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韓府迴來落華閣,我許久未犯的寒病再次加重,終於大病了一場,夢中的白衣身影不斷徘徊,任我怎樣追逐,卻總也差了一步,最終也隻能任其消失不見……


    “衍玉……你醒了?!”秦王身著重孝,淚水連連,手掌緊緊握著我的手,坐於我的榻前。眼下濃重的烏青,讓他看起來憔悴異常。他見我醒來,絕望的眼底伴著淚光重新閃現光芒:“衍玉”他的手穿過後背,將我鎖緊懷中,臉龐抵進我的頭發裏,深深的藏了起來:“衍玉”


    我環顧一圈,卻見侍女宮人個個披麻戴孝,頭挽陵花,我拍了拍秦王寬實的後背:“這是以為我死了,為我準備的葬禮嗎?”


    秦王聽了這話,將環住我的手更用力的緊了緊,一滴滾燙的淚水滴進脖頸


    我覺得不對,繼而推了推秦王:“到底出了何事?”


    “讓我抱你一會兒”秦王的胸膛帖的更緊:“就一會兒”


    我看秦王的傷心不像是在做戲,這些喪服若不是為我而穿,還有誰會讓秦王如此傷情呢?難道是房兒?!不,不可能!如果是房兒,他會先安撫我,而不是將自己哭成淚人。可還會有誰的過世,會讓他哭的如此心碎?


    “到底怎麽了?”


    他鬆開我,從新握住我落在被榻上的手,頭抵住我的額前,淚水還在不停滴落:“老師過世了”


    “隱修老人?!”


    “在這個世上,再也沒有疼愛政兒的人了,政兒真的應了孤家寡人一個。從我兒時拜師至今,以有三十六載,這三十六年,老師白日授學,夜間為父,淳淳教誨,日日緊隨,沒有一次高聲嗬斥,沒有一刻不慈祥如母。為政兒指點迷津,操勞衣食,就算政兒犯了天大的錯,他也從不責怪,隻是耐心勸說……衍玉,世上從此真的沒有這個人了,衍玉,老師真的拋下政兒走了”


    “秦……秦王節哀”我拍拍他的背,一時真的無從安慰,如他所說,三十六年相伴,恐怕已經生出了超越親人的感情,秦王痛哭消沉至此,更可見隱修老人昔日何等疼愛於他,更何況對秦王來說,這怕是在他無情的一生中,唯一依戀和從心底尊重的一份感情。失去了隱修老人,幾乎就等於失去了整個溫暖的世界。他悲極恨極也是情理之事了:“秦王已經盡了一生最大的心意去守護老師,老師一定走的很平和,很安心。所謂有始必有終,您與老師有了好的開始,如今這個結束也更是難得。秦王還是開開心心的送別老師吧!畢竟,世間不是所有人都有機緣得遇如此恩師,伴你淒苦,又伴你崢嶸。而世間又有幾人能得你秦王庇護,享高齡無病無災,晚年美滿而逝。”


    “世上也隻有你肯與我說這番話,也隻有你能說出這番話了”他的眼淚落的更急,眼眶也更紅:“衍玉你知道嗎?我現在隻有你了,我請你不要離開我。求你”他的手微微顫抖,傷情不假。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要怎樣迴答他,隻得轉而說些其他:“我與老師怎樣說,也算難得一遇的茶友,不管因其學問還是為人,都理應前去祭拜”


    他抓住我的手再次收緊:“我知道你還在怪我,我承認都是我的錯,不該用毒藥這樣殘忍又危險的辦法將你帶迴我身邊,更不該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而對你說出那番話”


    “秦王”


    “不要推開我,不要這樣生疏的喊我”他捧住我的臉,粗糙的拇指來迴劃撥我的皮膚:“如今我想明白了,隻要你願意留下來,我不會逼迫你什麽,隻要你情願留下就好,什麽我都依著你。我發誓,我可以發誓絕對不再傷害恩房,傷害你。我會保護你,會試著保護你身邊的人,我會試試看的……請你留下來,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讓我孤單單的一個人”


    我拍拍他顫抖的肩背,喉嚨裏卻像卡了什麽東西,那和‘好’字,始終說不出口,雖然我知道這可能是他最大的讓步,也是最後的讓步,可我的心底,總是升起那些因他而來的一幕幕,血腥和掙紮,分離和死亡,這些過往都讓他的這份癡心變得格外陰森,格外不值得信任。


    他嘴裏仍舊不停的念叨著,與我額頭相抵的頭卻突然劃了下去,愕然,身體跟著倒了下去


    “秦王”我手忙腳亂的接住:“秦王?”此時卻見懷中人已經昏迷過去,再試額頭,滾燙如火:“快,快宣醫者”


    “喏”侍從們見狀,慌忙四散做事


    ……


    僅一小會兒,常侍的醫者便提葯而來,入榻前搭脈診治,開下葯方,一通慌亂。


    我站在一旁,焦急的不行,堂堂一國之主突然在我這裏昏迷,怎麽都是說不過去的,若是出了任何三長兩短,我都必定會遭到前朝後宮的口誅筆伐,甚至死無葬身之地。更重要的是,房兒必定會以為我又如何招惹了她的父王,必定不會再聽我解釋。她若因此徹底與我生分決裂,那豈非比一刀殺了我更讓人難受。我心裏想著,此刻更是著急,不由上前詢問:“怎麽樣?這是因何所致,又何時能醒?”


    醫者向我躬身施禮:“迴稟夫人,王上心脈混亂,乃傷懷所致,期間大概又不眠不休,導致龍體虛弱,邪氣趁此入侵,這才引發熱疾。好在夫人發現及時,下職已經配好葯方,隻需煎藥服下,發了汗去,定然無礙”


    “有勞神醫”


    “不敢,此乃下職職責所在,勞煩夫人看護,下職前去盯著煎葯”


    我點點頭,目送醫者走出內閣。


    “去取些溫水來,幫秦王擦拭身體”我吩咐身邊侍女


    侍女稱“喏”而去,片刻帶著一群婢女帶著熱水,錦帛而來,我接過來,浸濕錦帛,小心為秦王擦拭臉龐,手臂。“王上醒來,若知道得夫人如此照顧,必定十分開懷,說不定病也就此好了”


    “是呀是呀,王上日間守在陵前,晚間守在夫人這裏,整整三日不休,可見王上情誼真切。感天動地!這是老天有意要讓王上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一旁的侍女打趣的笑著


    “夫人心善,我們都盼著夫人留下來,這樣王上高興了,我們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膽了”


    “若是夫人可以入主興樂宮成為王後,整個後宮定然不會拘謹”


    我素來由著她們說說笑笑,此刻縱然不愛聽,卻也不好就此說什麽,我抬起頭,看看她們那張歡喜的臉,似乎解脫了一般,隨後垂下頭,將錦帛放下:“辛苦你們了,先出去吧”


    “喏”眾人嬉笑著去了


    我隨著侍從的背影看過去,卻見畢之已經立在外閣,神色有些迷茫


    “畢之”我連忙起身走到他跟前:“畢之……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一時慌亂,不知道要怎麽解釋,或者解釋什麽


    “我知道”他這才迴神一般淺淺一笑,將我拉去一角,低耳說話:“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查過了,巴蜀黑寡婦的確於前幾日入朝,傳言是送來錢財物資,充為國庫軍備。如今正在鹹陽城中的驛館居住”


    我心中鬆下一口氣:“這麽說,那日我見的白衣身影,果真是小師父,他應該是隨贏穆若一起來到秦國了”


    “不,此事應該沒有這麽簡單,我曾想過辦法接近黑寡婦,卻發現她似乎不像傳聞那般接受款待,而是像被囚禁。阿姐不覺得此事蹊蹺?”


    “你的意思是說,這是有人在引我上鉤?或者是嬴政發現了小師父蹤跡?”我警惕的側身望了一眼榻上似是熟睡的秦王


    畢之點了點頭:“可要我想辦法讓你們見上一麵?”


    我搖搖頭,手裏掐這衣襟,心裏絞著疼痛:“不,不必了,如果嬴政隻是懷疑贏穆若,我不出現,裝作無事一般,才是保護她,她能懂。必不盼著我們相見。況且,贏穆若如今財力非凡,秦國龐大的軍團還需要她鼎力相助。秦王即便真的知曉什麽,也決計不敢對她怎樣。我們還是靜觀其變,不必再興風波”


    畢之沒有接話,也沒有走,隻是默默無言的立在那裏,良久,才泯了泯嘴唇,問出口:“你又開始同情他了嗎?如果,韓非真的還活著,你……打算跟他和解了嗎?”


    我的餘光再次看了一眼異常熟睡的秦王,繼而看向欲言又止的畢之,故意提高聲音:“平心而論,他能撫養恩房長大,於我而言,以是有恩”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造成你們母女分離的人是他,他是罪魁禍首,並非你的恩人啊”


    “可是,看到房兒待他極為親熱,可想而知,秦王這些年待她不薄,不管怎樣說,這一點,總是我要感恩的。”


    “阿姐……你是怎麽了?家仇國恨,你以部忘卻了麽”畢之不相信也不能理解我說出的話。可麵對秦王的陰沉狡詐,使我連暗示都不敢。


    “如今我也知曉巫少是為我而自盡,並非秦王有意毒害,至於滅國之恨,畢竟大勢所趨,不管誰坐上大秦王位,攻伐天下都是必然之舉。負芻與子啟乃亡國之君,以死殉國乃最終歸宿。這也不能因我與秦王相熟,便要求他為我破政,朝局國政,總是大過一個女人!這一點秦王也沒有什麽錯”


    “你就忘記了自己這些年所受的辛苦嗎?你這一身病痛折磨,都是拜誰所賜,難道你真的忘了嗎,還有!李牧將軍和韓僅的死你也不在意了嗎”


    我陷入沉默


    “你是在意的對不對?”畢之緊張的抓住我的雙臂,輕輕搖晃


    “韓僅之死,該怪我,若非為了追捕我,她也不必那般慘死,這是我的錯,不能強加到他人身上!我願餘生入道門,為她渡化下一世。至於我父親,他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他想讓我安穩一生嗎”


    “阿姐!”他鬆開我,淚光閃爍:“請你相信我,嬴政性如孤狼,不可信任……”


    我使勁搖搖頭,不讓他繼續說下去:“畢之,我在昏迷的這數日,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曾經,我將秦王視為枷鎖鐐銬,我認為隻要掙脫出他的身邊,我就可以自由快活,可離開他的這幾年,除了每日提心吊膽,煩憂不斷之外,我沒有感受到任何自由氣息,尤其是我們一路東逃,更讓我深深的體會到了什麽叫命如草芥,風雨飄搖。時至今日,我再不敢說,自己是被秦王所困。原來,這一生我都被小師父困住了,而且是心甘情願被困住,今日的一切,也都原於此處,如果,我現在可以確定小師父沒有死,或許下一瞬間就失去了痛恨秦王的部理由,無論他做過多少讓我痛不欲生的事,隻此一件,我便可以數原諒!我知道這樣很自私,很對不起那些為我死去的人們,可是就是這樣,這是我心底最真的想法!我更第一次認識到,我可能也是別人的枷鎖,我於秦王而言,或許就是如此,就像秦王於嫻之,嫻之於子啟,還有,你於贏綾,我們都有一生難以摘除卻心甘情願帶著的枷鎖”


    一滴眼淚在畢之的眼眶裏晃了一晃,隨後落地消失,他垂下眼瞼,點點頭:“我明白了”


    我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心髒莫名的被戳了透,腳步再也不受我控製,追了出去:“畢之”


    他微微迴頭,愣愣看著我拉住他手腕的手,終究滴下淚來:“公子常說,恨永遠無法偉大。阿姐能放下仇恨很好,相信公子知曉,定然也是開心的。”


    “畢之,小師父走後,是你陪我有過千山萬水,風霜雨雪。我……我不是為了苟且偷生,我知道這樣很過分……”我突然好想跟他解釋清楚,我實不願傷的人是他阿


    “沒有”他不等我說完,轉迴身看著我,安慰道:“我願意相信你的選擇”


    我的手慢慢鬆開,任由他背影遠去。


    我不確定那天的白色身影到底真的是小師父,還是有人刻意而為,我更不清楚,穆若此番來到鹹陽,是否真的是為運送軍資糧草,還是被人暫扣於此!包括隱修老人突然過世到底是計謀還是巧合,更有甚秦王是否看得出我的疑惑和懷疑,這些我都不得而知,更無從得知!當此疑霧重重,真假難辨的最後一局,我決不能輸!所以,畢之,原諒我,我別無選擇,這次不管是秦王做戲也好,真心也罷,為了你和房兒的安,也為了盡最大的能力保護小師父和穆若他們,我隻能‘相信’他是‘真的’。做我能做的所有


    所以,畢之,暫時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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