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烈陽炙烤著大地。


    陸雲笙用手壓著右腹,鮮紅的血液從指縫間溢出,一滴又一滴,落在公寓前的台階上,身後亦是蔓延了一路的血跡。


    陽光下,一張小臉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去血色。


    當陸雲笙踏進電梯,終於支撐不住地滑坐在地。


    電梯按鈕也沾上她的血跡。


    陸雲笙盯著上升的樓層,額頭滿是冷汗,腦海裏,還有母親白槿茹和她同母異父的妹妹傅瑤在術前休息室裏的對話。


    “人已經躺在手術室,等醫生摘下她的腎,醫護人員就會推你進去手術。”


    “會不會出現術後排異,媽我害怕。”


    “你身上已經有一顆她的腎,如果排異,不會安然無恙七年,放心吧,媽不會讓你有事!”


    “等我康複,我就能和遠舟哥結婚了。”


    “到時候,我的寶貝女兒就是世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陸雲笙按緊腹部的傷口。


    手術台上,鋒利的手術刀劃過皮肉,藥物麻痹的不止她的身體,還有她和白槿茹的母女情。


    曾經以為是因為再嫁,白槿茹才不好對她表現得過於關心,如今才算看明白,在白槿茹心裏,她恐怕就是個移動的腎庫。


    七年前是這樣,七年後更是如此。


    同樣是女兒,這輩子傅瑤得到的母愛,對她來說是奢望。


    電梯叮地停在28樓。


    陸雲笙勉強撐著地麵起身,留下一個糊血手印,進入公寓後,她忍著暈眩推開臥室門,找到急救箱,正打算處理腹部刀傷,臥室的燈被人打開。


    燈光明亮,驅散了臥室的昏暗。


    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出現在臥室門口。


    陸雲笙看清來人,捏緊手中紗布,往日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到頭來,原來不過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蔣遠舟身後,是跟隨他同來的醫護人員。


    口罩下,一雙雙冷漠的眼睛,象征著某種死亡。


    哪怕心中已經有數,她還是問出口:“所以,你追求我,向我求婚,隻是為了讓我做婚前檢查,你們又在檢查報告裏動手腳,其實我的心髒沒問題,我最近吃的藥,也是為移植手術做準備,甚至……我們在中東的相遇,也是計劃好的對不對?”


    一個月前,她躺在檢測身體的儀器台上,哪怕心中有疑竇,依然選擇相信自己未來的丈夫。


    因為從小到大,他是唯一一個那樣嗬護過她的人。


    也讓她第一次真正活得像個女孩……


    如今,都淪為笑談!


    恍神之際,男人皮鞋出現在她麵前。


    蔣遠舟蹲下,幽深眼眸注視著她,說話的腔調,就像在誘哄一個亂發脾氣的孩子:“阿笙,瑤瑤還等著你的腎。”


    “那你知不知道,七年前,我已經給過她一顆腎。”


    迴答她的,隻有寂靜的空氣。


    所以,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交出這顆腎會是什麽後果。


    陸雲笙反問:“如果我不給呢?”


    她滿是血的右手被攥住。


    蔣遠舟的掌心溫暖:“等瑤瑤的身體好轉,蔣傅兩家會聯姻,屆時傅文韜就會舉薦我父親成為瀘市市長,我父親做了一輩子生意人,從政是他畢生的心願,至於你母親,會把淩雲50%股份作為瑤瑤的嫁妝。”


    蔣遠舟說的每一個字,都狠狠紮在陸雲笙心頭。


    他的語氣溫柔,卻是最殘忍的真相:“阿笙,就算我們的相識出於算計,在中東,我確實被你吸引,看到你和戰友談笑風生,我會嫉妒,當你對我不理睬,我會想方設法吸引你的注意,那是我第一次嚐到患得患失的滋味。”


    說到這裏,蔣遠舟往事重提:“還有那個姓周的愣頭青,他和你一塊長大,又陪著你去當兵,我嫉妒得快發瘋,所以,我托關係把他調走,讓他離你遠遠的。”


    一滴淚水,從陸雲笙的眼角崩落。


    周勉是她最好的朋友。


    半年前,周勉所在的部隊執行一項撤僑任務,為解救人質,周勉被恐怖分子割下頭顱向z國政府挑釁。


    蔣遠舟抬手替她擦掉淚痕:“還有你那個表妹江汐,我不了解你,隻能去接近她,她不像你提防心重,但她錯在沒自知之明,想要的太多。”


    “江汐懷的孩子是你的?”陸雲笙沙著嗓子問。


    蔣遠舟沒否認。


    陸雲笙:“也是你找人奸汙了她?”


    “我隻叫人弄掉她的孩子,沒想到那些人會起歹意。”


    最後孩子是掉了,江汐也變得瘋瘋癲癲。


    他說得平靜,好像事不關己,陸雲笙卻閉上眼。


    “為什麽現在告訴我這些?”是確信她已經活不成,所以大發慈悲讓她做個明白鬼嗎?


    蔣遠舟輕歎一口氣,靜默了片刻,然後開口:“阿笙,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一度有過跟你白首偕老的念頭。”


    隻可惜,利益終究戰勝了一切。


    陸雲笙倏地輕笑。


    那抹笑盛開在她毫無血色的臉上,不是自嘲,也不是絕望。


    這些年,她想過自己會在執行任務中喪生,就像周勉,為國捐軀,卻未料到自己最後是死在親近人的陰謀算計下。


    蔣遠舟還沒弄懂陸雲笙為何笑,又聽到她說:“嚐過離成功隻有一步卻功虧一簣的滋味嗎?”


    刹那,蔣遠舟意識到什麽。


    他一把拽開陸雲笙,卻已然來不及!


    陸雲笙鮮血淋漓的左手上,牢牢握著一把鑷子。


    ——鑷子尖端已經沒入她腹部。


    蔣遠舟握著雲笙肩膀的雙手在顫抖。


    如願欣賞到他震驚的麵孔,陸雲笙轉動鑷子,就像失去痛覺的怪物,唇角上揚:“想要這顆腎,讓傅瑤來地獄跟我拿!”


    “不!”女人尖銳的叫聲傳來。


    陸雲笙艱難轉頭,看見了匆匆趕來的白槿茹。


    白槿茹跌跌撞撞地進來,無法接受腎髒受損的事實,扯過雲笙:“誰讓你把腎弄壞的!誰允許你這樣做的!”


    陸雲笙任由她打罵,鑷子脫手,掉落在地。


    一個人沒了腎,又能活多久?


    陸雲笙卻不害怕,反而覺得解脫。


    閉眼前,耳邊是白槿茹驚慌失措的聲音:“醫生呢!醫生呢!快把她的腎摘下來!既然她沒斷氣,說明腎髒還沒壞死!”


    白槿茹邊說邊搖晃雲笙:“聽到沒有,你要咽氣,等摘了腎再咽!這樣你妹妹才能多用幾年!”


    ——


    “不準現在死,你給我醒過來,醒過來!”


    女人咬牙切齒的警告猶如利刃刺穿陸雲笙耳膜,也把她從混沌的意識裏拉了出來。


    陸雲笙睜開眼,視線逐漸聚焦。


    她……是死了嗎?


    光線有些刺,陸雲笙忍不住眯眼,然後發現她的頭頂不是公寓臥室吊頂,而是一大片繁茂的闊葉植物。


    陽光從葉縫間漏出,斑駁落在她的臉上。


    陸雲笙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被拋屍了。


    她下意識去摸自己腹部,沒有疼痛感,也沒血肉模糊,把手伸到眼前,指甲縫裏沾滿汙泥,手背沒幾兩肉,活像倆雞爪子。


    這雙手,不該屬於一個25歲的成年人。


    陸雲笙慢慢坐起身,也在打量周遭的灌木植物。


    她在部隊多年,被派往過各地執行任務,所以,很快從周圍環境和空氣濕度判斷出來,這是熱帶雨林。


    也就說,她已經離開首都。


    這種雨林氣候對陸雲笙而言,其實不算陌生。


    因為z國的雲省南部便是如此。


    而她,六歲就被白槿茹送往雲省老家,在這種潮濕的天氣裏,生活了整整十年。


    陸雲笙心中有了猜測,這個猜測在她低頭看到身上衣物、還有腳邊那袋蘋果時得到徹底證實。


    這身校服,是她在雲省考上高中那年學校發放的。


    她會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拿到校服的那個星期天,她迴自己寄居的江家,那個她喚一聲表舅的男人,打著帶她探訪好友的名頭,買上一些水果,領著她翻了座山,然後把她單獨丟在了雨林裏。


    陸雲笙重新看向散落一地的蘋果。


    所以,她是迴到了自己十六歲的那一年?


    她從不信鬼神之說,如今卻在經曆這番重生輪迴。


    一時間,迴憶紛至遝來。


    這一帶已經是z國和緬邦的交界地區,由於地處山林,不像別處設有邊境隔離網。


    表舅把她騙來這裏,是因為首都打來電話說要接她迴傅家。


    她的繼父傅文韜如今官位不低,素來遊手好閑的表舅垂涎傅家家世,打算讓自己兒子江陽頂替她迴首都。


    倘若她真是男兒身,傅家接她迴去不是為傅瑤換腎,這招“狸貓換太子”或許還真行得通。


    畢竟——


    十年前白槿茹派人送她來雲省,母女倆再無相見。


    做母親的都不知道自己孩子長得是圓還是扁,更別說傅家人。


    上一世,等她走出雨林,已經迷失方向,後來誤打誤撞闖入緬邦境內,又遇上人販子,在外流落幾個月,最後才被傅家派人尋迴。


    陸雲笙蹲在雨林溪邊,水中映出了她的模樣。


    十五六歲,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紀,再加上她骨架清瘦,這些年在江家過得不算好,多少有點營養不良,身體發育也不及其她同齡的女孩。


    陸雲笙看著自己淩亂黑發下的眼睛,比起同齡人,她的眼神多了一份沉靜,即便臉上沾了汙垢,也難掩她五官清雋,可能是從小被當男孩來養,少了些女孩的嬌倩,當她用手背拭去嘴角水珠,動作幹淨利落,卻又格外賞心悅目。


    忽然,一聲狗吠打破林間寂靜。


    陸雲笙迴頭,視線穿過灌木叢盯著遠處。


    吠叫聲,再次從深處傳來。


    就像在唿救。


    陸雲笙站起身,終究沒袖手旁觀,彎腰撿起一根趁手的樹枝,拗了一截作防身,然後循聲找過去。


    繞過灌木叢,走了大概五十米,陸雲笙找到吠叫的主人。


    那是一條德牧犬,正被小蟒死死纏住脖子。


    蟒蛇的身體不斷上滑,德牧越是掙紮,它越是纏得緊,好不容易獵到食物,怎麽肯善罷甘休!


    德牧跌倒在地,發現陸雲笙後,急切地咽嗚。


    陸雲笙懂得不少野外生存的技巧,自然也知道怎麽對付這種被蛇纏住的情況。


    換做平時,幾個人拿著木棍一擁而上,從後撬開蛇身,耗到蟒蛇脫力,德牧自己就能脫身。


    然而,現在隻有她一人。


    雖說蟒蛇不咬人,卻也危險。


    陸雲笙剛把樹枝扔地上,德牧掙紮得更厲害,生怕她丟下自己,蟒蛇已經支起頭部,衝著她齜牙咧嘴。


    “長得醜不怪你,張嘴嚇人就是你不對了!”


    話畢,一件外套朝蟒蛇迎頭甩去。


    蟒蛇被蓋住後就不動了。


    陸雲笙以極快的速度上前,隔著校服,右手準確地捏向蟒蛇七寸,慶幸蛇身不大的同時,她又用左手扯起蛇尾,衝那條德牧喊道:“還不跑!”


    德牧很機靈,奮力鑽出蛇身,撒腿就跑出幾米外。


    然後,又不怕死地衝小蟒挑釁吠叫。


    如今的陸雲笙未成年,這具身體也沒經過任何訓練,沒十幾秒,她就有些握不住蟒蛇七寸。


    她迅速下蹲,用小腿壓住蛇尾,騰出左手,揀起外套長袖。


    不等她把蟒蛇扔出去,蛇尾突然脫離她的壓製,緊緊纏住她腳腕!


    與此同時,雨林外圍的營地。


    滿臉油彩的通訊兵正在操作筆記本,原本藍色的屏幕一閃,耳麥裏傳來軍犬的狂吠,視頻播放器裏,已經是雨林深處的畫麵。


    通訊兵一喜,轉頭衝帳篷大喊:“報告!嘯天身上的vr攝像頭已恢複連接,可以進行搜索定位!”


    不多時,幾個副武裝的特種兵魚貫而出。


    最後出來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他徑直走到通訊兵身後,身體前傾,迷彩作訓服的袖口卷起,露出精壯的麥色小臂,一手搭在折疊椅上,另一手覆在筆記本鍵盤上,按下某個鍵,屏幕上的畫麵被瞬間放大。


    刹那,所有人都看見那個和蟒蛇糾纏的消瘦少年。


    “這裏怎麽有個小孩?”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唿。


    秦穆那雙如鷹隼的眼眸注視著屏幕,命令已經下去:“讓張梁和顧威準備。”說著,他轉過頭,衝兩名下屬交代:“務必把人犬安帶出!”


    “隊長!”顧威麵色驟變,手還指著筆記本。


    秦穆立即把目光投迴電腦屏幕。


    隻見那個蓬頭垢麵的少年,握著一截樹枝,對準蟒蛇的七寸紮下!


    動作又快又狠,紮得蟒蛇鮮血直流!


    ------題外話------


    初來乍到,希望大家多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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