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輾轉,第二日天才剛剛亮起微光,我便入了宮中,見到負芻


    “王姐,你怎麽來了?”他丟下竹簡起榻,走下玉階,迎我於殿中:“是來看寡人的還是來尋畢之?若是來尋畢之,可是不巧,他剛剛出宮”


    我也不再廢話,直接了當說明來意:“大王打算如何給秦國迴那封密信?”


    負芻聽了這話,失了笑意:“是誰告訴王姐的!?”


    “總也瞞不住的,你打算如何”


    他轉過頭去,背對著我:“隻割地,不舍人”


    聽到他親口說出此話,我心下稍安,饒身到他的麵前:“可秦王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於楚國百姓而言,為保楚地萬民不為亡國之奴,地都能割,何況一個女人”


    “寡人不會同意的!當年不會同意父王作為,今日更不會如此作為!如若王姐入秦,從此命運悲喜皆握於他人之手,若是嬴政決意報複,要王姐為奴為婢也不一定!國家與王姐皆受奇辱!寡人決不允許王姐再入魔掌。別說他是密信於我,就是入史國書而來!寡人也絕不答應!否則黃泉遇母,芻無顏相見!”負芻的勁手擊在大殿的頂天銅柱,條條青筋突起。我望著鏗鏘倔強的身影,默默閉上了眼睛,還好,他從沒想過放棄我,我不必像俘虜一樣匍匐在那人腳下,可我安了,對整個楚國而言,又算不算一場災難?!


    “我的意思,地也不能舍。秦王嬴政,誌在天下,決計不會善罷甘休”


    “寡人明白,如今國事艱難,舍地也不過是緩兵之計。王姐盡管放心,畢之已經在謀此事!他說不會讓我們失望!”


    “畢之驚天之才,既然能出此言,定然心中有計。不過,我們還是應該盡量為他爭取籌謀時間!”我轉過身,提裙登上上殿,走上案前,拾起筆墨,迴信秦王:許秦氏女子親臨交割。然,秦氏病重,尚需靜養,不堪長途奔波,請秦王寬限一二


    “這……”負芻驚訝的看看我,再看看竹信,片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


    二月,王翦之子王賁調轉楚國邊境大軍,突然圍困身後魏國,水淹大梁。


    三月,王賁破城,此時,早些年便臣服於秦的魏王假,卻突然來了骨氣,決意負隅頑抗到底!我想大概是他已經看透秦王為人,知道秦王絕不會放過自己這種王公舊族吧!可惜,魏王假最後這點骨氣也沒能為自己帶來好運,最終還是慘遭殺害。魏國國土自此數並入秦國,設郡立縣。


    四月,戰無不勝的秦王終於不耐煩楚國不斷延期的割地盟約,再次派兵二十萬攻楚。


    而秦軍未到,畢之先歸,一身明黃色長袍,加披一件白紋披風,腳踩風塵而來:“韓青見過大王”“阿姐”


    “怎麽樣?”楚王負芻‘騰’的站起身,滿臉期待迎前詢問


    我看著畢之一臉誌得意滿的模樣,不由迎著那雙璀璨目光,隨他一起而笑


    “你快說呀!”楚王走下玉階,大手拚在畢之胸膛


    畢之這才迴神,看向負芻:“成了!”


    “真的!?”負芻興奮不加掩飾


    “是”畢之轉臉看向我:“阿姐可還記得秦將李信?”


    李信,漢時名將李廣之先祖


    “他?秦國顯赫將領之一,自年少時便以勇猛果敢而聞名,攻打趙國、燕國時,多有軍功,一直深的秦王嬴政信任”


    “沒錯,此人勇猛異常、屢立軍功!又怎肯輕易屈居人下?!此番我先買通他的門客,讓其先恭維後惋惜,李信果然中計,在秦王麵前誇下海口,要以二十萬軍隊攻克我楚,秦王信以為真,已經將老將王翦擠兌迴頻陽老家養老去了!”


    “好!”負芻大喜,拍著畢之肩頭點點頭,又問:“王翦一去,我大楚又多幾分勝算”


    “容畢之直言,如今五國之中,唯有楚國尚存,此番攻楚大軍,必然會以攻破壽春為主線,力進攻!所以,即便老將項燕親自率兵,也尚需謹慎”


    負芻沿著大殿來迴渡了兩圈,停下身對侍從施令:“立刻請項燕老將軍入宮,商議抗秦之事”


    “喏”


    ……


    四月中旬,秦軍從郢陳之地出發,北進隨城之地,東往竟陵,所到之處皆大敗楚軍各處鎮守君侯。就在楚軍處在節節敗退之時,秦軍突然改變行軍方位,以李信率軍沿秦地平輿、進入鄢地,蒙恬則率軍進入寢丘,往城父聚集。


    我聽到消息之後,突然明白過來,什麽都顧不得便趕進宮中,麵見楚王:“秦軍突然放棄攻占楚國城池,改為沿無阻礙的秦地向我壽春直接逼近,畢之說的沒錯,李信與蒙恬,是打算直取壽春!”我掃過負芻肅穆低沉的麵龐,再次指向地圖中,蒙恬所在的城父:“蒙恬突然將大軍停在這裏,我以為並非觀望之舉,而是在等待與李信大軍相匯,以衝鋒之勢,直接攻打壽春!”


    “畢之所察與王姐如出一轍,寡人已經派出大將項燕,率領大軍往城父進發,務必在李信大軍匯合之前,擊退蒙恬大軍”


    “秦軍勇猛異常,正麵交鋒恐不利我楚軍,當此之時,還請大王書信一封,說明因由,並建議大軍一分為二,讓項梁領一部人馬,饒至身後前後夾擊,或者憑借地勢之險配合項燕行動,猛擊敵軍右側,使之潰散。”


    “王姐此計甚妙”他來迴渡步,似乎有所不安:“隻是項梁並非項榮,貿然去詔,會不會讓其……”


    我再次抬眼看了看負芻緊鎖的眉頭,知道他的意思,再次勸說:“雖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但大王乃是以請教之態過問老將軍此計可否,老將軍欣慰於大王勤奮,定然心報國,決計不會使得君臣生嫌”


    “正是!”負芻眉頭瞬間解開,眼中也有了色彩:“寡人這就按王姐意思去信”


    “阿姐此計雖妙,到底不是最妙”畢之未經稟報,悠然進殿


    “哦?!難道說畢之還有更妙之策”楚王毫無計較,仿佛已經習以為常


    “與阿姐相差無多”他對楚王拱拱手,轉而走到我身邊:“隻是,阿姐不覺得,自己漏算了何人嗎?”


    “漏算?何人?”


    “你就快說了吧”負芻心急的催促道


    畢之神秘一笑:“去年秋,秦國有一個人已經辭相位,遷郢陳,王姐此時不去勸他為國起兵,更待何時呢?”


    “你是說子啟?”


    “正是,若熊啟能夠起兵反秦,與項燕大軍前後夾擊,豈不是更妙”


    “對呀”負芻拍手叫好:“熊啟乃父王長子,此刻國難當前,他身為王子,豈能袖手旁觀,寡人立刻書信於他,命他起兵抗秦”


    “大王不可”畢之連忙阻攔:“公子啟雖然辭官,可到底還是為秦國鎮守一方,如今算來,還是我們的死敵,貿然去信,若是不能讓其動容,不僅不會勾起他的惜國之心,反而可能適得其反,讓他更加不願放棄強秦,臣服大王”


    “那……如何是好?”


    畢之再次轉頭看向我:“這就要請阿姐走一趟嘍”


    我看著眼前的燦爛男子,終於明白過來,他當初為何不讓我告訴子啟真相,又為何極力保護子啟直至其離都赴郢!思索明白後,我不由無奈一笑,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轉而拱手向楚王請命:“臣願赴郢,定使手足合力,夾擊敵軍”


    “好!那就辛苦王姐一趟!”


    得了楚王準令,我與畢之立刻出發,趕往郢陳。


    ……


    郢陳山風景秀麗,山川恢宏,一條清泉猶遊龍饒身,灌溉山中萬物生靈。此處雖不適合耕種,卻是個難得的修養之地


    子啟一身葛布楚衣,迎風而立,我順著目光而望,卻見庭外一片罌粟正盛。突然想起當年韓府山後,遇見的種花老者,不由搖頭苦笑:“她真的是有毒,用絕世風采將人算計的心服口服,即使枯萎隨風,也讓活著的人再也不見各地名花,心思隨她美麗而去”


    “你來這裏做什麽!”他也不看我,冷冰冰的態度告訴我,他是真的不歡迎我


    我冷哼一聲,抬眼望盡無跡罌粟幼苗:“聽說呂不韋罷相之後,迴到封地僅僅兩年便被重新問罪逼死。堂堂一大功臣,下場落寞至此,也是讓人心生惋惜”在我說到呂不韋名字的時候,他的目光裏已經生出異樣,我假裝沒有發現,自顧說道:“王兄侍秦多年,一力護他上位除佞,就不知他會不會看在楚係一族的情麵上,對王兄網開一麵,留你安然的做個富貴閑人,看著自己的親手種下的奇花盛放?!”


    “我之生死,但聽天命,與你無關”


    “你我手足之情乃天定,王兄又何必拒人千裏之外!”


    “手足?!”他冷哼一聲:“你真的是為手足之情而來麽”


    “哈哈哈哈”我暢懷而笑:“聽說自王後去世之後,丞相便時而瘋癲,時而默然,早已並非當年春風得意,精打細算的昌平君!然衍玉所見王兄,可是睿智如常,可見傳言不實呀!”


    “彎彎繞繞可不是你的作為!”他冷漠至極,不肯與我多廢話一個字


    “其實,我今天來,主要是想告訴你關於兩個人死亡的真相!這第一個,是關於你的母親!”


    “羋衍玉,我不與你計較,倒是讓你不依不饒了!”他憤然抬起雙目,冷漠化為恨意


    “害你母親的人從來不是我,而是秦王!”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在迴想,似乎是在等我說下去:“我們都中了秦王嬴政之計,當年秦王早就知曉我和邾嫻的真實身份,並且他明白我們一定會為此對你母親封口,而你母親則必須在楚係勢力和秦王之間,做出選擇!就在這個時候,秦王適時以你為要挾,使得你母親本來猶豫不決的心,最終列隊秦王麾下,這就是為何在小師父出事當天,我卻在公主府刖刑贏新的真相,也是楚係勢力倒台當日,你還可以搖搖晃晃保住相位的真實原因!”


    “我母親可是他的親族!”他瞪大的眼珠裏,並不像他的話語那樣肯定


    “親族?”我哼笑一聲,想不到一輩看事透透徹徹熊啟,居然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你一向清楚,王室家族裏,到底有幾個人是真正相親相愛的?你又何必用這種低劣的障眼法瞞騙自己”


    “那又如何,這一切的起因還不是因為你!”


    “你恨我就沒什麽意思了!”我靠近他,從一片罌粟中收迴目光投向子啟,他的目光中燃燒著熊熊大火,帶著熱烈的仇恨燃燒,但我仍然覺得不夠:“還有,邾嫻並非自殺”


    “你說什麽?!”


    “你我可以說是親眼見證了邾嫻自殺!但其實,那隻是有人為我們精心營造的假象而已,從你我可以順利進入興樂宮開始,邾嫻注定以無活路。因為秦王嬴政早已先我們一步,前往興樂宮看望過邾嫻,並為她留下了毒藥。隻等如她所願,見我們最後一麵”


    “你撒謊!”他深沉的壓抑著自己的唿吸,微微眯起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恨恨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你的話我一句都不會相信!”


    “我撒沒撒謊,你最清楚,邾嫻被囚之後,興樂宮被搜空到何種境地,你我親眼所見,這不正是因為秦王深知她是用毒藏毒高手,保證萬無一失,不敢大意之舉!試問,最後身邊不剩一個宮女服侍的王後,她又從哪裏取來的毒藥呢?又為何隻有毒藥沒有解藥?”


    良久,他嘿嘿的笑了兩聲,終究紅了眼眶:“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為什麽……那就是她的選擇!她的選擇!情願用生命維護他!即便知道他是要她的命!”他茫然轉過頭,目視陽光下一片茂盛罌粟:“傻瓜,傻子!難到你就不知道恨他嗎!他到底哪裏值得!告訴我!”


    我想,子啟從來都是知道真相的,隻是他從來不敢麵對!或許是失去的太過心痛,又或許是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敗吧


    我轉臉看向那片陽光下等待綻放的罌粟,迴想邾嫻的一生,她真的是可敬的,一生都心懷愛意做自己想做的事,做真真正正的自己,不放棄心中深沉愛意,不逃避心性之晦暗,就算是滅族仇人,她也有過試著原諒。最後更是將自己毫無保留的盡付所愛!拋開手段不提,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見過最麵冷心熱的女子,也是最勇敢最真誠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又有誰能不愛呢


    “今天我來,並非要將你浸入仇恨之中,而恰恰相反,我是來接你迴到你本該生活的地方”我暼過他一眼,他哀怨的眼淚濕潤著幹瘦又疲老的麵龐,一種人到暮年的滄桑感刺痛心髒,他今年已經四十七歲了吧?!親人死絕,功業垂敗,所愛之人深愛他人、最終也隻留下他孤獨一人!如他所說,這是一個失敗的人生……:“你一生都在恨父親,恨秦王!如今,是你打敗他們的時候了!向父親證明吧,你才是他最驕傲的兒子!像秦王證明吧,你並不比他差分毫!王兄,迴來吧!我們真的需要你”


    他的目光緩緩抬起,最終與我相視,風吹草做響,清泉奔流淌,他一襲楚衣隨風搖曳,琥珀色的瞳孔映在纖塵舞於暖陽下的黃昏裏閃閃發亮。


    ……


    四月末,五月初,秦國之昌平君、楚國大公子熊啟反秦於郢陳山,攜精衛軍攻入並占領郢陳,切斷李信大軍退路,並沿途一路收編楚人加入大軍,積蓄力量。李信聞迅,大為吃驚,不得不停止進軍,迴師進攻郢陳。


    於此同時,項燕大軍與蒙恬於城父交戰,苦戰三日後,由項梁帶兵尾隨至蒙恬大軍身後,配合項燕進攻,使攻楚的秦軍腹背受敵,潰敗而退。


    蒙恬退敗後,項燕領一對人馬,繼續尾隨李信大軍,李信忙於攻迴郢陳,忽視身後情形,致使與熊啟大軍決戰之時,後方遭受項燕襲擊,被項燕攻入兩個營壘,殺死多名軍官都尉。李信大軍遭受前後夾擊之痛,致使大敗而逃。


    楚軍乘勝追擊,收迴失地。


    項燕於此役成為六國之中,最後一位可以阻擋秦軍鐵騎的將軍!而負芻王位的合法性也因此得到鞏固,他明確的拒絕了秦國發出的割地要求,於楚宮內大肆封賞慶功!楚國上下,浸在了前所未有的喜悅和歡騰之中。就連一向心思縝密的畢之,此刻也完放鬆在歌舞酒宴中碰響酒杯,醉意微醺。


    此刻,在這個世界、楚國上下;恐怕隻有我還是清醒的。


    …………


    “楚國大勝,母親為何還麵露憂愁”


    我從斑斕的燈火中抬起頭,看著立在眼前的少年,修緣一身白色長袍,腰係圖騰玉帶,眉眼之間帶著三分綠茵當年的純淨無汙,顧盼之間又生出幾分之炎曾有過的風流倜儻。我不由感歎時光飛逝,僅是一轉眼之間,當年繈褓相托的嬰兒,如今已經長成這般翩翩少年


    “怎麽還沒睡,可是席間太吵,你沒有用好飯食,如今又餓了?”


    “兒子不餓,兒子是看母親宴中悶悶不樂,此刻又似有愁緒,所以,想陪陪母親”修緣說著,已經走近我身邊坐下身


    “母親沒事,倒是你,這麽晚了還不睡!明日早起練劍,又該讓老師催著才起”


    “母親是想妹妹了吧”見我微微一怔,他不僅不曾離去。反而將手挽在我的手臂間依偎過來:“母親放心,等兒子長大,跟著舅舅們學好本領,定然救迴妹妹,讓我們一家人團聚”


    “傻孩子”我伸手將他攬進懷中,撫摸過他烏黑的頭發:“你永遠不必為母親做什麽!也永遠不必為妹妹做什麽,你隻需要過好自己的一生,母親便別無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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