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條野狗在垃圾堆裏刨坑,動靜之大,垃圾山冒尖的頭都塌了。


    垃圾亂飛,臭氣熏天,令齊罐罐不滿地低吼,聲音更似犬吟,遠處刨坑的野狗動作齊齊一頓,而後粗魯的動作有所減緩,垃圾不再滿天飛。


    “這這這……”


    活了一把年紀的偉叔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一幕,他把腿掐青了才沒有當場失態,不過也差不多了。


    他指著齊罐罐,嘴型卻對著應修明:“妖怪?”


    應修明搖搖頭,他沒有比他好到哪裏去,四十多年的養氣功夫在這一刻都化作飛灰,顫抖的手按住正搖頭晃腦的孩子。


    手底下這孩子分明有血有肉,怎麽會和鬼怪有關,他寧願相信這孩子有強大的語言功能。


    也就是說這孩子能和狗溝通。


    便是這麽想著都十分逆天了。


    他長出一口氣,蹲下和這孩子對視,像是看稀罕物,越看越驚異。


    “世所浩淼,無奇不有,你怕不是那令人驚奇的存在?”


    “孩子你能和狗溝通對嗎?”


    應修明緊盯著孩子的雙眼,望進她清澈見底的瞳仁。


    可她似乎並不覺得自己這個本事有多難得,視若平常地點頭。


    偉叔倒吸一口涼氣,呢喃:“怎麽做到的。”


    齊罐罐鼓起臉頰,他們又不是狗,當然不會,笨!


    齊悠悠跑到妹妹身邊,亮晶晶地看著她,之前老狗就聽罐罐的話,她和爸爸媽媽隻以為老狗特別喜歡她才會這樣,可沒想到她還能讓更多狗狗聽話,太厲害惹!


    “罐罐,你是怎麽做到的!”


    齊罐罐撓撓臉,被幾個人包圍,她怎麽有種荒誕感,就像在吃飯的人被人驚唿你竟然有嘴一樣。


    不知道怎麽迴姐姐,她幹脆抱著腦袋搖頭。


    偉叔把孩子撈過來,雙手按在她肩膀上:“娃娃你告訴爺爺你怎麽做到的,爺爺給你好吃的。”


    “煩,走!”齊罐罐推他。


    應修明讓偉叔放開她,歎氣:“怕是這孩子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大抵是天賦。”


    他又對齊罐罐說:“既然你有此際遇,就不要隨意展示給他人看,知道嗎?”


    他說得嚴肅,是為了讓這孩子提高警惕,不要著了別人的道,雖說當下不許宣揚封建迷信,可就怕有魍魎之人利用這樣小的孩子做見不得人的勾當。


    短短時日裏,應修明也是操碎了心。


    齊罐罐歪頭打量這人,當初指引她來到這家門口全憑一股感覺,可現在他這麽為她著想,她會想當他的朋友。


    借著兩個人一蹲一站的便利,齊罐罐一隻手搭在應修明身上,她決定把這個人當朋友了。


    你是罐罐第一個人類朋友了。


    “偉叔,你一會就送這兩個孩子迴去。”本想教導兩個孩子的應修明覺得以現在的處境來看還是送兩人迴去比較好。


    “以後不要再亂跑了,會很危險,”他主要對‘叛逆’的齊悠悠說,妹妹聽姐姐的話,隻要拿捏了姐姐,就不怕兩個孩子又偷跑。


    而能製約姐姐的,亦是妹妹。


    從她在門外嚎啕大哭有一絲悔意算起,都是因為妹妹。


    “你也不想妹妹在外麵走丟吧,想想再也找不到她該怎麽辦,那樣你就沒有妹妹了。”


    齊悠悠前麵還能繃住,說到‘你沒有妹妹’的時候忍不住放聲大哭,畢竟清晨的時候,她已經體驗過遍尋不到罐罐身影的感覺,是那麽無助。


    “哇嗚嗚——”


    她哭得太傷心,齊罐罐‘呀’的一聲拍打在應修明身上。


    他丟了,她都不可能丟,她的鼻子可靈了,會找到迴家的路的。


    氣死了,怎麽可以和姐姐說這樣的話!


    她一邊給齊悠悠拭淚,一邊打人,是真被氣到了。


    齊悠悠看到她這麽維護自己,一把將齊罐罐抱住。


    “嗚嗚,不跑了,咱們迴家,罐罐別不見。”


    “不會!”


    齊罐罐還是想滿足姐姐流浪的願望,不能因為被嚇到就輕易放棄,她又朝野狗的方向叫喚幾聲。


    毛色各異,看就不好惹的野狗齊齊從垃圾山衝下來,將他們團團圍住,頭顱微低,竟有臣服之意。


    同時,各類紙票硬幣被放下。


    雖然都很髒,但還是能看出原貌。


    齊罐罐拍拍應修明,給他展示這些‘錢票’。


    就算她不認識錢,可摸爬滾打多年的狗狗們一定認識,讓它們去找就行了。


    應修明看懂她的意思了,無奈扶額。


    這孩子少見的一根筋,他說了句她們賺不到錢,就用這麽大場麵弄出錢來。


    齊悠悠在齊罐罐耳邊說:“我們不流浪了,不要錢了。”


    齊罐罐以為她被嚇怕退縮了,說:“罐罐不丟,不怕,還,流臘。”


    應修明:“爸爸媽媽也不要了嗎?”


    “早上如果不是遇到我,也不會有人給你衝奶,迴家以後不用動手就有奶喝。”


    是哦,齊罐罐恍然大悟,應修明舒了口氣,誰知齊罐罐又語出驚人。


    “一起!爸爸媽媽一起!”


    一起流浪?一起陪你胡鬧?


    應修明不知道第幾次歎氣,他將目光投向齊悠悠,跟小的說不通,倒不如看大的態度。


    好在,齊悠悠確實不想流浪了,連聲表明迴家的立場後,齊罐罐也不再鬧騰。


    流浪計劃宣告結束。


    應修明留兩個孩子吃完午飯,再讓偉叔送她們去警察局。


    可做飯的時候他又犯難了。


    他和偉叔實在是太久沒招待過這麽小的客人,不知道該做什麽吃的。


    “你們有什麽不吃的嗎?”


    他猜測大孩子應該沒有忌諱,可小一點的他不確定,拿捏不準她具體幾歲。


    從體型看,說她一兩歲都可以,可從長牙情況,似乎比外形更小。


    那幾顆米粒大的牙齒,除了周歲左右不做他想。


    齊悠悠:“我什麽都吃。”


    齊罐罐緊隨其上:“昂也是!”


    應修明狐疑道:“真的?”


    “對噠!”齊罐罐仰頭笑得純良無辜,“肉肉,好不好啊?”


    偉叔:“肉有調味料,你能吃?”


    調味料是什麽,齊罐罐不懂,但是她聽到肉就拚命點頭,生怕他們理解不了:“吃噠!罐罐吃。”


    應修明向齊悠悠投去詢問的眼神。


    齊悠悠迴憶在家裏的時候罐罐也吃過肉沫,遂很自信地點頭。


    見此,偉叔去廚房準備。


    應修明帶兩個孩子去堂屋玩兒。


    他這沒有小孩的玩意兒,不過孩子就是孩子,就算什麽都沒有,也能自娛自樂。


    齊悠悠讓齊罐罐猜左右手哪裏有東西,每次都被齊罐罐識破。


    不是齊悠悠慢了,或是被偷看了,而是猜東西的孩子有著和外貌不符的敏銳。


    應修明看了會就知道,看似憨傻的孩子,實則機靈著呢,而且她的聽力似乎也尤為突出,能聽到東西換手時的聲音。


    這麽個神奇孩子,讓他對生出這樣孩子的家長多出幾分好奇。


    齊悠悠大方地跟他分享爸爸的大名。


    “我爸爸叫齊鳴禮!他是警察!”


    …


    半小時後,玩累的齊罐罐戳了戳蹲在地上當木頭人的應修明。


    “餓了。”


    “嗯——”應修明迴神,“我帶你們去吃飯。”


    牽起兩個孩子的手,親自帶她們淨手,來到餐桌上,上麵有四菜一湯,不過偉叔還在忙,一定還有別的好吃的。


    齊罐罐趴在桌上,眼裏都是肉骨頭,魚片湯,醬排骨和肉沫蛋羹。


    “吃!”


    應修明:“還不可以,要等所有人都在才能開餐。”


    齊罐罐雖然失望,但隻能等著,等到下巴都淌了口水,偉叔終於捧著炒青菜出來。


    齊罐罐殷勤地給他拉凳子。


    偉叔心裏那個熨帖啊,“真是個乖仔。”


    一切準備就緒,應修明:“吃飯吧。”


    齊悠悠已經會自己吃飯,齊罐罐卻不會用筷子,應修明自如地喂起來。


    “肉肉!”


    應修明給她剃肉骨頭,剃魚刺,挖雞蛋羹,事無巨細。


    偉叔看到這一幕感慨道:“真是好久沒見你這麽喂過孩子了,有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


    偉叔歎息:“是啊…好久了。”


    “要不把這兩個娃娃留下來玩幾天?我看你很喜歡她們。”


    應修明擦去齊罐罐嘴邊的醬汁,看她努力咀嚼吃得滿足,也露出微笑。


    “不必,孩子家長該著急了。”


    “也是,這麽好的兩個孩子丟了,家長估計要哭。”


    應修明聞言皺眉,想到什麽,“是啊,怕是哭了…”


    “你一會送孩子迴去的時候,備份禮吧,雖說是好意,但確實耽誤太久了。”


    “嘿,”偉叔放下筷子,左瞧瞧右瞧瞧他,“我們救了這兩個孩子,也該他們家大人給我們送禮吧,你怎麽還倒賠錢?”


    應修明不欲再說什麽,繼續喂飯。


    等到孩子們都吃完了,看著她們犯困的模樣,他竟然有留她們睡午覺的想法。


    偉叔:“你不對勁。”


    “你真看上這兩個孩子了?”


    “要不一會你跟我去,興許你還能收兩個小徒弟。”


    “罷了,”應修明終是什麽都沒說,“送她們走吧。”


    偉叔狐疑:“又不留了?你什麽時候這麽優柔寡斷過,鬼上身?”


    應修明闔眸不欲理他。


    總算能帶人去警察局了,應修明又讓他們停下,自己一個人出門去。


    偉叔一頭霧水地看著他的背影,喊道:“你幹嘛呢!”


    一刻鍾後,大眼瞪小眼的三個人迎來了應修明。


    他步履匆匆地來到他們麵前,將手裏的東西遞給偉叔。


    “時間匆忙,隻能買到這樣的次貨,你給她們換上。”


    偉叔拿過來一看,竟然是兩件小孩成衣。


    “不是吧,你竟然買衣服去了…修明,你變了。”


    收留兩個幼崽可能是為興趣,可為兩個人做到這一步,可真不像他認識的應修明。


    “快去,換好了就趕緊送迴去。”應修明一邊平複唿吸,一邊催促。


    沒看兩個孩子都髒成什麽樣了嗎,眼力見去哪了?


    偉叔認命地帶兩個孩子去換衣服。


    手放在衣服上,柔軟的觸感怎麽也談不上‘次貨’的評價,應修明肯定誇大了。


    不過也從側麵反應他很不對勁。


    偉叔百思不得其解,應修明又不肯給答案,他隻能帶著滿肚子疑問送孩子去警察局。


    給兩個孩子做完登記,從她們嘴裏聽到她們家長的名字。


    偉叔咂摸著這爹的名字,感覺有一絲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


    警察局裏的片警比他反應還大,蹲在孩子麵前再三確認孩子父親的名字,很快臉色大變地去打電話。


    偉叔等他打完電話:“兄弟,你知道她們父母是誰?”


    小警察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總局刑警處一主任的孩子,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們家找孩子都找瘋了,謝天謝地,可算找到了。”


    “哈?”偉叔轉頭看兩個孩子。


    看不出來,撿了兩個‘麻煩’,老爹竟然是警察…


    偉叔抹了把臉,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悄悄離開這裏。


    快走幾分鍾,他停下,又折返迴去。


    就…好奇而已,相逢即是緣,他還蠻喜歡這兩個孩子的,看看是什麽家庭,有什麽父母,也是情理之中。


    再則,說不定是最後一次見到這倆孩子了,他再去看看。


    這麽想著,偉叔在警察局對麵,尋了處陰影站著。


    警車很快就到,車門被粗暴地打開。


    麵色焦急的男人終於露麵。


    偉叔本來懶散地靠牆,現在卻噗通摔倒,沒急著爬起來,眼睛還固執地看那邊。


    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這的應修明默不作聲地把他扶起來。


    “一把年紀了,小心點。”


    “不,不是,那個,那個是…”偉叔結巴地指著對麵。


    “我想起來了,名字和臉對上了——”


    “那不是你——”


    應修明捂住他的嘴,因為對麵的人已經警覺地朝這看來。


    “走吧,人送到就好。”


    “修明,等等,她們是…”


    “行了,再不走你要去警局喝茶嗎?”


    偉叔一哆嗦,立刻站起來,拍拍屁股跟沒事人一樣,帶他往家衝,一邊頭還堅持不懈地想看到警局的情況。


    等再也看不到後,兩個人走在七拐八彎的巷道裏,應修明拂開他的手。


    偉叔安靜了一會,又忍不住:“不去當麵見見這家人?”


    應修明緘默。


    偉叔歎氣。


    最終,他說:“緣來緣散,會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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