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齊老太這時候要起來做早飯。


    剛出門窗戶下幾個大字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過她大字不識,也不大在意那是什麽東西,咕噥了句“哪個亂寫東西”就去做飯。


    廚房裏,劉翠芬和馬佳佳已經在幹活,一個在拌豬食,一個在砍柴,兩個人誰都不說話,當對方是空氣。


    這樣的情況早就發生,齊老太已經見怪不怪,她也不關心兩個媳婦兒有什麽齟齬,隻要不影響屋子裏的男人就沒關係。


    她從酸菜缸裏拿出今天要吃的量,一點點切碎,腦子卻不受控製浮現那字,隨後又疑惑家裏的誰那麽膽大包天敢到大家長的屋外塗鴉。


    至少她兩個兒子不會吃飽了撐的,兩個孫子也因為畏懼老頭子不敢太歲頭上動土,至於兩個租客……


    慢慢的,她感覺出一些不對勁,往常這個時候砍柴的人是那兩個小夥子,怎麽變成馬佳佳了?


    擦擦手,齊老太連酸菜都不剁了,跑迴小西間。


    停在門前,她還知道敲門,不過敲了幾下之後裏麵都沒有動靜。


    “大路大強,你們在嗎?”


    “我進去了啊。”


    齊老太沒再客氣,推開門,定睛一看,裏麵卻連個人影都沒有,被子還好好疊著,沒有睡過的痕跡。


    齊老太心裏突突的,她預感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了,又撒丫子跑迴自己屋,搖醒老頭子。


    “老頭子不好了,大路大強不見了,快醒醒。”


    齊老頭皺著眉坐起身,齊老太那張沒刷過的嘴正對他,熏都熏精神了。


    “他倆咋滴一聲不吭走了,剛剛我醒的時候還發現咱窗戶下麵寫了東西,趕緊去看看啊,白吃白喝這麽久就交那麽點錢背那麽點糞哪裏夠,可千萬別跑了。”


    齊老頭連忙讓她給自己穿鞋。


    齊老太三下五除二幫他穿好,帶他去看那些字。


    “寫的啥啊。”


    齊老頭也不太識字,再說上麵的字歪歪扭扭,他隻能勉強認出齊鳴禮的名字,“怎麽還有老三的名兒?”


    “去叫老大起來,算了叫老二,他識字多點。”


    齊老太也同意,月底的時候老大被趕了迴來,現在就在家,老二腿一直不好,家裏就剩下老大這一個勞動力,可不能讓他睡不好。


    於是她到齊鳴義的房裏將人拖來。


    齊鳴義一瘸一拐,像個木頭人一樣被她拉著,眼無焦距的他被按在窗戶下看那一行歪七扭八的字。


    “老二你仔細看看上麵寫了啥,你爹看著有鳴禮的名字,家裏那兩個白吃白喝的也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留下的,他們是不是認識鳴禮。”


    齊鳴義注視著那一行字,無視了齊老太的問話。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去,上麵雖然寫得亂,可還是能分辨:你們家的寶貝小爺拿走了,別怨爺,父債子償,找你兒子齊鳴禮要去吧……


    後麵是齊鳴禮一家的地址。


    齊鳴義的目光停在地址處久久移不開,他的眼睛漸漸聚起光。


    “寫了啥,”齊老頭不滿他磨嘰,推了他一把,“供你讀的幾年書白讀了嗎,趕緊的。”


    齊鳴義被推倒,整個人趴到牆上,堅硬的牆體和還沒恢複的腿一磕碰,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好不容易撐起身子,背後已經起了一層汗,齊鳴義眼底愈發陰翳,咬了咬腮幫子,直到嚐到鐵鏽味兒才開口。


    多日不開口,他聲音沙啞難聽:“那兩個人是小偷,偷了老三房裏的東西還有家裏的寶貝,家裏有什麽寶貝嗎?”


    最後一句是問齊老頭的,他注意著他的表情,看他在聽到寶貝兩個字的時候臉色都變了,明白自己家可能真有什麽好東西。


    齊鳴義不懷好意地問:“爹,咱家真有寶貝啊。”


    “誰說的!”齊老頭下意識反駁,心裏已經哇涼哇涼的,隻想去地窖看看。


    齊老太憋不住,比他還急:“你先去找村裏的領導說咱家出賊了,趕緊去抓人。”


    齊鳴義扶著牆站起來,不動聲色地擦去牆上關於齊鳴禮一家的信息:“那我去了。”


    齊老頭喘著粗氣:“去什麽去,先去檢查丟啥東西了,趕緊!”


    “老二你迴自己屋看,這邊我和你娘來。”


    齊鳴義順從離開。


    等他消失在視野,齊老頭讓齊老太在地窖口放風。


    家裏藏的東西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就算是齊老太也隻知道有這麽件東西和大致位置,隻希望那兩個賊不知道東西放哪裏。


    摸黑爬下去,摸到放東西的地方,那裏空空如也,他頓住了,所有的僥幸通通消失。


    齊老頭人沒挺住,當即軟了身體。


    黃泥後麵的東西是他最值錢的東西,藏的地方更是隱秘到極點,卻沒了…


    齊老太見人久未出來,決定自己下去。


    平常不舍得點的蠟燭她都拿出來了,用那光照亮地窖,卻看見老頭子攤成一坨的模樣,她嚇得趕緊跑過來。


    “咋了,真沒了?”


    “沒了…”全沒了…


    “咱快跟村長說啊!報警!”齊老太想拉他起來。


    齊老頭卻軟得更厲害了:“那東西不能見光,不能跟別人說。”


    齊老太不太懂是什麽東西還不能見光。


    齊老頭推開她,瞪著她歇斯底裏:“你聽著,不能提地窖丟東西了,一定不能!要不然老子掐死你!”


    齊老太從來沒見過這麽瘋的齊老頭,顫抖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一個勁點頭。


    從地窖出來,齊老頭還直著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便是村裏不斷傳來吵鬧聲都沒讓他恢複精氣神。


    齊鳴仁卻光膀子跑來,慌慌張張:“爹娘,咱村被偷了!人都鬧起來了,咱家有東西丟嗎?”


    齊老太看向齊老頭,欲言又止。


    齊鳴仁一看這神情,直接明白事情壞菜了。


    “咱家也丟東西了?!丟啥了。”


    齊老頭苦澀地想:丟的是老子的命啊。


    地窖裏藏的不是別的東西,全是些容易讓人下放當勞改犯的玩意兒,他原來想著就算現在無法讓東西見天日,可總不會世世代代禁下去,為了以後子孫能發達,這才昧下東西偷偷藏著。


    哪想到,那兩個狗東西膽子這麽大!


    關鍵是他還不能告訴別人自家丟了啥。


    真是有苦難說。


    麵對齊鳴仁的問題,齊老頭咽下差點噴出來的血,說:“咱家就丟了些錢和票。”


    “就?”


    齊鳴仁不太相信,可齊老頭已經不想再說話了。


    齊鳴仁:“那我去跟村長匯報,他要去找縣長和書記,說是要抓這人。”


    齊老頭頭更疼了,他都不知道該不該希望人被抓到。


    抓到的話東西暴露,不抓心又疼得緊。


    他想的是,那兩個人死了算了。


    這件事在齊家村挺轟動的,家家戶戶都丟了東西,屋前屋後都有人在咒罵偷東西的賊。


    現在許多人都堵在村長門口,各種哭各種罵,最後得知偷東西的是那兩個挑糞的外地人,更是氣得不行。


    他們仿佛都忘了要人挑糞時還請人家留下長住過,什麽惡毒就說什麽,連帶著對收留他們的齊老頭一家都惡語相向。


    有人讓齊老頭一家賠村子裏的損失。


    齊老太不依了,當街撒潑,和那些扣屎盆子的扯頭花。


    “就該你們家賠,誰讓你們引狼入室,都怪你們家鳴仁,要不是他沒出息就不會被趕迴來,沒被趕迴來就不會遇到這兩個殺千刀,就怪你們!賠我錢!”


    周圍人紛紛附和。


    “賠錢!”


    “賠錢!”


    “去你娘的,關鳴仁什麽事兒,你們一個個的就是嫉妒他去過城裏,垃圾玩意兒,自己沒本事給兒子謀職位,現在倒好意思說我兒子沒出息,你們才沒出息!”


    扯頭花大戰更加激烈,齊老頭一邊看著不幫嗆不阻止,齊鳴仁礙於自己是男的也學著他爹的模樣,但背地裏希望親娘更狠點。


    好在沒一會村長來阻止,他和村支書了解個大概後隻能想到去找縣長。


    縣長最終找警局局長。


    可惜找了三天警局也沒有任何線索,局長隻能報到省裏讓他們代發通緝令,曉瑜臨縣臨省,讓其他地方幫忙看著點人。


    這事很快穿到隔壁袁洋縣。


    聽說這一起聚眾失竊發生在齊家村,正公幹的齊鳴禮都留了一耳朵給說八卦的其他警員。


    再聽到兩個盜賊的化名是‘大路大強’,齊鳴禮心裏有數了。


    是當初逃跑的羅家人。


    落網的羅仲新等人逃過一死,不過現在半死不活地在下放地幹最苦最累的活兒。如果羅富路兩兄弟被抓到,差不多一個下場。


    他叮囑底下的人:“既然這事已經在所裏掛名,平常注意點,從咱們這流出去的人肯定要抓迴來。”


    其餘人沒有異議。


    提過這一嘴後,眼前事才是最重要的。


    從抓來的薛衛兵口裏得知被綁孩子藏身的地方,他們現在就在這附近埋伏。


    另一邊,可能是久聯係不到薛衛兵,綁匪察覺到不對勁,今早終於按耐不住主動聯係郭誌達一家讓他們交贖金。


    齊鳴禮隻能和另一名同事分做兩批,一人帶領人救孩子,另一個則是在綁匪要求交易的地兒等著抓人。


    綁匪要求郭誌達在中午之前到達離火車站往北一千米處的地方,那裏有個廢棄的廠子,找到一個紅色的簡易集裝箱,把錢放在裏麵,他們承諾第二天他兒子就可以迴家了。


    那同事覺得他們會在拿到錢的時候往火車站逃,於是在火車站安排好便衣,幾乎是三步一個,不愁抓不到人。


    齊鳴禮對他們的計策沒有發表意見,帶著人依舊守在南區荒蕪的東南角。


    說來他們跟這地方真是太有緣了。


    羅氏一家人占據這裏當偷雞摸狗的據點,落網後這裏的房子空出來,人人嫌晦氣,以至於到現在都處於閑置狀態,等好不容易有人願意買這裏的房子,卻發現買的人就那麽零散幾個,依舊空蕩,齊鳴禮猜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綁匪才把人安置在這裏。


    嫌晦氣的人不喜歡靠近,買在這裏的人又少,平常注意點也聽不到孩子的動靜。


    他們正躲在一座空院子,四麵牆都有幾個警員偷偷探聽情況,還有其他四個方位的同事在不同的院子裏以同樣的方式聽音,鎖定大致位置,再利用遊走在巷道裏的警犬,警犬提前聞過借薛衛兵和郭誌達兒子的味道,利用這一點去確定哪間屋子藏人。


    和郭誌達交易的綁匪一早離開,他們沒趕上時候,不過其他綁匪卻可以一鍋端。


    此時,聽聞一聲犬吠。


    齊鳴禮就知道時機到了,他和一群人輕手輕腳地離開,往目的地去。


    到達後,還和上次一樣,讓人分作兩排圍住屋子,他去敲門。


    裏麵的人小心翼翼靠近,問了句:“代號?”


    齊鳴禮就知道沒錯了。


    “上!”他一揮手。


    …


    另一邊,郭誌達又收到一封信。


    “…把你身邊的條子都清走,否則一會讓你看到你兒子的屍骨,五分鍾內把贖金扔集裝箱裏,扔完馬上走,我們會一直監視你們的行動,別耍花招,否則現在就把你兒子剁了!”


    郭誌達不敢再耽誤,把錢扔進去後離開。


    從始至終,警員都躲在廢棄廠子外的草叢監視著這一切。


    半小時後,沒有人出現。


    一小時了,仍然沒有。


    三小時仍然沒有。


    顧衛國摸了把頭發,真是奇了怪。


    他朝前壓上,仔細觀察四周,仍然沒有動靜。


    他再也憋不住,帶著人悄悄往前,不斷壓縮包圍圈。


    這時候,守在火車站的警員跑過來,慌裏慌張的:“報告,今天的火車都走了也沒有發現可疑人物。”


    “糟!”顧衛國瞪大眼珠子,趕緊往集裝箱那跑,卻發現那裏哪還有一箱子錢。


    “艸!人跑了!”


    “跑哪去了?”草叢裏的警員立刻議論紛紛。


    他們三四百號人在這竟然讓東西丟了,還沒抓到人。


    “走我們去南區找齊鳴禮。”顧衛國咬牙。


    哪怕抓不到人,也要把孩子救出來,否則就真完蛋了。


    隻是可惜了他千辛萬苦得來的機會!


    與此同時,電影廠後麵的小院子。


    一處下水道井蓋傳出來些動靜。


    有人撬動井蓋,從裏麵有聲音。


    “老大我們到哪了?”


    “南區吧,走了這麽遠應該迴來了。”


    “快打開,臭死了。”


    “砰”的一聲井蓋打開,又臭又髒的人重見天光。


    可後腦勺卻被什麽東西指著,一道清脆的聲音喊:“不許動!”


    幾個人僵著脖子轉過來,一個奶兮兮的胖丫頭正用小木棍指著他們,看他們轉過頭還笑?


    幾個綁匪:“…”


    生意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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