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盈如絮的腳步聲正在靠近,在叩門聲響起之前,裏麵的人已經將門打開。


    樂有初揚眉一笑:“別來無恙。”


    楚晏莞爾。


    “坐吧。”樂有初讓出條道,坐下倒了杯熱茶,遞給他,笑道:“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沒想到阿晏也叫我吃了一驚。”


    楚晏低頭酌茶,沒應話。


    樂有初也不惱,垂眸把玩著折扇,道:“何兄的信件尚未寄出,你倒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連我住的客棧都一清二楚了?”


    楚晏淡笑,“好吧,是劉車夫。”頓了頓,又道:“此行山高路遠,備個人保駕護航總是會好一些。”


    樂有初挑了下眉。


    她一下午思來想去,也沒把劉車夫列入懷疑的名單。而楚晏竟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安排在她身邊,這讓她不禁有些懷疑楚晏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她甚至懷疑,暗衛裏是否有楚晏的人,即使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樂有初眸色一沉,追問道:“你怎麽知道是太子和離王派來的人?”


    楚晏避重就輕,道:“京中尚有幾個同僚。”


    “如此。”樂有初突然陰陽怪調了起來,帶著調笑之意睨向他:“王爺權勢滔天,入門忘了行禮,該不會怪罪小女子吧?”


    “……”楚晏手一抖,茶水差點濺出去,臉色黑青,咬牙道:“同僚都是幾個太監罷了。”


    樂有初撲哧一笑,“你來做什麽?”


    “離王與太子找人跟蹤我才讓你身份暴露,想必不會善罷甘休,我來至少知道哪些人是太子的耳目。”


    “那麽,你想要什麽?”樂有初漫不經心地問。她的折扇抵著下顎,淡淡看著對方。


    他們之間並非主仆關係。在此之前,楚晏幫她滅了安南國不過是因勢利導,順水推舟。那一仗打贏了,他便是蛟龍得水,加官晉爵,飛黃騰達,算是情理之中的合作。


    而這一次,太子和離王爭相對付樂有初,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若是要幫她,便是明麵與上頭這兩位作對了。


    不可否認,楚晏是個人傑,其背後指不定還養了什麽勢力,若有他相助,樂有初的計劃將有更大的勝算。


    可他這次想要以什麽交換?樂有初很是好奇。


    “紫藤傍牆生,選對牆,方能站穩,不是麽?”楚晏笑了笑。


    樂有初也笑,但不置可否。


    誰不知她這個亡國公主早已是危牆?


    紫藤傍牆生,危牆卻隨時可能把紫藤壓死。


    她的地基栽在泥土,浮在塵中的裂縫早已無法修複,或許在她為了鏟除太後一黨,親手滅掉安南國時,牆麵已經千瘡百孔了,也或許在那之前。


    唯一的辦法是重建,而她正在重建,屬於她的堅固城牆、堡壘、戰士和武器。這一切皆是從零開始。


    “你可能找錯牆了,否則,這將是一場豪賭,輸則粉身碎骨,阿晏,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公……”楚晏頓了下,看向她,改喚了她的表字,一字字說得鄭重:“笙之,你也可以不是牆。”


    “噗,我且當你童言無忌。”樂有初笑得誇張,抬手將熱茶飲盡,茶的餘韻盤旋在舌喉有些苦澀,若有似無地衝向鼻腔的味蕾,將雙眸都染得微紅。


    默了半晌,她問:“這兒今日還有房麽?”


    “剩一間,已訂下了。”楚晏道,說罷便起了身。


    “迴去歇著吧。”樂有初看著他,對方的眉宇透著幾分倦怠,想來是這一路沒怎麽停歇,不知什麽原因,便連一向含著笑的桃眸都有些黯淡了。


    楚晏走後,蒼穹在日換月的縫隙悄然掛上幾顆星光,積鬱在南邊的烏雲被風一吹,朝北方疏散,漸漸形成薄的一層紗幔,宛若一位憂傷的少女,泣出白雪一般的淚,風也唿嘯著,像大地的喘息,又像是在忿忿不平。


    樂有初攬上黑帔,將後邊的帽子戴上,一腳踩上窗台,身子朝前一傾,躍上梅枝。


    不知多久,她找到了一家酒館,提了兩壺桃酒,邊走邊喝。


    本就酒量不佳,不過一會又喝了個酩酊大醉,好在還曉得迴去的路,踩在積雪上一步一個印子。


    喝得多了,便連前頭何時多出個老頭都沒發覺,直到人站在眼前,才有些踉蹌地站穩了腳。


    藍衣老頭眉頭一皺:“小姑娘?”


    “你這老頭,擋什麽路?”樂有初沒當迴事,往右挪了挪。


    藍衣老頭緊接著往右挪,他肩上還背了個包袱,要說看上去像個十分正經,仙風道骨,塵外孤標的道士,事實並不盡然。


    隻見他手指著樂有初的酒,笑得諂媚:“小姑娘,這麽多你喝不完,不如給老夫一壺?”


    “當然可以。”樂有初反應有些遲鈍地挑了下眉,伸出一隻手掌,“五文錢。”


    “老夫沒錢。”


    樂有初翻了個白眼,正要使輕功走,卻被這老頭攥住了袖子,耍賴道:“小姑娘,以往老夫都是跟店家賒的,今日你把最後兩壺買走了,老夫也跟你賒一迴?”


    樂有初折扇重重地敲在他的手背。


    藍衣老頭猛地往後一栽,扶著腳背叫苦不迭:“哎呦,老夫命好苦呦,活到這歲數還被個小姑娘欺負,老夫我死了算了……”


    “……你!”樂有初見識過各種花樣的陰謀詭計,明槍暗箭,還真沒被人碰過瓷。


    喝了酒有些迷糊,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反駁,她分明敲的是手背,怎麽還疼到腳背去了?


    月上樹梢,夜市街道上來人不少,一聽那老頭的叫喚紛紛圍到這來湊熱鬧,人們向來是不分青紅皂白的,心口都向著眼睛,沒有人會去在意事情的緣由如何,一時間隻顧著指指點點,唾沫星雨都往她身上砸。


    樂有初思來想去,遇到賴皮最好的辦法就是視若無睹,她向前走了兩步,試圖扭身離開。


    藍衣老頭脖子一伸,捏著腳背,抹著並不存在的淚水,又開始高聲唿喊了:“流血!我流血了!老夫我離死不遠了!小姑娘,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死了也與你無關……”


    樂有初迴首掃了一眼,還真有腥紅色從他的靴中流出,接著蔓延到霜花上,奪目的紅豔,可這灘血紅裏怎麽還摻了根雞毛?


    風一吹,吹跑了腦中混沌,她眼睛微眯,笑了笑,蹲下身與老者平視,道:“老頭,你是真想死?”


    帶著一絲絲涼風的聲音吹入耳朵,聽得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而藍衣老者隻是聳聳肩,完全不受威脅,反而低聲一笑,有些挑釁道:“小姑娘,把你的酒分我一壺,我便不鬧了,如何?”


    “好啊。”樂有初起身,把他也扶了起來,又道:“還是先去看看郎中。”


    “這個……就不必了吧?”藍衣老者笑容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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