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那日自是轟轟烈烈,頭幾名勝出者果然都如小巷子中那個神秘人物所料。輪到琉照表演三項絕藝時,所有人俱都一愣,腦中同時想到一個名子——五皇子!再看這隻貓,渾身賽雪,舉止高雅。琉璃眼顧盼處,好似天上星子盡碎其中。於是表情都微妙起來,這隻貓不僅喜好同五皇子一樣,連行為舉止都有七分神似!


    西施犬、玉麒、虎皮鸚武、銀狐前五名中的四位分別入了東西南北四宮。甚至最後連雜役團的都被領走完畢,此次被評定為首魁的琉照卻孤零零站在台上。領首太監對同坐台下的月妃輕言:“主子一手將它從冷宮撈出,好吃好喝伺候了一個月,為何如今不令它認主?”


    旱魃化作的月妃往台上高座中的皇太子看了一眼,輕輕一笑以手掩口道:“這貓暗中早有了主人,我隻不過順手替人照顧一下而已。”


    領首太監淺壓的眸底是不信。作為月妃進宮起就伺候在旁的老侍人,他自是深深知道自家主子無利不投的本性。數年來一直令他不解的卻是另一個問題。月妃作為皇後死後整個皇宮最為得寵的人,在皇帝麵前也不過是規規矩矩作個妃子,卻從來沒從心底對皇帝有一絲敬畏。整個東澤國能令月妃真正敬畏的,隻有高台上那位今日強撐著前來觀看寵物選秀的皇太子。


    月妃玉指如蔥執盞飲了口花茶。這些年拜皇太子所給於的神露助養,她容顏非但沒有一點衰老,反而越發如少女初成般鮮妍嬌美。花氣清香盤繞在唇齒,月妃聲音低低隻有她自己能聽見:“世人久忘貓神。貓神作為東澤國守護神獸,初代貓神死後都還要用屍骨守護東澤國龍脈。而為了遮掩龍脈所在,貓神又令四隻輔助神獸:玄武、麒麟、火鳳和青龍鎮守四方。後四獸死,唯一守護貓神殿的,便隻有梅姓一脈族人。嗬嗬,我意在取龍脈,皇太子,便是要喚醒四獸和梅姓眾人了麽?”


    眼下,皇太子一身白衣裹體,遠遠看去就如輕飄白羽,隨時可入九宵雲般。


    所有人都對皇太子的到來感到意外,看他清遠目光始終停留在那隻貓身上。眾人心想,這貓的最終歸屬,大概就是皇太子了吧?!


    卻不料賽後前五名中的四名都有歸屬,這貓兒卻孤零零落在台上好不淒涼。


    眾人眼裏隻覺得貓兒可憐。貓兒自己卻不以為然,大不了重歸冷宮就是。


    帝娑華坐在紫檀椅中淡然用手指叩著椅子扶手。他是意外介入這個世道,現在不過是個旁觀者。唯一能主導整個局麵的,還是琉照自己。現在,他和月妃一樣,都在等看另一個契機出現而已。


    眾人將要散去之際,隱居深宮數年不見外人傳說中五皇子的娘——桂蟾宮的梅貴妃卻親自來了。在場之人除了皇帝和皇太子盡皆下跪,梅妃不顧裙裾染塵徑自將白貓抱起,眼眸溫柔如水道:“璧兒不怕,母妃這就帶你迴去!”


    自作為結發妻子的皇後早逝,初幾年皇帝後宮佳麗三千便是這桂蟾宮為首。梅妃性子孤冷清傲出塵,奈何體弱神傷,在八年前冒死生下五皇子後,除了打理皇子相關,其它一應事務皆是丟給東西南北四宮協理。


    梅妃與世無爭恬淡自靜。後宮匯集各方勢力爭鬥,她自看得分明。沒有惹到她的,視若無物。若是惹到的,沒有一個落得好下場。五皇子大多承了她容貌,從小長得玉雪可愛,尤其是一雙眼睛更如聚透天地靈氣般好看。這位皇子私下也被宮人稱為玉殿下,卻在三年前跌到湖中後就一直昏睡不醒。梅妃不動聲色令人將五皇子抱迴,卻在短短三日後,迅速處決了涉及此事的百名人等。


    沉水香起,殿中清涼。琉照蹲在窩裏透過重重珠簾看著那靜玉生輝的清淡美人。雖然已近中年,但由於保養得當,梅妃看來不過二十出頭。那日將它抱迴後,出乎眾人意料,它被當廢棄物般丟在宮殿一角。若非一個小宮女看它玉雪可愛,時不時偷偷遞來點吃食它恐怕早餓成貓僵屍了。


    窩是從廢棄物裏拾來的粗布,被它簡單盤巴盤巴加以利用。眼下自是不能與前段時間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相比的,但它卻十分知足。


    琉照踱著貓步走過去,抬起琉璃眼輕輕喵了聲。女子凝目過來看它,一陣神思恍然,最後卻又移到床上。錦織華被,五皇子沉璧靜靜躺臥好似才剛入睡。梅妃纖指從他臉上撫過,眼中是疼惜。琉照跳上床,在皇子臉邊擇個位置躺下,粉紅小舌一下下輕舔皇子耳朵。


    宮人大驚!梅妃愛子如命又有潔僻,這貓好歹受過訓練,怎麽這樣沒有眼色?!


    梅妃卻是沉靜非常。淡淡掃過白貓,雖然僅是隻小動物,但一舉一動都能看出它對他珍視與憐惜。人心複雜難度,但動物的心卻是單純如一。特別是這雪獅子一族,聽說一輩子都是追隨一個主人而終的。


    梅妃心下一動,伸指取向它脖頸間隱沒在毛下的青銅牌子。不料那貓卻將兩耳豎起脊背發僵瞪起她來。梅妃檀口微抿輕笑,“原來早已經認主了。本妃卻是來晚了。”


    宮人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自出玉殿下出事,梅主子都已經三年沒笑過了吧?看她笑得如此靜美,如果皇帝陛下看見一定會心動不已!


    琉照貓眼睜大到極限,往不知名角落看了下,忽然胡須大張,衝梅妃極盡諂媚叫道:“喵~!”後肢一撐,竟是不管不顧竄到梅妃懷中摩挲起來!


    梅妃的笑僵在臉上,手凝在半空良久,最終緩緩落下,輕輕撫著貓下巴同樣望向角落裏,“嗯,真是好喵。不愧是雪獅子血脈,無愧我將你帶了迴來。”


    往昔如冬鳥蟄伏的梅妃越來越愛出行。繁花簇錦的禦花園裏,彩條拉起界線,梅妃一身輕裝打扮,容顏泛映陽光淡輝,抬足一踢,“接好了,可不要再被本妃打到頭!”


    繡球踢過去,雪白貓兒縱身躍起,前爪一揮,繡球被幹淨利索擋了迴去。身體落地之時,它還不忘記遊目四顧,極是驕傲叫了聲,“喵~~”


    一人一貓玩得甚是開心。本是陪著別的美人遊園的皇帝索性就將身邊一應人等揮退,自己立在假山樹下看著梅妃嬌笑美顏。不知不覺,他與她都不再年輕。迴憶流年,他們也曾有過如花美眷的日子。可一切美好都因五皇子出事而終止。梅妃怪他照顧不力,他則嫌她太過清冷難以接近。他身有江山之重,雖然對她情意萬千,可整日裏麵對朝堂之事後,哪裏還有精力兼顧其它。這些年,他與她便是這樣不近不遠處了下來。


    皇帝看得越久越是心動。有多久了,自己沒有過這種少年初識人事的激動興奮了?目光凝在那隻喵的身上,聽說是頭魁果然甚是不錯!一麵掐指暗算,趁此勢頭今晚到桂蟾宮一定能夠如願!


    皇帝頗有興致去沐浴香湯了,琉照跳起來撲到梅妃懷裏,勾爪斂進肉墊,毛茸茸的爪子將梅妃額際香汗拭去。弄得梅妃一臉神思恍然,它重又跳下地在花叢中逛走一番,銜來一枝黃牡丹用爪子輕輕按在她如雲鬢發,又眼巴巴地望著她,“喵~!”


    梅妃神色不定迴宮。陪在身後的宮人是她從娘家帶來的丫鬟,對梅妃之事無論大小皆知如著。此刻看著那貓兒一會是懷念,一會又是疑惑恐懼。


    那晚帝君來臨,一襲舊袍色彩鮮豔顯然與他此時年齡體形不符。梅妃卻是看得眼中生了淚花。那年杏花初落,她與他街頭相見,他身上所著正是這件舊衫。


    宮燈歇滅,鴛鴦交頸低嗚咽。琉照本歇在暗處,聽到動靜平伏一段時日的心再度酥癢起來。


    它從窗戶跳出,一路踐月踏花到了六角井邊。爪子撐著往井中看了看,失望喵了聲倚著井沿。它剛睡去,另一人卻出現在井邊。他眉目清秀俊雅,竟與五皇子有著一模一樣的容顏。


    看著貓兒少頃,伸手將它抱起,俯下脖子去輕輕摩挲,“我自小生於皇家,母親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是萬千寵愛於一身並不以為過,於是嬌縱成性,愛裂錦撕扇,摔碎美玉無數。非但不以為恥,反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一錦裂百金,一扇撕十銀,玉碎價千金。被我親手毀掉的珍物無數。


    而當我成為一介遊魂,有機會飄蕩遊向八方,見識天地之廣,方才知曉,一把扇子足夠三口平民之家吃穿用度整年。而錦與玉,更是足以養活一城之人數月。我用自己的手,毀掉了多少個平民之家,滅掉了多少月城市?上天讓我命運如此,該當是對我少不知事所行劣跡的懲罰罷?”


    貓兒極舒適在他懷裏打了個滾,不知夢到什麽口水漣漣喵地叫了聲。


    少年無奈輕笑,“我此生除了有欠天地,便是愧對爹娘。幸好遇上了你,琉照,代我權盡孝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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