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抬手,想為她擦去額間那磕出的血跡,可掉下城牆,讓他五髒六腑皆傷痛。


    他手微抬起,就已無力落下。


    “你別動了,別亂動,我馬上救你。”


    胡姬聲音都顫抖著,握著他的手,將他手放好,打算趕緊救治他。


    “沒事的,會沒事的!”


    她不住自說自話起來,都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胡翊,淚水都克製不住滾滾落下。


    下一刻,胡翊陡然睜大了雙眼,本已傷重無力的他不知何來力氣,竟猛然起身,一把將胡姬轉到身後護著。


    變故來得太突然,胡姬還沒反應過來時,已被他護在身後,雙目一時不見視物,唯有耳邊響起了利箭破空聲。


    天地仿佛在這一刻都靜止。


    萬物聲再如何喧嘩,都不及耳畔傳來一聲低低的悶哼聲炸響。


    那一刻,她仿佛聽見全世界都破碎的聲音。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那是他與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明明渾身是傷,反倒懷中的胡姬幹幹淨淨。


    他明明已是最後一口氣,卻吊著確認她平安無事,才緩緩閉上雙眼,護著胡姬的手,無力垂下。


    \"啊!!!\"


    撕心裂肺的一聲唿喊,她從他懷抱掙紮著,反將他抱緊。


    可無論她如何撐著,也擋不住他屍體漸漸癱下。


    胡姬胸口發疼,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


    “哇!”的一聲,直接咳出一口血來。


    唇角還殘留著血跡,眼睛已帶著無盡的寒意看向城牆上的寧靜蘭,以及方才在她命令下,射出那一箭的弓箭手。


    她眼中寒意讓人不禁望而生畏,弓箭手不覺退了一步,退出她的視線。


    而寧靜蘭笑意未改,反顯得意洋洋。


    看著寧靜蘭的笑意,胡姬雙眼氣通紅,抱著胡翊屍體的手握了又鬆,鬆了又握。


    許久,她抱著胡翊屍體踉踉蹌蹌站起了身,遙望著寧靜蘭和這座城牆最後一眼。


    眼中似下定了某種決心,轉身,直接離去。


    寧靜蘭遙望著她消失在視線中時,嘴角的笑容漸漸苦澀,甚至帶著幾分嘲弄。


    “稟郡主,聖上今早已啟程迴京都了。”


    城牆上走上來一人,在她身邊悄悄報告著。


    她隻淡淡的點頭應了一聲:“知道了。”


    隨即利落轉身,看了眾人一眼道:“如今衡城一切事務交由我管轄,現在,就執行我的命令。。。所有人——準備撤出衡城!”


    。。。。。。


    昆淩白迴到軍營時,見軍營外停留著幾輛京都的車馬,想著應當是京都禦醫們來了,心頭大喜過望。


    他連忙過去劃起來的瘟疫圈,剛進去就見到聶家六騎也在這裏了。


    “老白,這裏這裏。”


    看到他過來,幾人招唿著他過去。


    “是京都來人了嗎?”他迫不及待的問道。


    幾人點了點頭。


    “太好了!”


    他不由鬆了口氣,這段時間以來的大石稍稍放下一些。


    陳鵬上前攬著他肩膀,把他帶到一旁說道:“這次京都來的,不止有幾位疫病高手,還來了一個貴人。”


    “哦?”昆淩白稍稍一愣,隻想了一下,說道:“是攝政王吧。”


    不是疑問,是肯定。


    陳鵬“咦”了一聲,問道:“你怎麽一下就猜出來了?”


    昆淩白迴答道:“除了攝政王,那個京都的貴人,能讓你這樣拉著我到一邊。”


    他說著,眼眸閃了閃。


    他對聶羽卉那點心思,陳鵬是最知道的,故而見攝政王來到,這才把他拉到一旁。


    想暗戳戳的告訴著他,人家丈夫都來了,可別做出些什麽不好的舉動。


    昆淩白何等聰慧,都無需他開口,便已領悟到他的意思。


    他低頭淺笑,笑容間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放心吧,我有分寸。”


    說完,他如其他人一樣,一同到區域外等待著那些禦醫檢查的結果。


    眾人等待之際,燕景瑜將其餘將士召集了起來。


    眾將士見攝政王親自到達戰場,紛紛不敢懈怠,努力拿出自己最佳的一麵,一眼看去,個個精神抖擻。


    燕景瑜滿意的看著他們,對著將士喊話道:“本王知各位皆辛苦了,尤其你們其中,有的,從九年前和紀將軍一同來到這裏,背井離鄉九年不得歸啊。”


    他話一出,不少老兵紛紛沉默的低著頭,眼中思鄉之情濃烈。


    燕景瑜繼續說道:“如今,本王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告訴大家,朝廷永遠記得各位的勞苦功高。


    天楚能有今日,免不了各位,他日,定不會虧待各位。”


    聽了攝政王的話,眾將士眼中光芒漸盛,個個更加神采奕奕起來。


    燕景瑜又說著幾句體己話,邊說著邊往下走著,經過一些老兵身邊時,甚至主動和他們招唿著。


    “老成,當年就說你少年老成的,多年沒見,你還真是越來越老成了。”


    “小恩,你的腿傷,現在到雨季還疼嗎?”


    “老趙,本王當初就說你好福氣來著吧,你走後沒多久啊,你老婆就生了,是龍鳳胎。這可是京都十多年來第一對龍鳳胎呢,本王當時還去看過了,都長得白白胖胖的。”


    他一路走過,隻要和他見過,認得的,他無一例外都能叫出他們的名字,知道他們曾經的故事。


    甚至在有些故事中,他是如此的平易近人,禮賢下士。


    被點到的將士無不紅了眼眶。


    這些在戰場上鐵血丹心的將士,在這一刻被戳中了內心的柔軟。


    王爺還記得我們!


    王爺是知道我們的付出的!


    這些的認知,讓他們覺著,一直以來的付出,原來是真的有迴應的。


    “嘖嘖嘖。”


    本等在藥棚的聶家六騎聽了攝政王在校場上與將士寒暄著,無不驚歎於攝政王如此平易近人。


    唯獨昆淩白靠著椅背,手托著下巴,笑著嘖嘖了幾聲。


    徐遠達問道:“咋啦?你這副表情。”


    昆淩白又笑著“哼哼”了兩聲,說道:“這麽多的人,記憶力再好的人,過了這麽久,都難以記住吧。


    看來攝政王那個潛龍的天機閣,還真是厲害啊。不過他也蠻了不起的,居然硬生生記住這麽多。


    他可真是玩得一手。。。”


    他在看到門口時,聲音戛然而止,臉上笑容頓消。


    眾人看著他反應,順著他眼光看去。


    便見門外,燕景瑜笑意盈盈的背著手看著他們,準確說來,是看著昆淩白。


    他背著手,悠哉悠哉走進來,持續看著昆淩白說道:“笑啊,昆軍師怎麽不笑啦?是本王長得麵目可憎,讓昆軍師看不下去,笑不出來了?”


    他在離昆淩白五步之距停了下來,直直望著他。


    此時昆淩白坐著,他站著。


    如此看去,燕景瑜顯得居高臨下的姿態。


    昆淩白眼一轉不轉的與他對視良久,忽而真“嗬嗬”笑了兩聲。


    “反正我也無需與王爺朝夕相對的,看不下去就不看了便是,可就不知道,要是朝夕相對的,還看不看的下去啊?”


    他話語中充斥著弦外之音。


    叫燕景瑜眼神淩厲了幾分。


    藥棚氣氛陷入了一股詭異的境界。


    燕景瑜與昆淩白就保持著那姿勢,對視良久。


    二人間的氣氛顯得十分的微妙。


    明明都沉默著,明明都沒說什麽。


    可卻叫藥棚其他人心頭七上八下著,不知何處安放。


    陳鵬硬著頭皮,打算上前緩解一下二人間的尷尬。


    不等他有動作,燕景瑜已先別開了眼,嗤笑道:“最聰明的聰明人,是不會讓人知道,他真的很聰明。


    昆軍師這軍師之職,也不見得坐得很好,看來本王該考慮考慮,要不要給聶家軍換個軍師。”


    餘下幾人麵麵相覷。


    昆淩白更是臉白了又白,卻一言不發。


    燕景瑜看著他臉色,隻是笑了一下,轉身坐上了主位上。


    他眼光掃過在場的眾人,最終落在戚平身上。


    戚平一陣緊張,他招降以來,還沒迴京都就先見到了天楚的掌權人了,一時難免緊張。


    燕景瑜說道:“你是鬆玄山的戚平吧?”


    戚平連忙上前行禮:“正是。”


    “你無需緊張,你的事情,聶將軍已在奏折上告知了。”


    燕景瑜繼續說道:“你能帶著手下歸順我天楚,從此自是我天楚的子民,過往種種,就此揭過就是。”


    戚平心頭一鬆,連忙拱手謝恩。


    與此同時,李副將跑到馬廄裏,興奮的朝著紀清丞喊話道:“將軍,將軍!快快快!”


    “幹嘛?”紀清丞不解問道。


    李副將說道:“攝政王來了。”


    “我知道啊,可又怎麽樣?”


    “哎呦。”李副將說道:“紀將軍,你可是攝政王扶持起來的人啊。


    趁他現在來了,你不正好讓他給你做主嗎?這樣你就不用繼續當馬前卒了。”


    紀清丞將掃把一擺,定定看著李副將說道:“我說李副將,我是莽,可不是不知死活啊。”


    “咋滴啦?”這下輪到李副將想不通。


    紀清丞歎息著說道:“聶羽卉能褫我職,是因為她有尚方寶劍,尚方寶劍是攝政王給予的。


    攝政王給她這尚方寶劍,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在他心中,是偏向了聶羽卉的。他給尚方寶劍,就是在昭告著,聶羽卉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我們在軍營中的種種,都會報告上去給朝廷的。攝政王他能不知道這發生的一切嗎?


    他若真覺著聶羽卉處事不公,他早就一道旨意下來了,這麽久寂靜無聲,就是說明他是支持聶羽卉的決定的。”


    李副將聽得一愣一愣,隨即歎了口氣道:“我還以為攝政王來了,能給將軍你撐腰呢。”


    紀清丞嘲諷一笑道:“那聶羽卉是攝政王妃,和攝政王一個被窩的,我還能指望攝政王胳膊往外拐。”


    他笑著搖著頭,打算繼續打掃著馬廄。


    “本王怎麽了,來一次,你們一個兩個背後議論著的。”


    聽見燕景瑜的聲音,紀清丞和李副將皆是一愣,轉過頭看見燕景瑜正走過來。


    “欸,王爺,這馬廄髒。”


    李副將見他要進來,連忙說道。


    燕景瑜毫不在意的踏進來,說道:“無妨,紀將軍打掃得很幹淨,看得出來是打掃的好手。”


    紀清丞說道:“王爺,你叫錯了,如今臣隻是一個馬前卒了,不是什麽將軍了。”


    燕景瑜笑著說道:“唉,聽紀將軍的語氣,怨氣頗重啊。”


    “臣不敢,隻是說事實。”紀清丞低著頭說道:“臣已被聶將軍褫職,這些聶將軍應當早報上去了。”


    燕景瑜看著他說著不敢,實則滿臉的心不甘情不願,不由暗自搖著頭。


    他說道:“紀將軍,本王看得出來,這些日子你看著順應了,實際上還是不服的。”


    說著他也不等紀清丞迴答,就繼續上前說道:“你可知,本王當日為何把尚方寶劍交由聶將軍。”


    “上意之事,臣等不好揣測。”紀清丞迴應著。


    其實內心暗自想著,她是你老婆,你不給她還能給我,讓我壓你老婆一頭不成?


    燕景瑜看出他內心所想,也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你太傲了。”


    燕景瑜說道:“你雖平民出身,不能說你前半生一帆風順,但也無太大坎坷,讓你心高氣傲。


    原先,本王還未覺著有什麽,可那一次,本王與聶將軍前來助陣,卻見你處處不滿。”


    他說到這裏,語重心長歎了口氣:“你是本王看重的人才,本王當然是希望你能走得更長遠。


    可高傲會逐漸讓你目光短淺,讓你隻看到眼前。


    所以,本王才希望借著聶將軍,來磨磨你的傲氣。


    當然,本王確要點小私心吧,你和聶將軍,本王都很看重,也希望借著這次,能讓你們二人,逐漸放下成見,日後相輔相成才好。”


    攝政王如此苦口婆心的一段話,讓紀清丞感觸良多。


    他本以為,是聶羽卉已和他關係匪淺,所以他作為棄子被放棄了。


    卻原來,是攝政王想磨礪他嗎?


    燕景瑜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如勸誡兄弟般的說道:“借著這次機會,你好好想一想,磨磨性子。


    本王也不會輕易便放棄一個人才的,隻要等你磨礪夠了,本王必會讓你官複原職的。”


    攝政王走後,紀清丞許久不說話,隻低著頭。


    許久,終是深深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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