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隨少女,入了旁邊偏巷,進入一家石砌小屋,少女將畢之扶到榻上躺好,又打來一些熱水,囑咐我為他擦洗,隨後請來了醫者,確定並無性命之憂後,買下了三日湯藥。


    我抓住畢之的手,一遍一遍替他擦拭額頭不斷冒出的汗珠:“畢之,畢之,很痛是嗎?你一定要堅持住”


    他已經是第二次為我受傷了,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欠他的此生都難以還清。他若真的有什麽閃失,我便也隻能以死相報。反正,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沒什麽好留戀的


    “對不起,我隻能買的起三日葯”少女端著湯藥走進來,打斷我的思緒


    “別這樣說”我擦幹眼淚,接過葯碗,抬起頭,看著少女萬分懇誠的臉:“你能收留我們在此養傷,我們已經很感激了”隨之垂下頭,轉過身,將湯藥一點點喂到畢之嘴中。


    少女默然,起身拿起剪刀,從箱底找出一塊繡著月色牡丹的綠衫,剪成條條絲帶,隨後抽出一條,蹲下身來,替我包紮右手擦傷的血口


    我微微施禮:“多謝姑娘,姑娘救命之恩,衍玉目下無以為報,甚是慚愧,還請姑娘告知芳名,容衍玉日後圖報”


    “夫人不必客氣,韓僅此舉也是圖報夫人當年之恩”


    “報恩?”此刻我更加不解,不由再次打量眼前少女,卻還是想不起自己何時見過她:“韓姑娘一定是認錯人了吧,衍玉從未見過姑娘,又對姑娘何來恩情”


    “夫人不記得韓僅,韓僅卻不敢忘記夫人,當年韓府開設學堂,韓僅心向往之,隻因女兒之身,不受父母應允,便每日以放牛為由,停留韓府院外,翹首而觀。還記得有一次夫人與公子迴來。正好撞見我隔門偷聽。”


    “居然是你?!”我愕然記起多年前那雙渴望的眼睛,也明白為何方才她看到畢之以後,喊他老師


    “夫人還記得韓僅”她激動的站起身後退兩步施大禮


    我連忙上前攙扶:“姑娘這是做什麽”


    “請夫人一定受我此拜”她擋開我攙扶的手,俯首而拜:“當年夫人幾番請俏蓮姐姐為我授書,教我識禮知事。韓僅至今感恩在懷,常常思報無門,今老天有眼,得以再遇恩人,韓僅以此禮謝過夫人當年的憐憫恩教”


    “快快請起”我拉過她的手,扶她起身:“當年也不過舉手之勞,姑娘今番以救命之恩相報,實不敢承方才之禮”


    “於韓僅而言,不同他人一般,糊塗過完一生,乃再造之恩。又言,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今日能使韓僅報的得萬一,韓僅不敢以此為恩”


    “唉”我長長的歎息一聲:“怪不得,我記不起你,那時候你還是個孩子,雖從未與我說過一言半語,可我卻看的清你那眼中滿了的期待。一晃竟過了十幾年,你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聘聘嫋嫋。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望而不得的女孩子”故人就在眼前,隻可惜,時過境遷,一切都如同當年熱鬧非凡的韓府,已經一去不迴,那些年與小師父恩恩愛愛,情意纏綿的日子,仿佛仍在眼前,又仿佛以過多年。


    我不由憐愛著拉起她的手,仿佛眼前的少女成為我串起曾經美好記憶的線,小心翼翼,不敢眨眼。


    “一別十幾年,夫人依舊傾國傾城,容顏無改”


    “哪裏”我四下打量著晦暗的小屋,一盞油燈,幾張縫補過的草席和三兩個木製用具,剩下的便是榻前這些整整齊齊擺放的數十本竹簡。從這個位置看向門外,正好可以看見門外豎著幾件農耕用具和一隻栓在牆角的大黑犬:“對了,你為何會在此處?看樣子,你在這裏也已經住了有幾年了,是遠嫁而來,還是隨父母遷至此處”


    她對著我笑笑:“自然是隨母親而來”


    我留意到她隻說是母親,繼而又問:“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十一年前,公子韓非因救韓而亡,棺槨迴鄉,葬在了夫人與公子常去的孤憤台”她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時隔兩年,秦國攻占了韓國,秦王下令對孤憤台掘墓鞭屍,父親感念公子護國而死,也加入了鄉親們的抵抗行動,拒不讓秦賊靠前陵墓,因此遭到秦軍削首示眾。後來,鄉親們感念父親為國士而死,更怕秦賊繼續為難我們孤兒寡母,便自發湊了幹糧盤纏,幫助我們逃出韓國,母親一路帶著我們往南逃,走到此地之時,已經一病不起,我們也因此停了下來,落戶於此”


    “沒想到,你們南逃,竟是因小師父而起”我拱手見禮:“是我們愧對你的父親,愧對你的母親”


    “千萬不要如此說”她將禮施的更深:“韓非子為救韓國而死,是為國士,居住在村裏的那幾年,又免除了大家不少徭役,教了不少孩子讀書,村裏的人都很感激公子,都願意做公子封地的子民,更願意用生命守護他”


    “小師父能得你們擁戴,是他的福氣”


    “對了,秦賊掘開墳墓後,發現裏麵隻有幾件公子平日裏穿的衣袍和一件紫衣金線的盔甲,並沒有發現公子屍身,敢問夫人,可是公子還活著?”


    我歎了口氣,搖搖頭又點點頭:“此事是我所為!隻是,如今連我也不知他到底是生是死”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當年小師父出仕入秦,策律有功,官至上卿,後因為韓國請命一事,惹禍上身,下獄為囚,幸得一眾親友力相助,才算救下小師父一命,可惜,為躲過秦王遍布天下的眼線,保他性命,我們隻能從此天各一方,不能相見。後來,我便逃到了楚國,楚亡國後,我便與畢之一路東逃至此,畢之也是受此牽連,才致身受重傷”


    “原來如此!”她長歎了一口氣:“老天保佑,公子乃忠孝大義之人,自有上天護佑,夫人不要太過擔憂,韓僅相信,夫人與公子定然還會有重逢之日”


    “我並不敢期待重逢,如今我受秦王國搜捕,跟我在一起,他會更危險,我隻要他平安喜樂的活著,我便再無遺憾”


    “不想這些年,夫人竟過的如此不易,不過,夫人和公子總是有讓人舍身相護的能力,韓僅也一定會同父親一般,拚死護得夫人與老師安好”


    “不必如此,等畢之醒過來,我們就盡快離開,絕不能再拖累於你”


    “夫人放心就好”少女笑得格外自信:“即便韓僅無方,韓僅的二弟也一定想得出法子,助夫人安然躲過追兵”


    “二弟?!”我心中一動,覺得眼前的少女已是不凡,不知她那二弟是何奇才,竟能有方法助我逃難


    正說著,外麵的門‘咣當’一聲響,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從還沒進門就叫著:“阿姐,家中可來過什麽人?”


    “正說著他,他就來了”少女笑著站起身,迎上前去。


    隻見一位布衣麻衫的小男孩,伴著焦急的聲音,推開門進到屋裏來,他大概十歲左右,身形修長偏瘦,五官明亮清秀,尤其是那雙眼睛,仿佛天生就帶著智慧的光芒。他看到我的那一刻,眼中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無聊,轉臉看向韓僅:“我就知道,你又給我惹麻煩”


    韓僅拉過少年的手,上前一步:“這位就是我常與你說起的韓非子之妻韓夫人,還不見過夫人”


    少年睜著明亮的眼睛打量了我一圈:“你就是韓夫人?!”


    “是我”我微微點點頭


    “聽我阿姐說,她小時候見過你,我還以為,夫人是位年過半百的老婦,不想竟與我阿姐相當,不過桃李花信之年罷了”


    “我的確已經三十又九,是個半老徐娘沒錯”


    “啊?!”他歪了歪頭,走到我身邊,抓起我的手,看了看,又湊近仔細看了看我的臉,這才點點頭:“夫人之手細嫩非常,可見一直養尊處優,不曾勞作,近些觀看,夫人雖麵容如同春季盛花,然,眼睛沉靜非常,已非少年。故此判定夫人沒有說謊”


    我眉間一挑,頓時對眼前男孩來了興致


    “說什麽呢你”韓僅拍了拍男孩的頭,隨後向我施禮致歉:“夫人恕罪,二弟頑劣,從來口無遮攔慣了的”


    我點點頭:“不拘俗禮,個性灑脫,心思細致,觀事入微,我很喜歡”


    “還不快給夫人請罪”


    他一副大人模樣,拱手施禮:“晚輩深為敬仰公子之大義,夫人之平和。隻是這唐突之罪,還是容後再請吧!如果我猜的沒錯,這些秦軍應該是衝著夫人而來”他轉臉望向韓僅:“方才我在村頭,遠遠看見秦軍上岸,依我估算,半個時辰之內,秦軍就會找到這裏來,阿姐趕緊將地窖的果子挪出來,暫且讓他們度過難關”


    “半個時辰?鎮上下,百餘家口,應該不會這樣快搜到此處吧”


    少年斜過頭:“阿姐難道沒請醫者過來嗎,如果醫者引路,恐怕半個時晨都不用”


    少女看看我,憂愁眉中來,緊張的不行:“地窖雜物眾多,現在騰挪,恐怕來不及了”


    我看了一眼昏睡中的畢之,站起身:“我可以跟他們走,但畢之就交給你們了,麻煩你們替你照顧好他”


    “哎呀,這個時候你就別添亂了”少年不耐煩的對我揮揮手,隨後原地轉了一圈:“快,將人抬進之前為大哥準備的棺槨裏,我去引來他們”


    “棺槨?太窄了,隻能容一人,那夫人怎麽辦”


    “一起擠擠吧!”少年說著,便去搬挪畢之的身體


    這邊剛剛小心的將畢之騰挪好,那邊隻聽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我與韓僅對視一眼,翻身入棺,疊在畢之身上,費力用四肢支撐著身體,以此保證不壓傷畢之的傷口


    “夫人堅持一會”韓僅說著,推上棺槨,我們一下子陷入昏暗之中


    隻聽外麵擁入一群腳步聲


    “官爺,官爺,不知官爺大駕,有何公務”


    一個濃重的秦國口音響起:“再問你一次,是不是這裏”


    “是這裏沒錯,方才有位病人就是躺在那邊的榻上要在下醫治,他傷的很重,因失血過多而昏迷過去,另一個就站在榻旁”


    “你都聽清楚了”


    “民女冤枉,民女從未見過什麽重傷之人呀”


    “給我搜!”秦人一聲令下


    “噯,噯,噯,你們這是幹什麽,我們可都是老實本分之人,沒有觸犯秦法呀”


    “讓開,否則一起將你抓去”


    “這是我家,你們怎麽可以亂來,況且,我真的不知曉你們在說什麽,也從未見過什麽重傷之人!”


    “來人,將此女綁了,麵見王上”


    “喏”


    “你們要幹什麽,我說了我不知曉”


    正此時,隻聽“哇”的一聲,似乎是少年哭了起來:“阿姐,阿姐,你就讓他們搜吧,反正那人已經被人帶走了,還怕他們搜不成”


    “嗯?!被人帶走了?”


    “住嘴!”“官爺,我們真的什麽都不知曉”


    “小家夥,你來說”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阿姐”


    “說清楚,自然會放了你們”


    “二弟,不可以”


    “再不說,我就殺了你阿姐”


    “我說我說,阿姐今日午時,的確救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還身受重傷,阿姐也為他們請了醫者,熬了葯。可就在剛才,那兩個人,被一群飛簷走壁之人闖進來,帶走了。而且,走的甚是著急,連葯都沒有帶”


    “什麽時辰?往哪裏去了?”


    “就方才,往北去了,我知道的就這些了,你們快放了我阿姐”


    正此時,畢之突然有蘇醒之狀,嘴裏呢喃著:“阿姐……阿姐,阿姐快走”


    壞了,畢之要醒了,我心中暗想,卻因雙手撐在兩側,實在沒辦法騰出捂他的嘴,隻能幹急出一身冷汗


    誰料他竟再次喊了一聲:“阿姐”睜開眼睛


    當時一念之間,不容多想,我垂下頭去,封住他又要說話的唇。對上他睜大的眼睛,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話


    “什麽聲音”外麵的氣氛再緊張起來


    “哇”的一聲,小男孩又哭了起來,邊哭邊喊:“阿姐,你幹嘛打我,我又不曾撒謊,你為何還要打我”


    “你,你氣死我了”“官爺,官爺你們不能走,你們還是搜搜吧,搜吧,要不,小女子為你們沏壺茶如何”


    “哼!好你個詭計多端的小女子,竟想拖住我們,好讓犯人出逃!若非見你還有幾分姿色,爺我早就一劍殺了你”“兄弟們,我們走!”


    “喏”


    聽到他們走後,我這才鬆開畢之,側過頭,不敢去看他還沒有從驚愕中醒來的星眸:“方才……方才情況緊急,多有得罪”


    他動了動喉結,咬住下唇:“你沒事就好”


    此時,韓僅她們重新推開棺槨,刺目的陽光頓時透過窗口,灑了進來,曬著畢之蒼白的臉頰微微泛紅,甚是好看。


    “他們走了,快出來吧”


    我跪起身,將手伸過他的頸後,托起畢之,畢之悶哼一聲,蒼白的麵龐扭成一團


    “很痛吧?!你忍著點,一會就好”


    畢之點點頭,沒有再出聲,我們合力將他扶迴榻上,勉強喂下一點米水,他這才接著睡去。


    我看著眼前這個清秀少年,不由想到方才的情景,簡直有些不敢相信,成功騙走追兵的,會是這樣一個總角小兒,有一瞬間,我竟想到了與張良初次相見的情景,當年,他也不過這樣一個年齡,竟能臨危受命,成功救出小師父和張丞相,我記得,我們用的也是類似招式:“大人總是以為童言無忌,誰知這童言無忌最是騙人”


    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繼續搗藥


    “你就不害怕,不慌嗎”


    “慌什麽,實即是虛,虛即是實”他停下搗藥,甩了甩累了的手臂,換另一隻手,繼續搗著:“不過,你們不能繼續留在這裏了”


    “你說什麽呢”韓僅端著飯食走進來:“夫人,你不必聽他瞎說,安心留下來便是,我一定會盡力保護你”


    “我不是趕他們走”男孩皺起眉頭:“我是說,那些秦賊尋不到人,極有可能會去而複返,我們必須另尋地方安置夫人”


    “那……那二弟可是想到了好地方?”


    “這不是想著呢麽”


    “我看,我們還是離開這裏吧,再留下來,會有數不盡的麻煩”


    “哎呀!好了!我逗我阿姐了,其實我早就想好了藏身之所,保證秦賊不會找到,你們可以在那裏躲一陣子。現在隻等天黑,將你們送過去而已”


    韓僅這才鬆了一口氣,上前撫摸著少年濃密發絲:“我就知道,我二弟,一定有法子”


    “對了,家裏為何會有這棺槨……”


    我這一問,兩人齊齊沉默,良久,韓僅才長歎一口氣:“是我與二弟親手為任弟準備的。來到此處第一年,母親去世,二弟還小,我們幾個孩子根本無法活下去,不得已,弟弟韓任便上街乞討,養活我們姐弟三人,有一天,他到深夜都沒有迴來,我們尋便各處也沒尋見,五日後,聽聞水灘外有具麵目不清的男子屍體與任兒身形極為相似,於是,我與二弟將屍首帶迴,親手做了這副棺槨,於下葬之日,卻發現屍體並非任兒。”韓僅此刻,以是眼含熱淚:“這幾年,再是艱難,再是活不下去,我們也不敢搬離此地,就是怕任弟迴家,會尋我們不見。”


    我迴身,再次看了一眼棺槨,無耐的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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