樹夾道,了無蔭蔽停歇處。走迴去已是難事。


    於是容若便沿著小路下去,找一找附近處的農舍客家,在內躲躲風雪,停個一時半刻,待小了再行出門。


    沒走一會,但見不遠處有一客舍,掛著旌旗,屋裏燈火通明。


    容若頂著風雪,朝著那客舍前去。


    一片落雪枯草中獨一人絕塵而來,白衣勝那天口皚雪,似天上落凡仙子,纖塵不染。烈風盤旋身側,攪得長發飛揚,裙裾四散,看得直叫人驚心動魄。


    踏進客舍,容若抖落肩上漫雪,隨後搓了搓手,環顧四周。


    客舍清清淡淡,沒什麽人,軟榻案幾落了灰土,久未收拾。


    見有人來,小廝便懶懶從櫃台走出。


    “姑娘是要住店?還是避避風雪?怎的隻有你一人?”


    容若笑了笑道:“我一人怎的?豺豹還要怕我三分!快給我沏一盅熱茶,收拾收拾這榻上。”


    小廝一聽,眼珠轉了轉,點頭彎腰應道,忙扯出腰間抹布,撣了撣軟榻上灰土,又從裏屋拿出一盆炭火,放在幾下。


    容若坐定,烤著衣裳,靠在案幾上,給自己沏了一杯熱茶,望著窗外,等著那風雪退去。


    落雪無痕卻有聲,容若便靜靜聆聽,寒風在木窗唿嘯,似一卷掠走光陰,殘雪既淨透涼,灼熱在雪裏一掃又歸於平靜。一切感覺好似輕飄飄又尖銳了起來,對桌小窗輕搖的吱呀聲,炭火灼燒劈啪炸裂聲,小廝在櫃台前踱步的踢踏聲,她感覺清晰的聽到又似在夢中。


    不知是困意還是倦意,眼睛開始不聽使喚,耷了下來。容若雙眼開始模糊,身子越發沉重,思緒也渙散起來。


    這是怎的了?容若揉了揉兩側顳顬,想要清醒些,撐起身子欲要起身,還未多想,便一頭栽倒在一片昏暗之中。


    小廝見容若倒下,側出身看了看。


    容若躺在軟榻上一動不動唿吸均勻,於是那小廝便上前伸手愰了愰她眼前。確定無異後,朝裏屋喚著。幾名蒙麵女子從裏屋依次而出,其中一人拿著褥子裹在容若身上,隨後把她給抬了出去。


    舍外風雪比先前小了不少,蒙麵女子見路上積雪未厚,便把容若抬上了馬車,駕車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容若漸而在一片腐朽味兒中轉醒。濃烈的黴味刺的她脾胃一陣翻騰,容若皺起眉,盯著屋頂緩了好一會,才遲遲起身。頓時感到頭腦一陣昏沉,撕裂之感隨之襲來。


    容若踉蹌了兩步,撞在牆沿,隨之一絆又跌坐在地上。她伸手拍了拍腦門,長歎一聲,迴想了想,怨恨著那小廝,下藥用量沒個分寸。在心裏罵了個八百十遍後,才定神仔細端瞧著四周。


    一片混沌,石壁掛上的陶燈,燈盤裏的素油將要枯盡,忽閃欲滅。憑著晦暗燈火,容若依稀看到木欄圍於前,牢籠鱗次櫛比排列而下。籠內關著百來號人,卻是死一般的沉寂,沒有唿喊,也沒有歎息。隻聽得蟲鼠的嘶叫和啃噬的竊聲。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關在一座地牢內。容若攏了攏腳旁幹草,墊在身下想來暖暖身子。隨手一薅黏來一手青苔,再一看方才看見幹草被牆隙淌下的水,沾濕了差不多去。


    容若無奈遠離了牆些,發現大大小小牢籠裏數隻眼睛反來幽光,有些還惡狠狠盯著她。


    容若湊近一看,關著的人們,個個身穿粗麻布裳,頭發糟亂。已是寒冬臘月天,他們竟未穿靴履,未著棉衣。


    忽然間,容若一眼望見對麵牢籠裏石牆的撓痕,心底便一驚,想著他們定是在心誌極苦體膚極餓之時刻下的,道道泣血。可就算如此磨平了爪牙,痛苦也未散去分毫。


    就在此刻,地線與窗沿的縫隙中擠進一縷冬日暖陽。地牢裏霎時間亮堂了許多,容若跳起身抻了個懶腰。


    窗台石斛迎著日光,雖凋了葉子,卻生了花芽,積攢著為來年初春開上一朵花。


    容若扭頭看著籠內之人,依舊麵無表情,眼中未有欣喜盡是漠然與絕望。


    “哢——”開鎖聲響起,柵門被推開,見有人進來,容若仔細瞧著。看著那人甚是眼熟,迴想一番後,便認出是那客舍裏櫃台小廝。


    “姑娘吃飯了。”小廝端來飯菜放於地上。


    容若眼一瞪道:“還敢來?不怕我咬了你?”


    “怕也得來,不然餓壞了會掉價的。”小廝放下飯菜正要走。


    “他們不吃嗎?”


    小廝迴頭停了停,長歎一聲。


    “他們還不值這飯錢。”


    “等會兒等會兒,著什麽急走啊,過來陪本姑娘聊會兒天,解解乏。”


    容若一屁股坐在草堆上,對著小廝招手。


    那小廝一怔,異然的看著容若,一般人早已妝淚闌幹,怎的還有心情談些其他。擔心容若會耍些花招,便悶聲不應,扭頭就走。


    “行!那我就一頭撞在這石牆上,到時候掉價了,賴你!”


    小廝一聽腳步一頓,轉過身來。


    “唉,放心,我絕不生事!來來來,坐下坐下!”


    容若伸出木欄,拍了拍青石磚地。


    “想著玩花樣,你是跑不出去的。”


    “唉,這麽跟你說吧,既然我安安穩穩坐在這,不哭不鬧,就代表我並不打算逃。你大可放寬心。”


    小廝鬆了神色,從長道桌上隨手拿了壇酒,便於籠外麵對容若坐了下來。


    “喝嗎?”


    容若眉毛一挑道:“可還下了藥?”


    “沒有。”小廝一聽,不好意思撓了撓頭。


    “你這人下藥也不知個輕重,可讓我活生生遭罪了一番。”


    “一聽你說豺豹也得怕三分,我便多給你下了一盅。”


    容若聽後咯咯笑起來,拿過酒壇輕抿一口酒。不過是她仗勢的話,竟被小廝當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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