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處旁的破民房是一處擬拆遷的房子,原來住裏麵的好些人離開隻留空房子,說是要拆遷重建,現在也沒動靜,陸陸續續的又有人迴來。


    齊鳴義沒地方去,隻能蝸居在這,躲著點人還不需要付房租,正適合他。


    分布不均,高低不勻的小樓坐落成這片紅磚建築群,齊鳴禮帶著孩子不知道繞了多少個彎,鑽了多少巷子,才找到齊鳴義的住處。這是他第二次來,依舊識路艱難。


    齊鳴義住的地方被四周的房子遮住,這房子又偏低矮,就形成了一個凹地,沒有光照入,所有東西都灰色調。


    屋子裏還沒有燈和蠟燭,壓抑得不得了。


    齊鳴義等齊鳴禮來都等魔怔了,見到真人後還以為是假的,揉搓了好一會眼睛。


    齊鳴禮坐在房間內剩下的一張空椅上,想把女兒抱到腿上,她卻避開了。


    “爸爸我想出去。”這裏挺奇怪的,孩子想出去看看。


    齊鳴禮:“一會再去,爸爸說完事帶你去逛。”


    這麽說著,齊鳴禮就不跟齊鳴義賣關子了。


    他來這裏就是安排齊鳴義的。


    貧民村的事情一波三折,高樓未起,在這在三的挫折中,齊鳴義什麽都沒得到,他被一種強烈的挫敗感包圍,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成功不了。


    貧民村現在成了名副其實的看管處,在“朊病毒”無藥可救的前提下,裏麵的人大概一輩子都隻能在那裏自生自滅。


    外麵的人進不去,裏麵的人出不了。


    齊鳴義托體檢沒問題的福,好懸被放出來,相當於死裏逃生,哪怕到現在都沒查到是誰想半夜殺他都沒關係了,因為整個村子的人都落不著好果子。


    不過他也就此失業,被隔離在貧民村之外。


    惶惶不可終日的這幾天,他無數次想到齊鳴禮,希望他能幫幫忙,沒有他,這袁洋縣他怕是待不了了,好在現在他來了。


    他用期盼的眼神看他。


    齊鳴禮長話短說,一手按住心已經飄到外麵,蠢蠢欲動的孩子。


    “崇河村有個水利工程需要人,你可以去那裏試試。”


    這個工程是政府外包給其他組織建設的,施工處也被安排上治安點,他從文件上看到,想到了齊鳴義。


    貧民村的差事告吹,他怕是內外雙傷,感覺是時候拉他一把了。


    果不其然,齊鳴義聽說有活可以幹,激動得眼淚都要下來。


    齊鳴禮仔細觀察他的麵部表情,又問起不相幹的事:“你有跟老頭老太太聯係過嗎?”


    齊鳴義欣喜的表情一頓,搖搖頭。


    他過得艱難,來這裏這麽久,連褲衩子都要賣掉了,怎麽可能有錢聯係他們,更別提當初答應寄錢給家裏的事情。


    齊鳴禮看到他這反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看到來自齊家村的信的時候,就猜測離見老頭老太太的時候不遠了,所以今天才肯拉拔一下齊鳴義。這個兄弟可是他用來和齊老頭他們打前陣的,可不能混得太寒酸。


    “老三,你問他們做什麽。”齊鳴義有些緊張。


    每次提起齊老頭他心情就不好,生怕又出事。


    齊鳴禮遙遙頭,不過片刻他終是拿出一直沒看的信,當著他的麵打開。


    從齊家村寄到這,花了一個禮拜,他和齊鳴義都是齊家村的,不妨給他看看。


    打開後,看上麵的遣詞造句,以及筆跡,他驚訝了一下。


    竟然是村長代筆。


    一目十行看完,齊鳴禮將信遞給齊鳴義,嘴角掛著一抹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笑,齊鳴義信都沒敢接,就說:“老三,哥哥沒讀過幾年的書,你直接跟我說就是了,不說也沒關係……”笑成這樣怪可怕的。


    “祠堂翻新,讓咱們迴去聚聚開大會呢。”齊鳴禮淡聲。


    齊鳴義啊了一聲,這件事可一直都是齊老頭比較喜歡折騰的,怎麽會把信寄給老三,而且他們怎麽知道他在這?


    齊鳴義突然就對齊鳴禮嘴邊的笑容惶恐起來:“老三我可沒出賣你,我沒說你在哪,不是我說的。”


    齊鳴禮沒在意,反正遲早也要知道。


    “你打算迴去嗎?”想到分家時候難看的樣子,齊鳴義不確定齊鳴禮會不會迴去。


    “不迴。”村長親筆,口吻卻文縐縐的,話裏話外都是他在外出息了理當衣錦還鄉,不用猜就知道齊家村的人應該知道他的身份了。都是一群無利不起早的人,他迴去不正好是羊入虎口,所以迴什麽迴。


    這雖然有點大逆不道,可也符合齊鳴禮的性格,齊鳴義隻吃驚了一下就視作理所當然了,不過他也擔心如果齊鳴禮不迴去可能要被人指指點點,敗壞他名聲。


    “我在乎?”齊鳴禮反問,瞳仁中印出一絲戲虐。


    “……”確實,齊鳴禮就是個很叛逆的人,他怎麽會在乎別人的眼光。


    “這不是還有你嗎,”齊鳴禮稍後又補了一句,“我不迴去,你倒是可以迴去看看,到時候說不定你也在這裏站穩腳跟了。”


    他畫著大餅,都還沒實現,齊鳴義就忍不住開始幻想那一天,屆時肯定是風風光光的。


    “老二,我會幫你的不是?放心好了。”齊鳴禮蠱惑道。


    齊鳴義激動道:“老三,你以後就是我再生父母,比親爹媽還親,你讓我幹嘛我就幹嘛!再不生二心!”


    “不生二心……”齊鳴禮咀嚼這幾個字,在齊鳴義忐忑的視線中笑開,仿佛能看透人內心的眼睛漸漸散去猜疑,隻留下對兄友弟恭的憧憬,“那以後我們兄弟可要互相扶持了。”


    管他呢,齊鳴義的心思不就是那些,當下可以對你報以忠心,下一次被刺也不會手軟,齊鳴禮早就知道,他不在乎他生出的小心思,就像工具不論有沒有自我意識,隻要用的襯手就好。


    他隻希望在未來有一天齊鳴義能有足夠的戰鬥力去盡全力削老頭老太太。


    說完也差不多該告辭了,齊罐罐在門口望眼欲穿,早就不想待了。


    齊鳴義心情極好地來到沒說過幾次話的小侄女,想掏顆糖誘哄一下,手剛伸進去,摸了一口袋清風,隻好摸孩子的頭表示友好。


    可惜孩子動作極快地躲過了,一下竄到爸爸身後,用警惕的眼神瞪他。


    真是一點都不可愛,跟她爸一樣,齊鳴義腹誹。


    “我們先走了,你早點去,我已經跟人說過了,直接去報自己名字就行。”


    “好!”


    ……


    從這裏離開免不了又一次彎彎繞繞。


    齊罐罐卻拉著他往別的方向跑,每經曆一道彎,就能收獲一處不一樣的景,有些荒涼,有些野花叢生,她似乎在變著花樣探索新事物。


    左右無事,齊鳴禮也就由著她。


    父女倆轉過一道迴廊一樣的空地,開始有光亮後,就發現這裏的人煙多了起來,十戶裏麵也有三戶是有人的。


    就是不知道是像齊鳴義一樣鳩占鵲巢的人,還是原來房子的主人。


    不過也能理解,前者是無家可歸的落魄人,後者是苦主。政府說重建卻久不開發,給很多人帶去了不便,苦主就是其中被坑得最慘的,有房子不能住還要去外麵租房,又因為政策的不確定性一直沒有拆遷款和安置房可以補貼,現在隻能這樣不尷不尬地住迴來。


    城建局也不知道幹什麽吃的。


    齊鳴禮頭腦發散性地想這些,齊罐罐已經到達目的地,拉扯他的手臂喚醒他。


    他們已經置身於一簇簇花叢,火紅的花色鮮妍明媚,風吹過時清苦的氣味入鼻,倒叫人精神一震,齊鳴禮情不自禁又吸了兩口。


    齊罐罐捂著鼻子,奇怪的看著爸爸吸空氣。


    “爸爸,”她甕聲甕氣,“不要聞。”


    她踢開花叢掩蓋下的植物,那是一個個已經成熟的罌粟。


    所以爸爸,你看看你在吸什麽。


    齊鳴禮看到東西的那一刻,渾身僵硬,慢騰騰地捂住口鼻。


    該死,有點尷尬。


    隨即他又反應過來,聞罌粟是不會上癮的,他又若無其事地放下手。


    四下看了看,這裏已經是幾座紅磚房的後側方,至少他們周圍沒有人。


    往罌粟花叢看去,大約半畝這麽多,鬱鬱蔥蔥的,還有翻開一些阻擾視線的花,可以看到農家肥的身影,該是有人刻意種植。


    真是別來全不費工夫。


    警犬還沒出師,齊罐罐倒是先一步為老父親立功了。


    齊鳴禮不打算打草驚蛇,要抓就抓種植的人,摘幾朵花就沒意思了。


    然後他眼睜睜看著孩子掐了一朵花,一邊嫌棄得不得了,一邊還要擠出花汁將一團團螞蟻吸引過來,讓它們擺出她喜歡的圖案。


    “你這孩子,到底是怕還是不怕呢。”齊鳴禮哭笑不得。


    迴應他的是齊罐罐的嬉笑聲。


    玩了一會,齊鳴禮忍不住問:“也不知道別的地方有沒有?”


    “有呀。”孩子隨意道。


    齊鳴禮:“哪裏!”


    齊罐罐丟開花,小身體向後一轉,手指直指身後的破瓦礫房。


    可齊鳴禮看到的是一圈被紅磚圍起來的牆,牆後才是瓦礫房。


    齊鳴禮記下,又問:“還有嗎?”


    齊罐罐臉皺起來。


    沒有了吧,她也不敢亂嗅嗅的。


    她感覺老父親對這東西很感興趣,不免對他露出語重心長的樣子:“是壞東西,不能碰!”


    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其實帶警犬認識毒.品的時候,齊罐罐是在旁邊的,她當時找出壞東西時,齊鳴禮並沒有像今天一樣這麽……既要還要也要的感覺,所以她理所當然的以為老父親是被蠱惑了。


    還好,齊鳴禮又做出一副虛心受教的麵孔,解釋罌粟這些東西找出來就是要銷毀的,所以不僅要找,還要全部找出來。


    “很多?”


    “是,很多。”


    齊罐罐若有所思,“罐罐幫。”


    齊鳴禮笑了。


    當天晚上,警所的人貓悄在罌粟花叢中盯梢,範圍包括那半畝花地,還有身後的瓦礫房。


    第一天晚上,沒有人來。


    第二天,沒有。


    第三天,沒有。


    ……


    直至,第七天,蹲守的人都不耐煩了,打起了哈欠,瓦礫房先傳來動靜。


    “不許動!”


    唿啦啦十幾個警員包圍住一個人。


    被抓的人是周大福。


    他有一個剛進監獄的爹周大廚。


    顧衛國審訊之後得到一個匪夷所思的結果,這個胖子的作案動機竟然是想進監獄探望一下親爹。


    “他被他師傅拋棄了,現在整個縣的人都知道他爹犯事都不肯雇他做飯,現在也是走投無路了才想到坐牢的親爹。”


    齊鳴禮聽了,吐出兩個字:“成全。”


    這幾天,他和齊罐罐走在貧民村範圍內,希望能查到更多罌粟,可惜那一片都走過了也沒發現。


    現在一個周大福竄出來他並沒有多高興,和周大廚一家的犯罪分子沒有任何使案件延展的可能。


    無趣。


    他打算叫上齊罐罐和警犬再出門一趟,高低再巡邏一遍。


    嚴興業匆匆找來,攔住了他。


    “罌粟入刑的倡議是你提的?”


    “啊?”你怎麽知道。


    齊鳴禮想起之前自己托京省的人去了一封倡議信。


    “怎麽了?”


    “局長讓你去一趟辦公室。”嚴興業有些嚴肅地說。


    從他的神態裏,齊鳴禮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


    來到局長辦公室,感覺應驗了。


    “鳴禮,有人要買你的命。”局長開門見山道。


    他給他遞了份從刑偵部武警大隊來的訊息。


    “咱們在‘民間’做臥底的緝毒同誌說咱們所的同事被一夥京省的黑色會盯上了,人在京省,買命已經買到了咱們這,他們根據你的功績將視線瞄準了你。”


    齊鳴禮:“……因為那封倡議書?”


    局長點頭,他現在是又欣慰又憋悶。


    “你說你怎麽一聲不吭就幹出這樣的大事,想法不錯,但是也別這麽莽!也不想想負責緝毒的同誌每年都要犧牲多少,你以為匿名就沒事了嗎?”


    而且他估計齊鳴禮這封倡議書是有一定效果的,否則不會招來殺身之禍。


    “就確定是我了?”


    局長:“十有八九,所裏就你接觸了罌粟的案子,你說說這麽明顯的靶子,不射都虧,這幾個月你低調一點。”


    “……需要我換個身份隱蔽嗎?”他想到家裏人,隻能做最壞的打算,一顆心不斷下沉等著局長下最後通知。


    “說不好……你隨時準備著吧。”他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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