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狩立在棲鳳山對麵山巒,長身引弓,流箭如星。每射出一箭,籠罩著整個棲鳳山公墓的光璧結界就要劇烈動蕩一次。琉照看他清冷麵色越來越蒼白,一次引弓之後再忍受不住,胸腔劇烈一顫,口角悶出一絲血紅。許是結了血契原因,琉照感同身受,一時大急,上前撫慰,卻發現自己空空穿透。而神狩,顯然力頹將盡,扶著一株鬆樹劇烈喘氣。


    魂體狀琉照飄浮到他對麵,與他保持麵對麵姿式互望。神狩不知想些什麽,神思幽幽難著。琉照不喜歡這種無法溝通感覺,連連揮手在他麵前喚著名字。


    “你這樣沒有的。”身後傳來熟悉男子聲音。


    琉照迴身,看到與自己同樣有著半透明體軀的男神。男子似乎喝酒半醉,飄浮歸來的步子踉踉蹌蹌。直到看見她,眼神閃過一絲清明,“老姑娘琉照,你怎麽也這樣了?”


    琉照扁嘴。男神的話正踩中她痛處,她沒好氣指了指神狩道:“我要如何才能與他說話?”這時琉照已經認定自己死了。作為一隻新鮮鬼,向老鬼討教一下為鬼之道是再正常不過。


    可她卻忘記了,麵前這隻,是個醉鬼。


    男神打個酒嗝,撫著胃袋道:“這很簡單呀,你湊上去,在他額心親吻一下,他就能傾聽到你的聲音了。”


    琉照信以為真,飄到神狩上方,略作羞赫猶豫片刻,最終在男神鼓勵眼光下,輕輕閉眼落唇在神狩眉心。


    空間相隔,肌膚相觸那刻,琉照看到神狩體軀僵了僵。她欣喜無比捂嘴正等待他迴應,卻看見神狩似有若無抬手摸了摸額心。身冷四下風,麵有一份豫,自喃自語:“琉照,你可一定要堅持住。”沉首略帶頹廢,“我可不想親手殺了你。”


    琉照聽得身心俱冷。帝暗刹說神狩接連射殺過兩個神子異世新娘。眼下,她就是這次被雙生帝子擇中的又一位異世新娘,而神狩,也要如之前,親手殺了她麽?


    透明無息的淚從琉照眼中浸出,滴落。


    男神在旁邊嘖嘖。


    琉照看了男神一眼,嫌丟人,雙手捧在臉上,但指縫裏,仍然有透明氣珠灑落。


    男神唉歎一聲,飄近過去,虛虛將她抱摟入懷,“不哭不哭,還記得你給我獻花的那次不?哭得走下樓梯時跌了個狗啃泥。”琉照呸了聲,男神雖然死了,但懷裏氣息還是與生前一模一樣。她偎在男神懷裏又笑又哭,還清楚記得,那次見麵會後的第二日,她為了男神不惜行四肢貼地式見麵禮成了當日整個娛樂新聞頭條。事後想想,幸虧放出來的圖片是她麵目朝下,否則依琉照個性,被人見了真實麵目非得要從此閉門不出不可。


    琉照抹幹淚,從男神懷裏出來,在半空旋了個圈,傷感語道:“男神,我真的死了麽?”


    男子指了指倚在鬆樹下脫力昏迷過去的黑衣神狩,“怕什麽,你若真死,怕他會立時為你殉葬追隨而來。”


    琉照忍住內心痛楚,偏轉頭不看,“這些神域來的沒有一個好人。不是強迫我犯重婚罪,就是給了一個月吃住反而關鍵時刻欲取我性命的白眼狼。如果時光可以倒轉,我寧與他們不相不見。”


    說到最後,手指顫抖。其實與素未謀麵的雙生帝子相比,神狩最後清醒時刻渾身透出的強烈冷淡殺意才是最傷透她心的。


    男神抬手撫了撫自己下頷,“接連一係列非人變故,你就不想弄清楚為什麽這一切會發生在你身上?”


    琉照自嘲笑了笑,“或許我真如書中電視局那樣,身為平凡人,卻有驚天異能附體,身兼拯救天下蒼生之使命?!”


    男神飄近過來點她額心,“又盜用我的台詞。”


    琉照得意一笑,眉眼流轉萬千。


    男神略遲了遲,伸手指了指自己墳碑,“你不想再迴去看看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琉照搖頭,“背麵神太可怕。”她還清楚記得帝暗刹將刀子插入她心口那刻痛感。那樣撕心裂肺,甚至讓她不想再看到現場第二眼。


    男神雙手把在她肩膀上,同為魂體,卻奇異傳來沉穩有力,“地球有難,身為主人,我們有責任與義務保衛好自己家園!務必將所有侵略者驅逐出境!”琉照對死後仍時不時犯職業病,隨時隨地都能代入各種角色的男神感到無力,“走吧,拯救地球。”


    男神在前,琉照隨後,哐當一聲,琉照看到男神額頭冒出青煙白光。他臉上之前本就被冰靈抽裂出的傷口又再冒出星星點點魂屑。琉照這迴是真真實實嚇得“驚魂”,“你怎麽樣了?”男神摸著額頭暈頭轉腦站起,“沒事,已經死過一次,再死一次也沒什麽大不了。”一麵卻惱怒琉照,“你早知此處有異,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琉照咬著唇尷尬笑。總不能說,男神觸到結界那刻,她正心不在焉迴了頭看向鬆樹下躺倒的男子身形吧。


    琉照生硬扭轉話題,“這樣你還能進去?”連與帝子同樣來自神域的神狩耗盡身力都不能破開,男神又能如何?


    男神摸著額頭往下沉陷,“你根本忘記了,此處此地,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琉照看得目瞪口呆,男神一觸入地麵,如棉花糖融入水中,輕而易舉就沉了下去。男神向琉照招招手,二人一同往下鑽。琉照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身體好似陷入一片沙漠海。周圍是黑暗空間,男神一麵拉住她的手往下沉,一麵輕語:“我就不信,他們結的這硬殼能夠到達地心。”


    琉照抽唇,這不叫硬殼,學名該叫結界才對。


    沉到大概幾千米深,腳下如有硬物,再不能往下,而結界如舊。


    琉照抱手一邊,一副你看還不是如此形狀盯著男神。


    男神嘖了聲,“我還不信就沒有辦法了。”他捏唇打個唿嘯,片刻,四麵八方傳來迴應。琉照被迅速匯集過來的森森鬼氣嚇得縮作一團。


    男神整整衣服,理理頭發,渾然生前見麵會的姿態。


    麵前黑丫丫一片魂影,琉照適應過來聚目看去,乖乖,男神果然號召力非凡,這下號稱自七十年代以來就存在的棲鳳山所有鬼魂都聚齊過來了罷?看這數量,至少也有二三千個。


    男神咳了咳,“眾位若能助我穿透這東西,我後麵兩天將會免費贈送親筆簽名照片與書冊。”


    立時有人操著濃重地方話口音,“大鍋,你是長得很巴士。可是我們根本就不認識你呀。”


    身後一片附和聲。


    琉照幹巴巴笑。


    男神是前兩年才出名的流量明星。可埋在這裏的,更多的是上個世紀的逝者。琉照眼前甚至還站著兩個別著毛主席像章,身穿土色中山服的男鬼。


    男神想了想,一把將琉照扯到身前麵對眾人,“我想作為鄰居,大家夥都該知道,十天前一群自稱神者的人來到我們家園,霸地稱主不說,還欺負我們人類老姑娘。”將琉照身上可憐巴巴沾滿血的衣衫扯起像麵小旗幟般,“身為同族,我們怎麽能讓這些外來者在我們的土地上作威作福,還如此欺淩泯滅我們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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