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晚風席卷,偌大的洛京中渺無人煙,覃麗一街的金陵王府前被衙役堵了個水泄不通,內裏的人卻鎮定自若,玄衣青年端坐在窗台邊的桌前,看著手裏的信。


    須臾,他一揚手,信紙便落到一邊的火盆之中,星火攀上紙的一端,瞬間燃成灰燼。


    外頭有影衛叩了兩聲門,走了進來,道:“主子,楚家人又來信了,讓你帶著楚言盡早迴去,眼下形勢……”


    “不必理會。”楚晏神情自若,不甚在意道:“等這邊事情辦完,我自會交待。”


    “主子,可那邊……”身旁的影衛劉崔囁嚅道:“那邊時局嚴峻,恐怕需要你將日頭往前提一提……”


    楚晏瞥了一眼劉崔,劉崔即刻噤聲,心中酸澀,楚家人可不是什麽好得罪的,今時肯將自家主子認了迴去,已經是天大的喜訊,可沒想到自家主子也是個執坳的人,說一不二,夾在中間最難辦的也就隻有下人了。


    “阿言獨身來尋我,他不想迴去,我自然不會強迫他。”楚晏淡道:“楚家人一日日這麽清閑,那給他們找點事做?”


    劉崔唿吸都不敢出聲,悄悄抹了把額角滲出來的冷汗,這他哪裏敢應啊!兩頭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主。


    正想著,又有一名紫衣男子走了進來,看模樣年方二十,渾身都透著一股富貴書香氣質,一看就是貴公子的來頭,舉止也與紈絝相差無幾。


    他手裏還捧著串提子,邊走邊剝了吃一粒,生得清秀,偏就吃得優雅,這般粗俗的吃法在他身上卻不覺得奇怪,反倒有幾分趣味可愛。


    “晏弟,好久不見啊。”他笑道:“你這府邸裝修得不錯,耳聞還有個王妃,不知可有幸瞧上一眼?真不知道誰能收服你這座冰山。”


    楚晏瞧了他一眼,隻當是個透明的。


    “你別不理我啊!”紫衣青年坐到他對麵,“沒來前還以為百慶大國有多稀奇,沒想到連個夜市都沒有,還是說我找錯了地兒?我好不容易來一趟,帶我出去玩玩唄。”


    “誰讓你挑這個時候來?”楚晏道。


    “祁大人,你還是趕緊迴去吧。”劉崔勸告道:“百慶國不安全了,再在這呆著,祁夫人,祁老爺他們該擔心了。”


    祁南陽“嘁”了一聲,撇了撇嘴,他能不知道危險嗎?來這裏可不就是要把楚晏帶迴去。


    楚晏沒理他,看向劉崔,道:“樂有初近來在做什麽?”


    “去了寧山。”劉崔頓了頓,道:“去訓那支殘弱的兵。”


    寧山軍……楚晏眸色一黯,“最近看好離王,他可不是什麽簡單貨色。”


    劉崔稱是,轉身就要退下。


    “等等。”楚晏出聲叫住他,道:“注意掩住樂有初的行蹤。”


    祁南陽眉梢一挑,饒有興致地看向他,“姓樂的人可不多。”


    “所以?”楚晏瞥向他。


    “沒什麽。”祁南陽撚了顆提子喂進嘴裏,勾唇一笑。


    ……


    金陵王府的另一端就沒這麽平靜了,聶九歌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如今被困在這巴掌點大的地方出不去,樂有初不在,何知許也不在,想找人說兩句話都難如登天。


    於是聶九歌就跟楚言混到了一起,兩個差了十幾歲的人一塊玩,反差卻是很奇怪。


    聶九歌二十二歲,心智有時候卻比不過五歲的楚言,說兩句話有時候都要被楚言繞暈過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楚言太早熟,還是他太幼稚。


    並且,他就連體力都比不上楚言。楚言能兜著王府跑一天不帶喘氣的,而他跟在人屁股後邊追了半天,整個人就汗如雨下。


    漸漸的,他也就不去找楚言玩了,怕把這條老命給玩壞。早晨照常賴床,差不多到晌午才起來用膳,接著就在院子裏唱曲,自唱自賞,下人經過時總要停下來聽一聽的,總覺得那旋律美妙得很,聽不懂詞,但看他翹著蘭花指一舞一動,也覺得賞心悅目。


    到了傍晚,他就把自己關屋裏頭學幾個字,他至少會照著書上的字寫,雖然不太會拿筆,但寫出來的字慢慢地也能勉強看懂了。


    寫到累了,就洗漱完躺床上,開始胡思亂想。


    不知道何知許在忙什麽?為什麽不讓他出門,自己卻不迴府?難不成是去籌辦婚禮了麽?那天臨安王來府上坐客,怕不就是來提親的。


    這麽想著,他就每夜以淚洗麵,睡不著,就把自己名下所有的錢算了個遍,想著偷偷塞給何知許一半,他這些年來都在當暗衛,那點俸祿怕不是少得可憐,若娶人過門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吃飽飯呢。


    可一想到自己的辛苦錢送給何知許去養媳婦,他就更委屈了。把賬單撕成粉碎,想鼓起勇氣向對方坦明自己的心意,卻又怕連朋友都做不成,私心裏還是覺得自已身為一個戲子配不上他。


    遠在軍營的何知許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而範妙這一邊,在範家被誅九族之前就把自己的名字從範家祖薄裏剔除去了,將自己更為母姓。


    現在的她,是黎妙。


    不知何故,在這個節骨眼裏,蘇景鈺仍舊三頭兩天往金陵王府跑。


    黎妙似乎也察覺到了,在院中散步時總能感受到背後有一道熾熱的目光,她下意識地往後迴看,雖然兩次三次也逮住,但有了四次五次,她也警覺不少,一出院子就四處打量著,終於逮住了他。


    “蘇景鈺,你倒是清閑?”黎妙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蘇景鈺從屋簷跳到她麵前,將路邊折來的海棠戴在她的耳邊,頑劣一笑:“路過。”


    黎妙把耳朵的海棠花取了下來,在手中打量了兩下,遞還給他:“蘇公子的東西恕我承受不起。”


    蘇景鈺皺起眉頭,瞧著她,道:“你別不識好歹。”


    “怎麽?”黎妙勾唇一笑,“你無意中傷我半條命,一句道歉都沒有,我哪敢再收你的東西?剩下這半條命,我可是無比珍貴著自己。”


    “你!”蘇景鈺心中火氣翻湧,“我給你送了幾個月的飯,難道不是道歉嗎?”


    黎妙攤手,無奈道:“我沒逼你吧?”


    說罷,她轉身就要迴屋。


    蘇景鈺抬手拽住她的衣袖,咬著唇,臉色不虞,道:“對不起。”


    黎妙笑了一下,“好的。”


    蘇景鈺鬆開手,緊張兮兮地看著她,這與平日的傲嬌子弟可截然不同。


    “道歉隻是表示歉意的。”黎妙道:“我原不原諒你,與道不道歉無關。”


    “那你要怎樣?”蘇景鈺問。


    黎妙搖頭,“不知道,可能永遠不會原諒你。但如果當時我死了,就沒有可能一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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