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雨下得好大,驚醒了院中的枇杷。白鹿做了一個夢,夢到鍾鯉娶妻的那一日。那天肅慎的天空是灰青色的,飄著冰涼冰涼的細雨,可這阻擋不了兩個人締結連理。天邊扯出一道閃電,無聲無息,大雨將至。白鹿拖著一副殘軀,立在那城牆上,她身形單薄,大雨傾盆,無人注意到她曾站在那裏,又曾從那裏倒下。


    倥隆一聲,天邊想起一聲驚雷,大雨忽下。白鹿從夢中驚醒,才覺枕邊早已濕透,她動作遲緩的坐起來,木愣的抬手摸了摸臉,竟是淚痕。床帳被人掀起,伴著一聲緊張的低唿:“小鹿,你可還好?”


    白鹿抬起頭來,看見鍾鯉一張焦慮的臉,淚水不聽使喚的就從眼眶子裏一大串的掉了下來。他一把將她攬進懷裏,聲音似在顫抖:“對不起。”


    白鹿埋在他的懷裏,帶著些哭腔問他:“你不是最怕這樣的打雷下雨天?怎的還過來了?”


    他低頭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啄,他說:“本來是怕的,但心裏有牽掛的人,便就不那麽怕了。”


    白鹿將頭埋進他的領口,就像八年前般,他的領口,永遠是她最眷念的地方。她睜開婆娑的雙眼,暼見他的裏衣領口處繡著一隻花鹿,針線蹩腳。


    那是八年前她親手縫上去的,她還記得彼時鍾鯉還十分嫌棄她的針腳粗糙,不肯穿。卻不曾想,八年歲月悠悠,他還留著,並貼身穿著。淚水順著他的鎖骨流進他的胸膛,他的身子微微一顫,垂頭來看懷中的人,早已淚眼婆娑。她抬起頭來,通紅著眼,緩慢靠近貼上他的嘴唇,她哭腔道:“離開肅慎吧,以後的大風大浪我們一起扛。”


    他最見不得她落淚,他說:“好。”聲音都在顫抖。


    白鹿自受傷後,就一直待在衛影府中不曾迴宮,傍晚衛影從宮裏迴來,就來到白鹿暫住的停雲閣看望白鹿。今日迴家,在街上偶然看見有賣山楂糕的,想起白鹿愛吃,便順手買了一盒,提著去她的停雲閣。


    踏進雕花木門,便看見白鹿背對著坐在池塘邊上大石上,穿著身素白的衣裳,披散著頭發,拿著枝狗尾巴草逗魚。笑得很開心。近日常常有稀有珍獸羅羅送東西來,或是吃食或是書信。


    白民城是沒有此等物種的,就是整個大荒,也隻有肅慎有一頭。衛影恍惚記得,那頭大荒僅此一隻的羅羅前些年似乎是被肅慎國主賜給了自己的二女婿當坐騎。


    走近池塘邊上時,白鹿還不曾察覺。他瞥見她的身旁放著一大包紅色透亮的山楂糕,紙包邊角上印著隻大紅色的鯉魚。衛影在身後笑道:“看來有人比衛影更了解白梨的喜好。”


    白鹿別過頭看見身後的衛影,豎起食指在嘴邊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又拉他在身旁坐下,迫不及待問他,


    “哥哥可曾說了什麽?”


    “不曾說過什麽,讓我好好照看你。”


    “我的事……你沒告訴他吧?”


    “白梨吩咐衛影守口如瓶,衛影又豈能辜負白梨呢。”


    白鹿嘴角勾起淺淺的笑,接過衛影手中的山楂糕,笑道:“多謝衛兄。”衛影眼角含笑。


    三日後,深夜。白鹿披著件水碧色的鬥篷,立在白民城門。她和鍾鯉相約,待他今夜了斷了上官北棠,她們就在這裏碰麵,離開肅慎,離開白民,天涯海角,去哪裏都好。


    夜風很冷,但白鹿的心卻很暖。她想去大漠看綠洲,去淺灘看蘆花,去海角坐舟,去天涯賞霞。從今後,與君伴,再無相離。


    次日大早,衛影著官裝前去宮中,一打開門,便瞧見白鹿立在門口,蓬鬆著頭發,麵容憔悴。他問道:“怎的在這裏站著,也不進門。”


    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極是委屈。


    約定的那一晚,鍾鯉沒有來。第三日,肅慎王宮傳來喜訊,說是北棠公主已有孕月餘。白鹿手中握的碧瓷茶杯一下就落到了地上,摔得稀碎。


    衛影抬眼,問道:“你可還好?”


    白鹿沒有應聲,隻癡癡坐著,愣了很久,呆呆的道:“衛山,我想吃山楂糕了。”


    而後半月,白鹿都將自己鎖在屋子裏,誰都不見,蘇白平從宮中趕來,見了白鹿這副模樣,當即就提劍要去肅慎取了那鍾鯉的人頭,龍北跪地擋住,“王子三思啊。”卻被蘇白平一腳踹開,嗬斥道,“如今你也敢管到我的頭上了!”龍北還欲阻攔,卻被衛影攔住,關鍵時候,停雲閣的門開了,吱呀一聲。白鹿從屋子裏踏出來,衣著單薄,麵容憔悴。蘇白平忙上前去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白鹿緩慢抬起頭看著蘇白平,紅腫著眼睛沙啞道:“哥哥,我想迴家。”


    白鹿迴宮後又過了半月,鍾鯉來了。蘇白平當即把劍就架上了他的人頭,衛影攔下,道:“白梨她應當是想再見他一麵的。”蘇白平躊躇半晌,終是拂袖而去。


    鍾鯉踏進白鹿居住的白玉殿,殿中燈火幽暗,並無侍女隨侍左右,透過垂地的鵝黃紗帳,可見床頭倚靠著的人兒,素衣清縞,望著床頭的燭火出神。他掀簾走近,卻遲遲不敢開口喚她。還是風吹得燭火直晃,將他倒映在牆上的身影扯得稀碎,她才恍然發覺他原來在身邊。


    她沙啞著嗓子問道:“你為何不來?可曾知道我在城門等了你整整一晚?”


    他不曾應答,她又問道:“天涯的晚霞,你還要同我去看嗎?”


    他卻低頭,沉沉道了一聲:“對不起。”


    她將頭仰靠在床欄上,嘴角扯出一個笑來,淚水順著閉眼的勢滑落,她緩緩道了一聲:“好。”


    他緩慢轉身悄無聲息離去,她閉眼拂袖將門扉關閉,從前種種,便在門扉關閉的那一刻歸塵,如此的灑脫,不留餘地。


    空蕩蕩的白玉殿裏燈火微光,燭影處,立了個端著酒杯的玄衣青年,音色溫和。


    “你可還好?”


    白鹿依舊閉眼,而後深唿吸了一遍,睜開眼,笑道:“自然。”


    衛影從身後提出一壇酒,望著那酒壇上花好月圓的字樣笑了笑,道:“可要同飲?”


    白鹿答道:“定當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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