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從留玉齋出來,薛紛紛都處於恍惚狀態,先前還對她戒備生疏,如今態度完全翻轉,竟然站在她這邊說話?甚至還交給她庫房鑰匙,真教人猜不透其中心思。


    鶯時勸慰道:「大抵是想通了,覺得為難小姐實在沒甚意思。」


    不得不說她把薛紛紛語氣學了七八成,不愧是成日跟在身邊的,說話也如出一轍。


    此話甚得薛紛紛心,她將鑰匙拿在日光下把玩,眯眸望去,「可惜我不會管帳,日後若是將軍府彈盡糧絕了該如何是好?」


    鶯時恨鐵不成鋼,「所以老夫人才讓您先學著,多看看幾年前的帳簿,省得屆時出了差錯,全府都跟著遭殃。」


    這丫鬟說話越發無法無天,薛紛紛淡淡地睨去一眼,「誰才是小姐?」


    鶯時立即低頭,「是您。」


    這不就結了,薛紛紛步伐鬆快地走在前頭,聲音悠悠傳來,「日後你再說話沒大沒小,仔細我拔了你舌頭。」


    聞言鶯時立時捂住嘴,踱步跟在她身後。


    不是鶯時詆毀,而是薛紛紛本就不是這塊料子,她能破解幾十種華容道解法,卻看不進去一本帳簿裏的文字,硬生生地在桌案後坐了兩個時辰,除了想撕書沒有別的念頭,若不是一迴沈景儀來視察,恐怕她得一直頹唐唬弄過去。


    「這幾日不見你去問我,可是帳簿都看懂了?」沈景儀在她對麵八仙椅上坐下,姿態端莊地問道。


    薛紛紛暗自頭大,「有些看懂了,有些仍舊弄不明白。」


    沈景儀淡淡應了聲:「那怎麽不到留玉齋問?」


    「我怕擾了娘親清靜,是以想攢著問題屆時一塊問。」薛紛紛睜眼說瞎話。


    顯然沈景儀並不好搪塞,「我一直都在留玉齋,你來了也吵鬧不到哪去。」抿了口茶繼續道:「既然現在我來了,有哪裏不懂你就問吧。」


    薛紛紛一陣頭大,她根本沒看,又何來不懂一說?正欲隨手指個地方打馬虎眼,便見正堂有家仆來報,說府裏來了位客人,自稱是傅夫人兄長。


    「我的兄長?」薛紛紛放下帳簿麵露驚詫,心頭第一反應是六哥,然而這時候六哥應該在粵東才是,怎會千裏迢迢地來到永安城?她連忙起身對沈景儀道:「娘親,我前去看看,您是否要一同去?」


    沈景儀有條不紊地整了整纏枝寶鑲花紋裙襴,「你去吧,我這裏尚且有事,順道替我問一聲好。」


    她總歸是不願意跟薛家有過多聯係的,薛紛紛挑唇沒放在心上,「是的。」說罷便隨在下人身後往正堂去,腳步難免匆忙,迫不及待地要一看究竟。


    留玉齋離正堂有一段距離,她提著三襴花鳥纏枝紋裙襴馬麵裙恨不得腳下生風,將鶯時甩在身後十幾步遠,畢竟距離粵東出事已有好些天,她卻絲毫沒有家人消息,心中早已焦慮不堪,迫於無奈被強壓心底。


    正堂裏一名男子穿漆黑暗紋緙絲直裰負手立於八仙桌前,觀望牆上竹韻長青壁畫,聽聞庭院動靜,側身從容不迫地看來,他展眉一笑,沉穩和煦,「紛紛。」


    薛紛紛頓時立在原地,微微張口十分驚訝,「大哥!」


    話音剛落人已撲了上去,裙裾飛揚,花鳥浮動,腳上雲紋高底兒鞋若隱若現,她硬生生在薛錦坤跟前止住腳步,小臉滿是欣喜,眉梢上揚杏眸彎彎,「你怎麽來了?」


    大哥薛錦坤與她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大了她足足十五歲有餘,這個大哥在她心中素來具有威嚴,兩人比家裏別的兄弟姊妹都親,但是薛紛紛仍舊不敢在他麵前造次,行為規矩老實,若是擱在六哥那,她或許早就肆無忌憚地表示歡喜了。


    薛錦坤將她打量一番,笑著道:「來看看你過得如何,在永安城可還習慣?」


    他本是蘇州府軍衛千戶,後不知因何離職,日前才來往永安,薛紛紛對於此事一概不知。


    「大哥為何離職,又怎麽忽然來了永安城?」薛紛紛頗為困惑,在她眼裏大哥一直是穩重成熟的,斷不會做出衝動的事。


    丫鬟端來她新製的蜂蜜龍井茶,是用冰塊鎮過的,夏季喝著冰涼爽口,清熱消暑。


    期間一直偷偷抬眸覷這位傅夫人的兄長,他與傅容是截然不同的感覺,傅容渾身上下都是不拘小節的豪邁,他則是舉手投足都泰然自若,禮義兼備,卻又不讓人心生抵觸,也難怪這群小丫鬟按捺不住。


    薛錦坤向端茶的丫鬟頷首,潤了潤口,輕描淡寫地道:「來找一個人。」


    薛紛紛眸中驟亮,一聽裏麵就有不少內涵,「大哥來找什麽人?」


    她這個大哥哪兒都好,唯一可惜的是三十好幾了仍未成家,底下四個哥哥都已娶妻生子,唯有他還是孤家寡人,為此薛夫人可算是操碎了心,每每催促他時總拿「時候未到」推托,一推便是十來年。


    身為嫡親的妹妹,薛紛紛自然要多操心一些,他比傅容還大了一兩歲,難道也要步入傅容糟蹋二八少女的後塵?薛紛紛想了想,也不是沒可能,唯一好的是她的大哥沒有喪妻的黑曆史。


    薛錦坤自然沒錯過她希冀的眼神,笑著搖了搖頭道:「一位友人罷了,聽聞他家父將人送給了傅將軍,是以這才想著來問問,順道也看看你。」


    「原來隻是順道看我的。」薛紛紛撇撇嘴十分不滿,哼了一聲表示不高興,「那你來得不是時候,將軍前幾天剛去了蘇州府,現下估計正在路上,你現在快馬加鞭地上路,說不定還能趕上。」


    薛錦坤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去蘇州府?」


    他才從那兒來,路上一直有雨便耽擱了許多,思來想去傅容前去蘇州府隻能是為了水澇一事,然而這事按理不歸大將軍管,那些個管河務的是做什麽吃的?


    果不其然薛紛紛眸色黯淡,「皇上讓他帶一萬兵去治理修建水壩,約莫要兩個月才迴來。」她抬眸急急問:「家裏如何了,可否一切安好?」


    「一切都好。」薛錦坤四個字讓薛紛紛瞬間鬆一口氣,連日來懸掛的心總算放下,便聽他繼續道:「日前我托人問了家中下落,爹道雖有些許混亂,但仍在能夠控製之中,你不必擔心,這點小事不足以難倒他,況且還有二弟、三弟在,總歸能幫得上忙。」


    薛紛紛點點頭,「那就好。」


    靜了一會兒終究沒忍住,小心翼翼地問:「六哥還好嗎?」


    薛錦坤飲茶的動作一頓,抬眸意味深長地覷了一眼,語氣平平,「我也有好些日子沒迴去,家中如何,早已不在掌控之中。」


    這一眼包含許多意思,薛紛紛陡生一種被看穿的窘迫,好似一身秘密無處可藏,赤身裸體地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後脊冒起冷汗,她訕訕一笑,極不自在地抿了口茶,「以前在檀度庵隻有六哥願意陪我玩,大哥常年在外甚少來看望,我想跟你說話都沒機會。」


    薛錦坤笑笑,「那段時間正忙,就連家也甚少迴,有幾次想去看你卻力不從心。」


    兩人都對那話題諱莫如深,誰都沒有說破,這便是薛紛紛敬畏薛錦坤的地方,太多把柄落在人手裏,敢不老實嗎?


    薛錦坤又問了一些她的近況,薛紛紛對不愉快的事避而不談,專挑些無足輕重的事情講,可惜哪能逃得過薛錦坤的眼睛,臨走時他拍了拍薛紛紛頭頂,「若是有何困難盡管來找我,我最近一段時日都會留在永安城,就住在東街的七旬客棧。」


    薛紛紛站起來仰著頭問:「將軍府裏就有許多房間,大哥怎麽不早些跟我說,我讓人給你收拾出來。」


    薛錦坤一笑,「不必了,我還是住外麵舒坦。」說罷讓她好好照顧自己,並道改日再來看望,這才在薛紛紛依依不舍的相送下出了將軍府。


    待薛錦坤走遠後,鶯時隨在她身後進府笑言,「將軍走時小姐若有今天一半的情意,想必將軍定會馬不停蹄地辦完事情趕迴來。」


    薛紛紛瞥了她一眼,嗔怒道:「好你個鶯時,壞丫頭,竟敢調笑起我來?」


    鶯時笑嗬嗬退到一旁,「小姐別生氣,我隻是隨口一說。」


    薛紛紛才不信,「隨口一說就這麽討人厭,我看你以後還是別開口了。」


    便見鶯時當即苦下臉來,有幾分懇求的意思,「小姐……」


    「風太大,聽不清。」薛紛紛沿著青石版路一塊塊跳過去,笑意盎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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