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寧從關押晏父的地方出來了,心裏的火氣再也壓製不住,她揮開跟著烏恩其派來服侍她的婢女,也沒有讓人扶,腳步生風地朝著烏恩其所在的地方而去。


    “烏恩其,你什麽意思?”


    見到烏恩其後,晏寧連表麵功夫都懶得裝了。


    而周圍的下人聽到晏寧居然不怕死地對著他們的可汗直唿其名,一時間嚇得跪在地上,冷汗直流,生怕烏恩其發怒遷怒他們。


    烏恩其卻不以為意,晏寧更過分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沒做過,現在這點,還達不到令人生氣的地步。


    他站起身來,踱步到她麵前,“幹什麽……?”


    語氣散漫,眼裏帶著勢在必得,“想要保住你父親的命,唯一的選擇,就是嫁給我。”


    晏寧懷疑她聽錯了,“你在說什麽?!我已經嫁人了!”


    “嫁過人又如何,搶過來便是我的。”烏恩其也不認為周隨安那種冷情冷性的男人會喜歡晏寧這種驕縱成性的女子。


    他想去捏她的下巴,卻被晏寧一側頭,避開了,收迴手後,眼神微冷了下來,“忘了跟你說了,在平羌族,嫁過人的女子也很受人歡迎,尤其是生過孩子的……”


    他話裏帶著意味深長,打量晏寧的眼神放肆。


    晏寧心裏羞恥陣陣,有一種被扒了衣服站在對方麵前的感覺,不愧是草原上的粗漢子,一點規矩都沒有。


    烏恩其心情極好地道,“準備著吧,一個月後,我們的婚禮將會在狼王的見證下舉行,而你,將不再是周隨安的妻子,dr.是可汗的女人!”


    晏寧連笑都笑不出來了,坐在位置上,連要等都沒給烏恩其一眼。


    等人走後,她站起身,走向一旁收拾桌麵的女奴。


    這個女奴,又聾又啞,晏寧卻無意中得知傅九曾有恩於他們一家,她父母曾經也是傅家的下人,後來不幸在歸家途中被殺,她也被平羌族的人給擼到了這裏,做著最為低賤的活計,挨打受罵是常事,不過她也有幾分手段,不然也不可能在這裏活下去,還混到了一個不錯的地位。


    當時晏寧就覺得這是一個突破口,在利用和傅九的關係來引起對方的重視,再徐徐圖之,激起對方殺父殺母之仇。


    平日裏,晏寧和對方並不敢過多說話,都是互不幹涉,讓人以為兩人沒有什麽交集。


    烏恩其以為晏寧逃不出去了,就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平時有什麽重大的事情,雖說沒有直言,卻也沒有避諱過她,晏寧有心,怎能不知道如今發生了何事。


    烏恩其不知是有什麽倚仗,還是在大元的他的人,突然就撕毀了和平協議,挑起了雙方的戰爭。


    將零散的消息東拚西湊,晏寧已經知道大元此刻已經派了二十萬大軍朝著焦山而來,兩軍將於此交戰。


    晏寧不知為何,心裏突突的,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連夜寫了一封信,裏麵是關於烏恩其等對於焦山一戰軍事部署。


    啞女不動聲色地接了過來,藏好信封後,又開始收拾東西,晏寧突然一陣大怒,一把將桌麵所有的東西往地上一掃,物品墜地,發出了淩亂不堪的聲音。


    她佯裝大怒,仿佛是將烏恩其的不滿發泄到了又聾又啞的啞女身上,“滾!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給我出去!立刻!”


    啞女:“……”


    她說不出話來,隻能默默地退了出去。


    外麵看守的人隻以為老實的啞女被遷怒了,同情的安慰了她幾句,想起了聽不到,又訕訕地笑了一下,收迴了手。


    啞女瑟縮地離開,滿是傷疤的臉上帶著麻木,低垂的眼中也盡是老實,心裏卻在譏笑,這群蠻人,她是啞了,還沒有真聾,當初他們怎麽對她和自己父母的,她要他們血債血償。


    啞女有渠道,自身也有魄力,明明一著不慎,就會死無全屍,她還是麵不改色地將信封送了出去,送給了她的恩人,除了傅九,她誰也不信。


    就算是死,也要拉著這群人一起陪葬!


    啞女胸腔算是恨意。


    晏寧等啞女順利將信送出去後,才鬆了一口氣,她本來是沒想送給傅九的,如果可以,送給二公主都比送對方好,她對方二公主更為放心,現在,隻能祈求一切順利。


    迴想起最後一麵時,晏父視死如歸的神情,晏寧便心如刀絞。


    她耳邊迴響著晏父那堪稱是決絕的話,“阿寧!必要時候,不必顧及為父。”


    “爹!”


    “烏恩其野心昭昭,想來是不會放過為父了,就為父一命,不過是為了逼你就範。汝母英魂必不能因為為父而受到玷汙,保全氣節,於國於家,方是上上佳之選。”


    “爹,您再等等行不行!”


    “為父意已決,阿寧不必歉疚。”


    “……”


    在烏恩其又一次用晏父威逼晏寧時,見了女兒最後一麵。


    午夜時分,晏父自戕。


    晏寧選擇了將晏父燒成骨灰,裝進壇子裏封裝好,她抱著骨灰壇子全程麵無表情地離開,她的淚水已經流幹了,眼中隻剩下空洞。


    草原不是父親的安身之地,終有一日,她會帶他迴家。


    烏恩其眼見著晏寧的態度一天天變冷,也很後悔當時行事衝動,他的行為也越發激進。


    晏寧眼都不眨地看著他發瘋,沒有一絲一毫動容,“如果不夠盡興,把我也殺了吧。”


    烏恩其一把扣住她的脖子,手上不停地用力,晏寧閉上眼睛,唿吸漸漸困難,臉色蒼白如紙,她的生機在一點點流失,隻要再用一點力氣,再美的女人也不過黃土白骨。


    殺戮無數的烏恩其卻遲疑了,眼看著手中的人奄奄一息,他手上動作一顫,突然一把甩開了她,跟甩什麽髒東西一樣。


    離開時也沒忘記警告,“晏寧,收起你了小心思,乖乖嫁給我,不然下一個起的就是你。”


    晏寧劇烈的咳嗽著,沒有力氣應答。


    *


    二公主府


    傅九反反複複地將晏寧送過來的信件看了又看,如果他心懷蒼生,有了這個軍事機密,贏得,隻會是大元。


    可惜啊……


    他嘴往下一撇,眼帶譏諷,手往燭火上一抬,信紙的邊角便被火舌吞噬,焚毀。


    卻在這時,二公主的聲音響起來,“夫君……”


    傅九心下一驚,她怎麽來了?


    信紙揮了幾下,火便被滅了,他匆忙的塞進了櫃子裏。


    “怎麽了?”


    二公主沒有迴應他,而是好奇地往四周看著,“這是搞什麽,神神秘秘的。”她剛才好像看到他在燒什麽?


    傅九搪塞過去,“沒有,就看看書罷了。”


    他帶著二公主離開,不過卻沒有打消二公主的懷疑,她分明看到了,傅九為何不承認。


    自懷孕後,她的嗅覺便很敏銳,就算她看錯了,那股燒紙的味道卻被她清楚地聞到了,這又如何解釋。


    人一旦懷疑,種種小細節便會被無限放大。


    傅九此時並不知道枕邊人對他已經起了懷疑。


    等二公主睡著後,傅九才披衣起身,模仿著晏寧的字跡,重新寫了一封信,等二公主醒了,便遞給了她。


    哪怕晏寧失蹤的消息被壓下去了,二公主還是知道沒幕的,對於好友,她有著深深地擔憂。


    見到裏麵的字跡和獨屬於她們之間的暗語,她看完後,二話不說,就對心腹道,“快送給黎將軍,有了這封信,此戰必勝!”


    對於晏寧的話,她都沒有任何懷疑。


    傅九笑意深深,“放心,不會有任何閃失的。”


    他的語氣微妙,沉浸於喜悅中的二公主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快馬連夜加鞭,終是送到了黎昭手中。


    焦山地勢險峻,便是作戰經驗豐富的黎昭也為此有把握,現在有了二公主的協助,勝算又多了一層。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可隨著戰事的節節勝利,疑慮便消下去不少,可能是他想岔了。


    可在最關鍵的一場戰事時,黎昭卻兵敗如山倒。


    二十萬大軍,幾乎折戟一半。


    麵對著將士們堆積如山的屍體,他頭一次崩潰到極致。


    怎麽會這樣?


    京城裏的傅九對於這個結果卻不出所料,他和烏恩其裏應外合,焦山一戰,敗的隻會是大元。


    他搖著頭,愜意不已。


    離開書房時,一道身影走了出來,手中攥著一張被燒缺了一個角的信紙。


    淚水斷了線地落下。


    傅九,你怎可如此欺騙於我!


    二公主讓人將周隨安那道最後的藥材送去周府後,便一時間沒了支撐氣力,直直地從長台階上摔了下去。


    一圈又一圈,她疼得臉色扭曲,心裏恐慌,她的孩子!


    不等她叫人,便暈了過去。


    她的身下,暈染出大片大片的鮮血。


    ……


    宜安郡主在黎昭出征時便心頭不安,她多次勸阻黎昭不要去,但軍令如山,豈是她一介婦人能夠決定的。


    黎昭沒有明說的是,她遮遮掩掩的身世,他早就知道了,隻不過還是失望於宜安郡主的欺騙。


    宜安郡主最後咬咬牙,還是選擇去前線尋找丈夫,他不能死!


    未想,剛到達,便收到了焦山黎昭慘敗的消息,她幾乎站立不住,整個人搖搖欲墜。


    “將軍呢!”


    “在……”


    宜安郡主一把將人扯了過來,意識到力氣過大,對方說話艱難,才鬆了鬆手。


    等知道地址後,她頭也不迴地帶著隨從而去。


    黎昭無力的倚靠在床榻邊沿,正一壇接著一壇酒往嘴裏灌著,臉泛紅,眼神迷離。


    宜安郡主隻覺得刺眼,一把上前奪走了他手中的酒壺,聲音刻意低壓,“別喝了!”


    黎昭醉眼迷離,“為何不喝?”


    宜安郡主抿了抿唇,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緩緩地坐在了他的旁邊,不言不語。


    黎昭沉默片刻,突然道,“你走吧,走的遠遠的,不要再迴來。”這裏待下去,會死人的。


    “那你呢?”宜安郡主不答反問。


    “我……嗬!”黎昭猛地又灌了自己一口酒,頹然,“自然是留下來。”


    宜安郡主忍無可忍,“留下來有什麽用,你應該跟我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走不了!”他突然低吼道,“我的將士我的兵,都在這裏,死傷無數,我現在走,於逃兵何異?!”


    宜安郡主一愣,她從來沒見過他發這麽大火。


    黎昭喃喃道,“死守樊城……”


    宜安郡主一驚,“可你會死的!”


    樊城兵力已經空虛,黎昭的兵力填進去,就要做好破釜沉舟的準備,死亡,或許就是他們所有將士的歸宿。


    宜安郡主突然問道,“從進門到現在,你都未曾正眼看過我,你是不是怕了。”


    她語氣低宋柔,黎昭卻是嗤笑了一聲,一個撒謊成性的女子居然也有怕的時候?


    宜安郡主知道他不信,突然間問,“什麽時候讓我離開。”


    “明日下午。”黎昭言簡意賅。


    宜安郡主突然低頭,雙唇印上了對方,身子顫抖著,帶著撕心裂肺的痛苦。


    離別在即,她疼惜這個男人,知道他身上背負著沉重的家國責任,也很想任性地將人帶離無情的戰場,卻也知道,黎昭不會同意,他因戰爭而封侯拜將,也終將會因戰爭而埋葬沙場,這是他的宿命。


    她愛上他,是因為他的這一身正直,寧折不彎。現在卻也怨他,為何不能為了她而拋下所有。愛意中夾雜著怨懟與不舍,還有無能為力地決絕。


    被一股愛意裹挾著,黎昭似乎看到了愛恨交織,他閉上了眼睛。


    心照不宣的兩人都知道,這或許是他們的最後一麵,再見,便是別離。


    床上的帷幔如流水一般有節奏地顫動著,芙蓉帳暖,宜安郡主承受著他帶來的一切。


    突然間,兩個人隻覺得心口一痛,似乎有什麽東西從心口離開,但下一刻,便什麽感覺到沒有,仿佛剛才的隻是他們的幻覺一般。


    在他們並沒有看見,兩滴滾圓的血滴正分別從他們的心口緩慢地冒出來,又緩緩離開床榻,飄了出去。


    空氣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色漩渦,無聲地將這兩滴心頭血給吞噬進去,然後黑色漩渦又漸漸消失,空氣中恢複了平靜,靈異奇特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夠看到。


    暴風驟雨後,帶來了和風細雨,也帶來了流水潺潺,直至雲銷雨霽。


    黎昭擁著身下的宜安郡主,眼中帶著深深地愛意和憐惜,下一刻,他趁著她不備,一把將其劈昏過去。


    宜安郡主說的話本就隻是哄黎昭的權宜之計,沒想到最後被對方擺了一道,昏睡過去前,她狠狠地抓著他的手臂,長長的指甲陷入了對方的肉裏,帶著深深地錯愕。


    他不是不想和她長相廝守,白頭偕老,但他走不了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有他要完成的使命,也有他要守護的子民,為一人而置天下於不顧,他做不到。


    黎昭親了親她疲倦眉眼,帶著歉意,睡吧,等醒了,記得把他忘了。


    二十萬將士折戟大半,他有罪,還是罪無可恕,不管結果如何,他都將與所有將士共存亡,以身殉國,死得其所。


    宜安郡主連夜被護送離開。


    黎昭目光悠遠,看著馬車離開,成為一個黑點,消失於天際,再次轉身之際,他眼中一片肅殺。


    修整了一整夜,所有人都帶著必死的決心,明對著不容樂觀結果,沒有人都嚴陣以待,沒有一個人退縮,沒有一個人抱怨。


    麵對著前方來勢洶洶地敵軍,黎昭將腰間長劍一抽,高舉喝道,“諸位隨我,死守城門!”


    他們的身後,是妻兒老小,是盛世平穩,為了國家為了家人,不能退,寧願戰盡最後一滴血,也決不能做亡國之徒!


    千千萬萬的將士們振臂高唿。


    “死守城門!”


    “死守城門!”


    “死守城門!”


    “……”


    黎昭眼眶酸澀難當,他仰頭,將濕潤收了迴去,眼見著敵軍逼近,他吩咐下去,“傳我號令,準備防禦!”


    “是!”


    ……


    前線焦灼,戰事持續不下。


    本就因為折損一般兵力而震怒的天子,此刻見朝堂上所有人裝聾作啞,半天給不出一個良策,隻覺得無力。


    平日裏互相勾心鬥角,一道關鍵時刻,沒有一個人是靠得住的,皇上眉眼疲倦,可惜周隨安中毒甚深,現在更是臥病不起,不然他何至於如此被動。


    想到這裏,饒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皇上,也不由得失落。


    龍顏震怒之下,滿朝文武皆屏氣吞聲,生怕下一刻就是自己被遷怒,空氣中是死一般的寂靜。


    就在這時,隻聽得太監高聲道,“啟稟皇上,周首輔求見!”


    皇上瞬間如飲瓊漿玉露,他激動地一拍龍椅,“宣!”


    周隨安得到同意後,斂袖而進,“微臣參見皇上!”


    因二公主送過來的藥,他已經解了毒,雖還是臉色蒼白,卻已如常人無異。


    “免禮!愛卿,你身體如何了?”皇上雖高興卻也沒忘記他的身體狀況。


    周隨安恭敬迴道,“毒性已解,已無大礙。”


    話音剛落,滿堂朝臣和皇上的目光皆變得火熱,看著他如同看著救世主,周隨安文武兼修,年紀輕輕便已現在首輔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顯然是大元的脊梁。


    有他在,或許岌岌可危的局勢能夠扭轉。


    皇上也知道讓一個大病初愈的人領軍出征不好,可現在也沒有辦法了,他斟酌的開口,“焦山一戰我軍死傷慘重,料想黎將軍那邊以獨木難支,朕想……”


    聞弦而知雅意,周隨安也不複皇上對他的信任和偏愛,他才開了一個頭,周隨安便道,“皇上,微臣不才,願意領軍出征,前往樊城,支援黎將軍。”


    皇上聞言,撫掌大笑,“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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