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何知許道完她不省人事時發生的事,樂有初並未意外,神情倒有些惘然若失。


    她微微頷首,道:“逍遙樓有何進展?”


    “芍藥姑娘暫無所蹤,暗衛也查不到。”


    “什麽變故?”樂有初神色一凝。


    何知許道:“據迴報,就在前不久,芍藥姑娘獨自一人入了長安,便不見蹤跡。最後是出現在臨安候府之中,但臨安候府戒備森嚴,暗衛試探三番皆探不到半點口風。”


    樂有初指節輕敲著桌邊,沉吟半晌,才決定道:“既然關竹縣已安定,是時候去一趟長安了。”


    “何時起程?”


    “天色已晚,明日巳時吧,你且同聶兄說,別起晚了。”樂有初頓了頓,忽然想起了什麽,又道:“宋嵇最近在忙什麽?怎麽沒聽你說到他?”


    “宋嵇正在尋陳康父子的身影。”


    “陳康父子沒死?”樂有初微蹙起眉。


    “下落不明。”何知許眼神微妙地看向她,淡淡道:“宋嵇的意思,是還活著。”


    “讓他來見我,順帶捎上在安歸縣時俘虜的那個啞巴刺客。”樂有初眸色一沉,闔上了眼,道:“把扶南也尋來。”


    何知許並不意外,點了頭便去辦事。


    三更將至,窗前的梅花凋零了不少,有些殘敗,晚風帶來的卻是一股海棠花香,擾人心神。


    樂有初坐在窗邊的桌旁下棋,神色不定。


    她的指縫間夾著一枚白子,目光死死地凝視棋局,白子在指縫懸浮了良久。忽然之間,她冷笑了一聲,表情陰森至極。


    棋局被她寬大的袖口一拂,頓時亂成一團,幾粒棋子如同斷線的珠子般灑落在腳邊。


    叩門聲未響起,樂有初便將門打開了。


    “主子,你醒了!”扶南激動地睜大眼睛,似怎麽都看不夠一般,又道:“方才何兄喚我過來,我差點以為……”


    二人說說笑笑不過片刻,宋嵇也到了。


    “門沒關,進來吧。”樂有初道。


    宋嵇的身後還跟了一人,扶南方才還有些疑惑,看到這俘虜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畢竟,她可是主子親提的審犯員。


    “主子。”宋嵇執禮,道:“人帶來了。”


    樂有初淡淡應了一聲,倒沒去看那俘虜,笑得有些突兀,道:“我昏迷這一個月,還好有你們。”


    扶南揚眉笑了,假嗔道:“主子,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們本就是你的人,再說,我們都跟了你這麽多年,你也沒少照料我們呀。”


    “是嗎?”樂有初一笑,看向宋嵇。


    宋嵇連忙低眸,沒有看她,道:“是。”


    樂有初斂了斂眉,走到那名俘虜的跟前。


    見他眉骨瘦削,汙頭垢麵,髒亂不堪,倒是不見其傷,左手無力垂在身側,顯然是腕骨已斷,身形微顫似有些怯懦,緊緊抿著唇。


    樂有初掃了眼他的衣裳,雖有些襤褸但仍能看出其布料不凡,僅有岑陽的十安繡才畫得出這種花紋。


    她勾了勾唇角,“岑陽人?”


    宋嵇愣了一下,隨即應是。


    “欸?還真巧了。宋兄也是岑陽人呢。”扶南笑道。


    樂有初輕飄飄掃了眼宋嵇,而後對扶南道:“從玉溪林到安歸縣,此人跟了一路。扶南,先由你來審。”


    扶南點頭,問了這俘虜幾句,發現對方毫無反應,這才問:“是個聾子?”


    “是個啞巴。”樂有初抿了口茶。


    “那就好辦了。”扶南咧嘴一笑,“宋兄,你那把劍借我用上一用。”


    說罷,也沒注意到宋嵇僵硬的表情,便將劍從劍鞘中抽出,精準地抵在了俘虜的拇指上。


    “我問,你點頭或搖頭,否則就會像這樣。”


    扶南砍下他一隻拇指,學著主子從前審犯時的神情,頑劣一笑,看俘虜疼得嘶叫,又將劍刃抵在了食指上。


    “這位兄台,你這背後的主子,可在長安城中?”


    俘虜無聲忍受著失指之痛,閉著眼點頭。


    “很好,那可是皇室中人?”


    俘虜繼續點頭。


    這邊審得如火如荼,樂有初卻完全沒將眼神放到他們身上,反而是悠閑自得地酌著茶水。


    直到扶南將皇室中人的名字都審問了個遍,才知曉他是雲懷瑾派來的。


    樂有初早已猜到九分,並未展露出意外的神情,她放下茶杯起身,抬手接過扶南手中的劍柄。


    背對著宋嵇,將劍刃抵在俘虜心口,神情淡漠,道:“你的同謀,也在場麽?”


    俘虜紅了眼,卻是一動不動了。


    樂有初笑得無情,眼神像在看一隻小小的螻蟻,將劍刃一寸寸,緩慢地推入他的心口。


    宋嵇的肩膀微顫,一語不發。


    “主子,這是?”扶南雖頗為不解,但也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樂有初放下劍。分明已入春,可她周身亦是寒氣逼人。


    這些日子來被困惑住她的問題,她一直嚐試著不去深思,不去疑心,可她已經昏迷了將近一個月,再也無法忽略了。


    “宋嵇,我不會廢你殺你,你說實話,我幾時得罪你了?”


    逐字逐句,猶如冰碴子刺向心口。


    扶南愣了愣,沒悟出這話中的意思,咽了咽口水,“什麽意思?”


    宋嵇喉結動了動:“……沒有。”


    “我不止一次說過,你們中的誰有朝一日若是倦怠這條路,我必撥金相贈,千裏送別。”


    樂有初咬著後槽牙,強扯出一抹冷笑,道:“我一直皆視你為忠良,任你為暗衛首將,即便至此,我仍不認為當初看走了眼。”


    “主子……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宋嵇指間顫動,說得苦澀。


    扶南眸光一閃,腦袋像被炸開一般,霎時間想通了什麽,但她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一字一頓問道:“西庭的火藥據點,是你,向姚京玖暴露的?”


    宋嵇沒應,便是默認了。


    “啪”一聲,扶南在他臉上打出了個五指印。


    她笑得冷漠,失望而憤怒,道:“先是暴露據點,再讓姚京玖那老狐狸截走火藥,一來二迴,把主子給引過來,在路上順手安排人刺殺主子,都是你做的,對吧?”


    宋嵇動都不動,任她唾罵,任她出氣。


    扶南氣得胸膛沉浮,唿吸不暢,抬起手“啪”一聲,又是抽了他一耳光。


    她幾乎是吼著道:“宋嵇,你的良心被狗吃了?若是能迴到十年前,狗太後賜你的那杯毒酒,主子想替你攔,我一定第一個站出來阻止。當年就該毒死你這狗沒良心的!”


    扶南可沒有樂有初那麽大的能耐去壓抑自己的情緒。此時既扯不出笑來諷刺逢迎,又下不去手真正殺了他,隻好抽他這不痛不癢的巴掌,再以言語為刀刃,狠狠地紮向他。


    樂有初沉默地看著。


    她自小便接二連三地失去親人,受萬民唾棄,太後擠兌,百官彈劾。眼下,身邊僅有幾個能夠剖心置腹的親信,卻又被親信在背後狠狠地捅了幾刀。


    心口像是被人活生生地剖裂開,澆上一鍋蒸騰的沸水,感受不到痛,隻是這彌漫著的霧氣將她嗆得無力唿氣。


    她痛苦得有些呆滯的,又很快被調整好表情,一閃而過的不自然猶如幻象,她神情漠然,勾唇道:“你做的,不止這些吧?”


    樂有初走向他,抬手替他整理被打亂頭發,又將他束發的釵子插正,語氣平靜道:“先是將刺客放虎歸山,又告訴我,逃亡的方向在南邊,接著再來一夥來路不明的殺手,其中一人武藝超群,武器又恰好是彎刀,是想告訴我什麽?”


    “你想讓我懷疑楚晏,是嗎?”


    宋嵇闔上眸,道:“……是。”


    “我猜,你一邊布局,一邊還在揣度我的心思。”樂有初笑得諷刺:“最開始,我就算懷疑暗衛中有人出了問題,也從沒懷疑過你。”


    宋嵇神情艱澀。


    “你可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樂有初淡然地看著他,薄唇輕啟,“因為你自己做賊心虛。”


    “換在平時,三日內你至少會尋我一次,匯報暗衛的分布情況,可自安歸遇刺一事,你每每都是書信來往,這不得不讓人生疑。”


    “上次有人射箭傳我信,楚晏說那射箭之人是雲懷瑾的手下,我看著那背影卻像是你,當時還覺得自己看花了眼。”


    “我去獄牢接迴姚京玖,你很意外麽?半夜在我窗外探望的,是你沒錯吧?”


    “暗衛任務向來十拿九穩,可為何陳康父子能在炸藥中逃之夭夭?連寡言少語,向來不管閑事的何兄都開始暗示關於你的問題,我很難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追究暗衛首將的失責。”


    “宋嵇,你有何苦,非要辜負我的信任?”


    扶南聽完,眼尾早已紅透,咬牙切齒道:“凡投敵者,逐名賜死。”


    說罷右手一揮,正要廢其丹田,卻又被樂有初抬手阻止了,她輕歎了口氣,“算了。”


    宋嵇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最終抿上了唇,臉色蒼白。


    樂有初對著門道:“何兄,把他押下去吧。”


    何知許推門而入,表情與以往無異,亦看不出動容。


    他將宋嵇的佩劍收了起來,與宋嵇對視了一眼,沒說話,先將死去的俘虜裝進麻袋裏,接著將宋嵇的雙手捆了起來。


    樂有初的聲音有些無力,淡淡道:“何兄,暗衛交給你了。”


    “是。”


    樂有初揉了揉太陽穴,看向扶南,道:“姚京玖那邊我會去與她周旋,之後火藥便由你負責運入長安。”


    扶南怔了一怔,鼻間一陣酸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公主,你的馬甲又掉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狐先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狐先生並收藏公主,你的馬甲又掉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