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凝重道:“穀峽江一脈有異動。”


    “穀峽江不就是些小山賊麽?”樂有初看他的神情不太對勁,問:“闖出什麽名堂來了?”


    “離王的根基,八九不離十是那裏。”楚晏道。


    樂有初眸光一沉,冷笑:“距京五十裏路,他還真會折騰。”


    “我去解決。”楚晏淡道。


    樂有初有些擔憂看向他:“你查出什麽來了?”


    “兩千精兵。”


    樂有初微微一怔,“你今日獨身去的?”


    楚晏輕應,避重就輕道:“穀峽江臨水易守難攻,我此去會帶走影衛。笙之,你留在府中,不要出頭。”


    “難道,坐以待斃麽?”樂有初道。


    口腹蜜餞無知無為的人當上國師,一國天子妄想長生不老,帝子妄想以蠱操縱人心,秩序已經混沌顛倒,倭寇將要攻城,縣城官長被接連滅門竟無人有池魚之殃的覺悟,這讓她如何不動如山?


    楚晏沉默了一下,道:“我會解決。”


    樂有初目光熾熱地看著他,說出的話卻是涼薄入骨,“阿晏,我是喜歡你,但不需要你去為我攔路擋刀。當然,我也一樣,我不會因為喜歡你不要我這條命,這世間還有太多我還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我不會就這麽死去,你也不必為我做這些,離王也好,太子也罷,從來隻是我的敵人,你不值得為我而死,我也不需要。”


    楚晏別開了眼,神情比往日還要冷漠幾分,隱約有一股威壓。


    四名闐寂無聲,樂有初感到一陣微風擦身而過,他走了。


    樂有初艱澀地勾起唇,感到自己無比的荒謬滑稽。


    昨夜還在賞景談情的兩人,今夜論及生死反倒是畏縮了,而先畏縮的人竟是自己。


    楚晏的愛像是一塊巨石,沉重而壓製著她的壁壘,偶時如春雨潤物無聲,偶時如洪流般衝毀一切,把她的再平常不過的生活攪得一團糟。而她還有未報完的血仇,還有她所嗤之以鼻卻必須執掌的皇權,每一步都異常險峻,她沒有辦法在這之前放棄生命,也做不到迴應楚晏的無私奉獻,所以都不要愛得太滿才對。


    ……


    翌日,樂有初策馬出了城,來到她八年未踏入的寧山軍營。


    八年前的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皆茁壯不少,一個個挺立如鬆,在操練場上舞著長槍兵刃,千個日夜如一日地練武。


    何知許瞥了她一眼,覺著奇怪,“主子,今日怎麽想到要來?出什麽事了?”


    樂有初平日從不來軍營。在雲涵容死後那一戰中,兵卒死傷嚴重,寧山營帳留下來的大多是在那一場戰鬥中僥幸存活下來的,有的斷手斷腳,有的眼盲耳聾,其餘的楊家軍與曾家軍則不在寧山軍營,被藏匿於更遠更深的地方。


    樂有初沒應。


    她行蹤詭秘,出城時換成了男相,一路策馬疾馳,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寧山軍營。


    皆處居於山脈,傍深林溪泉,蒼穹雲翳有野鳥飛鷹,越過溪泉抬眸是一處偌大的空地,伏在周邊的野草微微晃動著,大地也跟著輕顫,迎麵吹來的風中是汗水的味道,成百上千名士卒皆手執長槍,綁著紅布的擂台周邊圍滿了人,兩名中年校尉負手而立。


    這裏的士兵並不認識樂有初,隻認識何將軍,見她樂有初走在何知許的前麵。


    不由心生疑惑,寧山營帳從未有過女子出入,至多也就是幾名女子郎中,士兵紛紛抬目朝她看去。


    樂有初逡巡了一圈,問何知許:“他們在做什麽?”


    何知許道:“擂台戰,每個季度一迴,比試長槍,軟鞭,弓弩,刀劍,最後的勝者將成為暗衛。”


    樂有初冷笑,那就怪不得先幾日的暗衛膽敢與藍風眠深夜飲酒了,此事雖不算大事,卻也恰恰說明暗衛中的人對於暗衛這一職責的誤解。


    “這不是你定的選人製度吧?”她問。


    何知許道:“不是。”


    他平日要管楊、曾兩家軍隊,還要抽空審批暗衛事務,偶爾需要他出任務,本就忙得焦頭爛額了。寧山營帳的兩千兵大都殘弱,實力比不上其他的軍隊,一年四季他也就來個四五迴,其餘時間都是交給這裏老練的校尉,校尉每七日給他呈上軍中狀況,由他過目後向樂有初迴報。


    樂有初微微頷首。


    站在擂台外圍一名校尉順著兵卒細碎的討論聲抬起頭,瞧見何知許,神情欣喜意外,看見他身旁的女子時,卻是微微一怔。


    那女子的相貌說是傾國傾城不為過,一襲白衣一手執扇,分明時清麗淡雅之風,卻被她穿出颯爽英氣來,柳眉下一雙幽深的鳳眸盯人看時頗有不怒自威的風範,兩人冷不丁對視,他迴過神,快步走了過來,洛京口音醇厚,笑道:“何將軍,好久不見。”


    何知許點了個頭,“比試要開始了麽?”


    “差不多了。”校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樂有初,神情變幻莫測。


    方才看她時還以為是何知許的夫人,可近看就知道不可能了,此女眉目端正威儀,與何知許完全搭不著邊際,倒更像是主仆,他摸不準這其中的關係,也不敢輕言。


    樂有初微微一笑:“我是新來的校尉,姓羅,名笙。”


    校尉遲疑地看向何知許,見他沒有反駁,有些不可思議,女子這身單薄的身軀,如何能當得起校尉?縱然心生狐疑,麵上卻不動聲色,迴以一笑:“敝姓龔,這裏的人都叫我龔三。”


    樂有初道:“領我去擂台看看吧。”


    龔三微怔。


    這女子說話時語氣平靜得很,卻有股莫名的威勢壓人一頭。


    可看她生得相貌比富家千金更甚,一看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指不定是生性傲慢,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隨口就有使喚人的感覺。


    但何將軍為人嚴肅,訓兵更是謹然,決計不會任人鬧事。這樣看來,此名女子的來頭不小,不知背後勢力有多穩當,竟能說服何將軍,無理取鬧到這營帳中來了。


    心底對她是一萬個不服氣。


    龔三輕哼一聲,走在前邊,連帶著對何知許的臉色也不好看了。


    龔三把人領到擂台處,自己則走到校尉休息的營帳中,打算與其餘幾個校尉道上一道,得給這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女子一點顏色瞧瞧。


    樂有初瞥向他離去的背影,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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