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鳴禮和文雯的房子布置得很溫馨,三個隔起來的小房間,到處都是一家四口生活的痕跡,就連他們現在坐的位置都有齊悠悠的貼紙在上麵,貓貓狗狗的圖案盡顯童趣。


    可齊鳴禮說的話,卻是那麽沒有溫度。


    他說,“警所不收殘疾人。”


    視線下移,齊鳴義那條有些跛的腿隨意放著,可以看到連接大腿和小腿的膝蓋怪異的扭曲著,盡管他走路的時候很注意了,可還是會被人看出端倪。更何況是在這麽放鬆的時候,腿自然放置都能看到別樣的扭曲。


    齊鳴禮說完,給自己續了杯水,看向齊鳴義時,饒是他都有些被嚇到。


    隻見齊鳴義微垂著頭,眼底情緒晦澀,好似在壓抑著什麽,他倏然把腿收了迴來,腿收迴時撞到桌腿,沉悶的撞擊聲後桌上的杯子都晃了一下,可他像是不知道痛一樣,隻神情癲狂地拉住齊鳴禮的手,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腿好好的,不耽誤幹活的,你信我。”


    齊鳴禮拂開他的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就這一眼,齊鳴義就知道自己去警所的夢直接碎裂。


    “咚——”他發了瘋一樣捶打桌子,唿哧唿哧地喘氣。


    齊鳴義這副樣子是齊鳴禮從來都沒見過的,他抿了抿唇,倒沒有嗬斥他。


    他這麽反常想來另有隱情,結合王誌剛此前給他發來的信,信上說齊鳴義頂替齊鳴仁敗露後,齊鳴仁很快就頂了上來,期間齊鳴義竟然沒有鬧,可見是出事了。


    看這腿的傷情,估計就是那段時間發生的。


    他心知肚明這事隻怕和齊鳴仁逃不了幹係。


    那這就好辦了。


    齊鳴義對齊鳴仁的恨意這麽大,根本不需要他多出手,倆兄弟就會自相殘殺的。


    齊鳴禮給齊鳴義倒了杯水,推過去,讓他冷靜點。


    可被毀了前途的人,哪能這麽快冷靜。


    齊鳴禮看熱鬧不嫌事大:“咱們是兄弟,幫一下也應該,警所一些雜工什麽的,我原本確實可以介紹你去。”


    齊鳴義忽略了“原本”兩個字,眼睛重燃希望。


    “可你的條件真的不行。”齊鳴禮猶如推心置腹的好弟弟,一再提醒他身體上的缺陷是不可逆的。


    齊鳴義抱住自己的頭,痛苦道:“都是他,都是他,如果不是他,公糧站的工作還是我的,如果不是他,我的腿不會斷,畜生!我要殺了他!”


    “斷我前途!”


    “我要殺了他!”


    字字泣血,如果是不知情的人一定都同情這個七尺大漢,畢竟他說著說著就哭了,多可憐呐。


    可齊鳴禮可是知道齊鳴義從小什麽都愛和齊鳴仁比較,什麽都想撈點好處,占便宜也是時有發生,公糧站的事,也是他把齊鳴仁傷了之後遭到報複,所以他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真的怪不了別人。


    “鳴禮你幫幫二哥,我還是想要一份工作,求你了,我看弟妹和國營飯店的廚師是好朋友,有沒有可能讓她給我說道說道,讓我進去幫忙,賺個吃飯錢就行。”


    飯店總不會嫌棄他是個跛子了吧。


    那也是個鐵飯碗,據說每天剩下的飯菜都可以打包迴去,可以省下來好多,還有固定工資拿,活也比下地輕鬆,這個也很好。


    “她一定有辦法的吧,我雖然不會做飯,但是幹活利索,之前公糧站的領導都誇我了。”


    “我是你哥,如果我在國營飯店站穩腳跟了,也是給你掙麵。”


    齊鳴禮可不敢給媳婦兒招來這麽個爛攤子,他冷淡地說:“國營飯店不可能。”


    齊鳴義急了,“怎麽不可能了,弟妹有關係的。”


    就算有關係也不可能給你用,齊鳴禮心說。


    “那我……那我……”齊鳴義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想讓齊鳴禮給個主意。


    “到時候再看,工作又不是餡餅能從天上掉下來,”齊鳴禮警告,“你最好給我安分點,敢把主意打到文雯身上,我把你另一條腿打斷。”


    聽到他語氣裏的認真,齊鳴義趕緊收起健全的腿。


    看齊鳴禮的臉色,上麵有著讓人看不透的思索,感覺自己還很懸的齊鳴義靈機一動,賣起慘來。


    “鳴禮我實話跟你說,這迴我是瞞著所有人出來的,一定要混個人樣迴去,否則我就……我就沒法迴去了,到時候爹娘也不管我,我就隻能死了!你忍心嗎?”


    忍心。


    齊鳴禮在心裏說,可他沒有表達出來,而是似是而非地寬慰:“老頭老太太不會這麽絕情的。”


    “怎麽不會。”齊鳴義反應很大,“我不在,他們少賺多少工分,過年的時候隻怕連豬肉都沒得分,到時我要是一事無成地迴去,隻怕不給我飯吃。”


    “那你怎麽說服他們離開家裏的。”


    作為唯二的勞動力,大兒子又是寶,竟然肯放齊鳴義離開,齊鳴禮有些好奇。


    齊鳴義起初猶猶豫豫不肯說,後來想到自己要依仗老三,隻能把事情的原委說出來。


    他能離開其實也是騙了齊老頭齊老太。


    出門要路費,他身無分文,還巴望著兩人給他錢,就胡說他在公糧站結交過一個朋友,他介紹他出來工作。


    如果隻是因為這,其實齊老太也不肯放他走,正是播種的季節,怎麽可能放勞動力出門,可他騙他們說等出人頭地就給齊鳴仁找工作,帶全家離開農村去城裏,他們這才答應。


    可臨行前,齊老頭拉他促膝長談,竟然想讓他把莫須有的工作讓給齊鳴仁。


    拋開各種憋悶的情緒,齊鳴義當時冷汗都下來,他哪有工作給齊鳴仁啊。


    後來還是他許下更多好處,說是給他們寄好多錢才糊弄過去。


    五塊錢的路費這才到手。


    可來袁洋縣都一個多月了,他不說寄錢迴家的事,吃飯都成了問題,本以為一來就可以吃齊鳴禮的,住他們家,沒想到現在才吃上他家的饅頭。


    齊鳴義現在急需一個工作。


    說完來龍去脈,他希冀地看向兄弟。


    齊鳴禮卻隻是笑笑說“知道了”。


    感覺他態度軟化,工作有戲,齊鳴義開心地舒了口氣。


    說完最重要的工作,環顧四周,沒看到文雯,他奇怪道:“弟妹和侄女呢?”


    齊鳴禮隨意搪塞:“還沒迴來。”


    “這麽晚不迴來算怎麽迴事,鳴禮你怎麽管不住屋裏人,要是在咱村,大晚上不迴家那都是不安分的女人,”齊鳴義自覺和齊鳴禮關係好點了,就給他支招,“不聽話的女人就該打。”


    “之前王家村的招娣,她也好幾次晚歸,被他男人吊起來打幾次就聽話了,就不能慣!”


    齊鳴禮默默翻了個白眼。


    “你除了會打女人還會做什麽?”


    “我……”齊鳴義看到齊鳴禮不虞,連忙止住話題。


    不能說他屋裏人,總能走動走動吧。


    他站起來觀察屋內布局,放眼望去一目了然,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


    三間房其實很小,至少在農村裏根本住不開,不過齊鳴義也不挑了。


    他打了個哈欠,困意上湧,打算去休息。


    自然而然走向比較小的那間。


    齊鳴禮奇怪地叫住他。


    “你幹嘛?”


    “睡覺啊。”齊鳴義說,“我都好久沒睡過床了,就挑最小的這間,不打擾你們一家四口。”


    他還要推門進去,齊鳴禮:“站住!誰讓你進去了?”


    齊鳴義傻住了,“那我睡哪。”


    齊鳴禮:“我管你睡哪,這是我家,你原來在哪就迴哪去。”


    “我是你哥啊!你讓我睡貧民窟?!”


    “你說像話嗎,要是被村裏人知道你這樣對待親哥,你會被唾沫星子淹死!”


    齊鳴義不理解,剛剛不是還聊的好好的嗎,怎麽一下翻臉不認人了。


    “出去。”齊鳴禮心情不是很好。


    齊鳴義也一臉菜色。


    雖說要仰仗這個兄弟,可也太憋屈了吧。


    他發狠地想,呸,又一個齊鳴仁,敢瞧不起他,等著以後發達了,肯定也有你求我的時候!


    他深唿吸,一下又一下才平複下來。


    他走到門口,重新扯起一抹笑:“有消息記得……”叫我。


    不待他講完話,“嘭——”的一聲,門被關上,碰了他一鼻子灰。


    齊鳴義拳頭握起,惡狠狠地盯著門,心裏出人頭地的念頭在此刻如野草般瘋長。


    ……


    南區,夜涼如水。


    齊罐罐不安地在床上翻身,身上大汗淋漓,慘白的小臉上還有淚花,嘴裏含糊不清地念叨著什麽。


    這種現象斷斷續續出現了一個星期。


    起初症狀還比較輕,文雯還以為孩子做噩夢,哄哄就好。


    可之後越來越不對勁,演變到現在她竟然還在夢裏哭了。


    這對一個天天嘻嘻哈哈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孩子來說,太不正常了。


    文雯大感焦急,連忙去叫應修明。


    齊悠悠守在妹妹身邊,小手拍拍她,臉上有同款的擔心。


    “罐罐不哭,姐姐在呢……不哭。”


    根本沒有用,齊罐罐的眼淚跟決堤的水一樣,把枕頭都暈濕了。


    齊悠悠見此,著急地也想哭。


    好在應修明來得很快。


    見到孩子後,他趕緊給她把脈。


    孩子喜歡吃喝,日常嬉鬧下身子壯實,按理說脈搏該是強勁有力的,可現在卻時快時慢,時有時無。


    像是受到驚嚇。


    再看齊罐罐的麵相,也像是被夢魘著了。


    但是夢魘也不至於讓脈搏變得時有時無。


    應修明感覺有些棘手。


    文雯看到他遲遲不開口,急得臉都白了:“爸,罐罐怎麽了。”


    她就怕出現什麽不好的事情。


    “都怪我,要是我早點重視起來也不會這樣,之前她就老做噩夢,我以為就是尋常的沒太在意……”


    “我還叫不醒她。”


    文雯說著說著,出現哭腔。


    應修明:“我給她紮一針試試。”


    取出針,人中穴、十宣穴、足三裏穴,各紮一針。


    孩子不正常地抽搐了一下。


    文雯和齊悠悠都嚇了一跳。


    應修明注意到齊罐罐的睫毛抖了一下。


    他輕輕碰了下針,孩子嗚咽一聲。


    文雯擔憂地叫出聲:“罐罐,媽媽在。”


    應修明打算換個穴位紮,孩子對銀針是有感覺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醒不來。


    他把針拔出來。


    這過程中,孩子又叫了一聲。


    應修明陸陸續續給她紮上十針,在所有人緊張的視線下,齊罐罐才睜開眼睛。


    齊悠悠小心地給妹妹擦眼淚,問:“罐罐你怎麽了。”


    齊罐罐剛醒來雙目無神,眼睛根本不聚焦,嚇得文雯把她抱住,聲音顫抖:“沒事的,媽媽在,罐罐別嚇媽媽,你怎麽了?”


    應修明重新給孩子把脈。


    隨即他皺起眉。


    真奇怪,怎麽又恢複正常了,這也太快了。


    他把孩子從女兒懷裏抱過來,手在她麵前晃了晃。


    “迴魂了。”


    聽到這句話,齊罐罐眼神才慢慢有了色彩。


    接觸到姐姐媽媽還有外公關心的眼神。


    她“哇”的一聲,哭出來。


    聲音之大,把酣睡的偉叔都叫醒了。


    他鞋都沒穿,傻乎乎地往這邊跑,嘴裏念叨:“怎麽了怎麽了……”


    到房間裏,他跟夢遊一樣看著所有人,搞不清楚事情。


    “嗚嗚嗚嗚……”


    齊罐罐重新撲進媽媽懷裏。


    文雯著急得眼淚都要下來了:“怎麽了罐罐。”


    “嗚,死了……都死了,罐罐害的。”


    應修明收針的手一頓。


    “什麽意思。”文雯問出所有人的疑惑。


    齊罐罐邊打嗝邊複述:“叫去……嗝打壞蛋……的狗狗,都死掉了。”


    都是她害的。


    這幾天陸陸續續做夢,她隻看到零星的肢解畫麵,今晚卻是完完全全看清楚了。


    滿地都是血,骨頭都拆得七零八落。


    是她在國營飯店那裏叫的那十隻瘦骨如柴的狗的屍體。


    因由她起,果卻是它們承受的。


    此番因果才入夢來。


    應修明和文雯都聽明白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孩子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隨意使用自己的能力,結果釀成慘禍,本來就是她的錯。


    但是齊罐罐哭得實在是太傷心了,也叫兩個大人知道她是真的自責。


    應修明摸摸孩子的頭當作安慰。


    “罐罐還夢到了什麽。”


    “血……都是嗝……血。”


    文雯心疼死了,看到這些大人都不一定能承受得住,一個孩子竟然看見了。


    “爸……怎麽辦。”她求助應修明。


    應修明歎了口氣,示意先把孩子哄睡,明天再探究她為什麽叫狗打壞蛋,這個壞蛋又是誰。


    齊悠悠在一邊幫忙,她細心地給妹妹拍拍。


    齊罐罐抱住她安全感迴來了些。


    等齊罐罐睡著,應修明小聲地開口,“明天叫鳴禮來一趟。”


    他覺得孩子爸爸能幫上忙。


    他原來覺得孩子還小,並不注重這個,現在隨著齊罐罐越來越古靈精怪,也越聰明,為避免她隨意使用能力造成什麽不好的情況,教孩子控製能力這件事要提上日程。


    除開訓狗的能力,還有今晚能夢到狗子慘死的能力也需要有人引導。


    再一個就是孩子的心理承受力也要鍛煉。


    這麽想想,齊罐罐的天賦也不知道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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