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澤攥緊了高倍望遠鏡,屏住了唿吸,盯著那少女,調整著焦距,目光如溫柔的手,輕輕地撫摸過那少女緊鎖的雙眉,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淚滴,拂走她那濃鬱的憂傷。


    就這樣,那少女就每天出現在了林錦澤的高倍望遠鏡前,雖然每天出現的時間、歇息的姿態、眉眼和動作、甚至素白的衣衫……幾乎都一模一樣,可是林錦澤沒有覺得一絲一毫的厭倦,樂此不彼地觀察著,仿佛隱去了身形,站在那少女麵前,默默的望著她……


    那少女不知道為什麽總是穿白色,不過白色服飾本來就會讓人顯得俏麗,年輕女孩子愛漂亮也很正常,俗話都說:想要俏,需帶孝。林錦澤想了想,覺得那少女不至於是愛俏才穿白,應該是真的在戴孝,看她身上那濃鬱的化不開的憂傷,可能是至親的人過世了,也許還不止一個親人。


    不過,林錦澤隨著觀察的時間越來越多,觀察得越來越仔細,他隱隱覺得——那少女的憂傷似乎在一天一天減少,時間也許會慢慢撫平她所有的憂傷。


    林錦澤就這樣一天天的觀察著,那少女就每天差不多同時候出現,以同樣的姿勢歇息,帶著憂傷。


    直到第三十三天,他第一次看見那少女笑了。


    這天,那少女帶了一個樂器來,林錦澤調整著焦距仔細看了一下,他雖然不了解這種樂器,但做音樂的人多少都會懂一點,那應該是一把龍頭三弦。


    有個年邁的老頭,應該是在幫她調試琴弦。


    林錦澤不是很在意,他的望遠鏡雖然是cl curio頂級版,但並沒有像電影鏡頭那樣的幅寬,自然也不能像電影鏡頭那樣攝取大幅畫麵,隻能觀察較窄的範圍。如果調整焦距,可以看得很細致,那就隻能看到一個人或者一張臉。他觀察的重點是那少女,無暇顧及別人。再說他站立的位置離她那麽遠,又在喧鬧的城市中心,根本不可能聽到聲音。他也不會憑口型知道她們說的話,隻能根據動作或神態猜測大概意思。


    彼時,那少女接過調好的琴,好像怔了怔,然後就笑了。


    猝不及防,那少女就這樣第一次在鏡頭前笑了。緊鎖的眉頭舒展開,明亮的雙眸閃耀著光彩,抿著的嘴角微微上翹,臉頰上卷起圓圓的酒窩,蒼白的臉龐泛著紅潤,輕巧的頜骨柔和了線條,瘦削的下巴微微抬高,刹那間青春在陽光下輕舞飛揚,好像山茶花兒在靜靜的綻放。


    為什麽老是會想到山茶花呢?林錦澤覺得,主要因為這是在風花雪月城,到處可見山茶花。以花喻人的話,肯定首先就會想到山茶花——那少女真的宛如一朵纖塵不染的白山茶花。


    林錦澤這時才想起來——今天應該是元旦佳節,因為明媚的陽光照在窗戶上很耀眼!那些街道店鋪都煥然一新,銀行大門兩邊還掛了大紅燈籠,十字路口的led大屏滾動著“歡慶元旦”,公園門牌上方拉著長長的大紅橫幅,裏麵有許多穿了新年服的小孩子在跑跑跳跳,飛舞在低空的幾個氣球,載著鬥大的“新年快樂”飄飄揚揚,街頭巷尾的人們都是喜氣洋洋的樣子,風花雪月城到處洋溢著新年伊始的氣氛。


    其實這些他早就看到了,可是一點都沒有留心,都忙著去觀察那少女了,直到現在才想起來。他不禁有點感慨,新年到了,春節也就不遠了。可是,自己這樣偷偷的觀察那少女,好像跟以前觀察其他人有些不一樣,自己已經看了她三十多天了,可是具體有什麽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


    隨即,他想,反正是采風,觀察誰還不是一樣,隻要能獲得靈感。不過,靈感這東西也不是自來水,想它來,龍頭一開就能來了。林錦澤曾有一次在沙漠中待了兩個多月,一點靈感都沒有,半句詞也沒寫出來。所以這種情況倒不是第一次遇見,不過這樣長時間觀察一個人,卻是第一次。這樣開解著自己,他又按捺住心思繼續觀察。


    從那天起,那少女不再靠著門框歇息,到那時候(應該是工作累了,暫時歇息)便隻坐在小凳上,用心彈撥她的龍頭三弦。


    林錦澤聽不到聲音,也不知道她彈得好不好,隻在遠遠的地方,近近的看著她。遙遠的像似虛幻,臨近的又恰如在麵前。


    在鏡頭裏,她時而認真傾聽,時而彈撥琴弦,時而抿嘴一笑,時而專注嚴肅,時而乖巧安靜,時而活潑頑皮,時而眉眼憂傷,時而青春飛揚……


    她像那墜落凡塵的天使,折斷了飛舞的翅膀,卻堅毅地站立在風雨中,希望重迴到廣闊無垠的天空,在陽光下自由的翱翔。


    林錦澤喜歡觀察別人,但從來沒有像這樣長時間的觀察誰,不,這不應該叫做觀察,而應該叫做窺視。


    他閉上眼睛,那少女都好像就在他麵前,一顰一笑跟高倍望遠鏡裏一模一樣,簡直像用刀深深地雋刻在了他靈魂的深處。他對她那樣熟悉,可又那樣陌生,到底該如何定義呢——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像一個矛盾的綜合體,深深的吸引著林錦澤,因為不知道有人在窺視自己,她就那樣在陽光下舒展開來,沒有矯揉做作,沒有欲蓋彌彰,沒有恣意輕狂,卻是那樣鮮活熱烈而又淡雅如霜,像空穀裏的一朵山茶花兒,自由自在靜靜地綻放。


    林錦澤覺得他不應該再這樣窺視下去,或者就不應該在這裏呆下去,不然會做出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這讓他十分恐懼,他不喜歡那種無法掌控自己的感覺,他是一個那麽強勢的人,一直喜歡自我為中心,一直喜歡主宰一切,一直喜歡以上帝的角度俯覽芸芸眾生。他不喜歡被不可控的陌生事物或人主宰,他感覺自己現在做的事已經很不可理喻了,但他至少能盡力克製自己,不去靠近她,不去打聽她的名字,不去了解她的一切。


    可是,堂堂的林大少爺像變態狂一樣,躲在酒店房間裏,通過望遠鏡窺視一個陌生的少女,雖然是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雖然他並沒有心生邪念,但是誰會相信啊?別說讓認識他的人知道了,就是他自己想起來,也覺得丟不起這個臉!


    他必須離開這裏,立刻馬上就走!否則的話,他可能會淪陷,那樣一切將真正變得他無法掌控。他不想這樣,二十三年來,除了孩子時幼不知事,其餘任何時候他都能掌控自己,不會讓自己被動!


    可是這一次他已經無法自控的在這裏看了七十多天了,今天已經是大年三十,別人家都大年夜團團圓圓,隻有他孤身一人在這南詔大酒店。雖然這豪華套間富麗堂皇,電視裏春節聯歡晚會熱鬧非凡,可是這一刻他覺得很孤單。父母已經打過很多次電話要他迴去過年,他卻是一拖再拖,挨了一天又一天,私心裏一想到不能再拿著望遠鏡看那少女,就覺得斷了什麽念想一般舍不得。以前他也有遠離父母在外地過年的時候,但沒有像這次一樣心神不安。


    他知道是因為那少女,好幾次都走到那後巷口了,還是又退了迴來,他竟然不知道如何開口介紹自己才好,總不能說:“喂,我在南詔大酒店頂樓拿望遠鏡看到你了……”這句話說出來也太白癡了,可是他做的事難道不是更白癡嗎?而且還要繼續白癡下去嗎?不行,真的不行,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他心煩意亂地想著,隻要迴到省城自己家裏,看不到她,很快就會忘記她,很快就會把她拋到九霄雲外,林錦澤很肯定自己有這一點自控力,反正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想去打聽——還是不敢去打聽?自己在恐懼什麽?他不想再深究!也不敢去深究。


    林錦澤仰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上奢華搖曳影影重重的琉璃燈,沒有一絲睡意,越來越煩躁,他不顧已是淩晨兩點,不容遲疑地撥通了酒店服務總台的電話,在總台小姐睡意朦朧的聲音中和完全蒙圈的狀態下,強硬地直接要求酒店派一輛專車將自己送迴昆明。


    掛了電話,他一骨碌翻起來,掀開被子,火速穿上衣服,開始洗臉漱口,收拾行李,全部弄好後,就一刻不停地走來走去。專車一到,他飛奔出門,火速逃迴了家,生怕自己猶豫一秒,就又不想走了。


    當林錦澤在大年初一淩晨這個絕不可能的時間,出現在他父母的大別墅那寬敞客廳裏時,把睡得迷迷糊糊就爬起來的父母嚇了一大跳,以為他是不是闖了什麽彌天大禍,緊盯著他追問,弄得他尷尬不已,隻好撒謊說想念父母得緊,連夜趕迴來跟父母一起團團圓圓過年,感動得他媽老淚縱橫,聲音都哽咽了,一疊連聲的讓廚房的阿姨趕快給他弄飯菜。他爸也撫摸著他的頭發,眼眶濕潤。


    一家人在初一淩晨,吃了一頓團團圓圓的年夜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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