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之放下書簡長歎一聲


    “怎麽了?”我正入書房


    “奧,阿姐”他拱手見禮,隨後說道:“想到了一些想法而已”


    “那年也是在書房,第一次看見你的字和主張,重耕重商、雜學百家。雖與小師父的法學相悖,但見識的確不凡”我踏進書房,走到書案旁,看著他依舊秀氣灑脫的字


    “當年許多道理尚不清晰,多虧阿姐一番高論,才使畢之頓悟”


    “一晃多年,畢之學問較之當年秦國丞相甘茂,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已經拿起他的書簡:“孔子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小師父說君事臣、子事父、妻事夫、三綱倫常。然而,你這句‘有能者為上’才是最接近真實和人性寫照。人性,有時候真的是無法違背”


    “畢之所寫、不與君看、不與臣看、不與名士、俗物看,隻給懂的人看”他一貫的灑脫,自成風流


    我拍拍他的肩頭:“看來,是你我命中注定就有做姐弟的緣分”


    他僵硬的笑了笑,隨後扯出一個連眼睛都找不到的笑臉


    ……


    以入六月,天氣漸漸悶熱,孤憤台位臨高地,又是個涼風口,小師父便常常登臨這裏,灑下一腔熱血、半世功業、著作成說。


    因我體弱,又有頭疾,不太能見風,也就是偶爾才陪在身側,畫就眼中美景、萬裏江山


    這日,夕陽未落,他吹起玉簫,畢之合著古箏,二人相談歡快。我在一旁替他整理寫好的書簡。幾個和氏璧的字引起我的注意,和氏璧乃我楚國之寶,與隋候珠齊名,被奉為天下至寶。不知小師父會對這個寶物有何高見?心裏思索著,手上已經翻開竹簡,娟狂的字跡躍然入眼


    “淚盡繼之以血?寶玉而名之曰石,貞士而名之曰詐……”我看向與畢之談笑生資的小師父,他抬眼與我交匯,仍舊笑意濃濃,依舊儒雅溫潤。


    我垂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笑


    卞和三次獻玉,被刖其雙足仍抱玉血泣。寶玉而名之曰石,貞士而名之曰詐。人如玉、玉如人,無論你笑的多開心,終究是不甘心的吧……


    是不是?


    ……


    自我知曉他的心思,便一日不曾心中安穩,恍惚了幾日,小師父大概以為我是無聊煩悶壞了,便帶著我遊了幾日山林原野,好疏解心情。這日,我與小師父從野外迴來,大老遠,便看到一女童趴在門外,墊著腳、脖子伸得老長往院子裏望,身後一隻小牛努力啃食著牆角嫩草。等我們走近跟前,她才發現,嚇的抖了一下。烏黑的眼睛清澈又恐懼


    我近前,半蹲下身問她:“你叫什麽名字?”她不答,隻是怯生生的看著我。我又問:“你幾歲了?”她仍不迴答。我試著去拉拉她拿著鞭子還髒兮兮的小手,她不曾拒絕,隻是愣愣的睜大眼睛看著我。我往院子裏麵看了一眼正在吚吚啞啞讀書的孩子們,又問道:“你想讀書?”她清澈的眼睛裏這才突然動了動!迅速抽開我的手,順勢推開我,趕著牛就跑……“你可以來讀書的”我對著她細小的背影喊著


    “沒事吧”小師父攙起我


    “我是不是嚇到她了?”


    “不怨你,農家孩子,沒見過世麵”


    “她看起來,很想讀書”


    “這是村頭老二家的大女兒,家中貧困,還有兩個幼弟尚需照看,想來,她父母是不讚同的”


    “這事,應該讓畢之去說”


    “誰勸都沒用”小師父搖搖頭:“除了俏蓮,你可見家中來過女學生”


    “小師父也認為女子讀書無用?”


    想師父動了動咽喉,想了一會才道:“世人都是如此認為,有些時候,我們就會顯得無能無力”


    “難道……這條路真的還要再走兩千年嗎”我不自覺的呢囔出口


    “什麽?”


    “奧”我迴過神:“隻是我覺得女孩也是人,也該有人權才對”


    “人權?”


    “對,平等的世界!平等的男子和女子!平等享的受世界資源的權利”


    他緊皺著眉頭,不可思議的看著我:“這怎麽可能、三綱混亂、牝雞司晨,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他們無法想象的事,卻是我曾經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而這個世界卻永遠無法理解!盡管小師父才智空前絕後、亦是如此!這也是讓我覺得最悲涼和最寂寞的時刻……我想,無人能懂小師父的時候,他大概也是這個樣子的吧


    “的確會混亂、不過很快就會出現一個新世界”


    ……


    如此又過了幾日,我又在牆角的地方發現了那個探頭探腦的圓腦袋。我將俏蓮叫來,並拿出一卷啟蒙書卷,讓她到門前教給那個女童。


    一連月餘,俏蓮從我這裏換了七八本啟蒙書,這日,俏蓮又來換書,我不免驚訝的問:“她都會讀了”


    “都能準確的讀下來了”


    我點點頭,將一本新的遞給她:“當老師的感覺還好麽”


    俏蓮笑著低下頭接過:“俏蓮不敢忘記夫人恩情”


    “你將公子的膳食打理的很好,我還要謝謝你的努力和善良”


    “俏蓮願意一輩子侍奉公子夫人”


    “傻丫頭,一輩子怎是可以輕易許諾的”


    “俏蓮做得到”


    我定定的看著她,良久終是點點頭:“好了,你再不去,門外有人該衝進來向我要老師了”


    “那奴婢告退”她笑的真切而羞澀


    “去吧”


    ……


    時至七月末,小師父再著十文。訪士之流絡繹不絕。韓王請召:勸他再次歸朝


    他戀戀不舍的將那封召請書放入木匣,卻久久不肯封上


    “小師父想迴去?”


    他驚醒一般愕然抬頭,隨後笑了笑,拉我入門:“快進來,昨晚一夜的雨,露水太重”


    “你想迴去,我們就迴去好了”


    他側了側身,望向那樽木箱:“這是韓王做的樣子,我若真迴去,恐怕又要費心殺我了”


    “倒也不能這樣說,二十餘文揚揚灑灑數萬字,道盡天下治國之秘方、人情之涼薄、事世之規律。如今天下,又有幾人不知道小師父才情。韓王朝中,也沒有幾個能人異士,想是真心悔過也不一定”


    “廉正不容於邪枉之臣!與其再次深陷泥沼、不如獨辟溪流”他步履堅定的走到案幾、毅然而然的封上木匣


    ……


    八月,楚國傳來消息,子悍病重


    我立刻書信負芻,問清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九月,芻兒迴信,含糊其詞,還說了些是子悍心中有愧才會如此的話


    我心中十分不安,再次去信與他說明:絕不可以傷害子悍,這些年我們之所以如此安穩,一部分原因,還是子悍念及手足親情、明裏暗裏有意庇護。


    十月,已然北風唿嘯、寒氣咧然。小師父在爐火旁,又為我製了一些上好顏料,而我隻希望這一冬,我畫卷上的人依舊揮墨灑脫、眉間無憂。


    十月末,洽兒再度有孕


    “洽兒似乎又豐盈了不少”清瘦貫了的夢瑤看到發福的洽兒,眼中竟還有些羨慕


    “誰說不是呢,兩個孩子整日哭鬧、我竟是煩不瘦的。總感覺武刀弄劍的都不如從前靈活了”


    我與身側的夢瑤相視笑笑:“還好意思說,人家阿蒼顧家,何時要你操勞了”


    洽兒垂眼羞澀而笑,一邊的夢瑤卻心事重重:“夫人,還是沒有他的消息嗎”


    我斂去笑容,找到她的手,握緊:“一直有去信催促著巫少,可他這幾個月也都不曾來信,我也是擔憂的很,所以日前已經派人前往秦國探明情況,也囑咐過盡力搜尋趙的消息。如今我們能做的,就是靜等了”


    “夫人不必騙我”她垂下頭,眼淚順著長長的睫毛滴下:“如今到處兵荒馬亂,他能不能走到鹹陽都是難說。我和盼兒命苦,怕是等不到他了”


    我向前挪了挪身,更貼近她一些,安慰道:“這是什麽話,趙精通吏法,又有見識。就算遇上流兵悍將,也會被惜才挽留,是斷然不會害他性命的”


    “這個趙真是讓人擔心,是生是死倒是來封信也好……”


    我連忙拍了一下洽兒!洽兒這才反應過來,閉嘴不言。夢瑤剛剛舒坦的臉又皺成一團


    夢瑤推說身體不適,坐了一會兒就走了,我忍不住數落起洽兒:“都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怎麽說話還是不長心,你還真是千年神補刀”


    “家主這樣忌諱,難道那趙真的……?!”


    “正是你那話,活著,起碼見封家書吧”


    “唉……夢瑤還真是可憐”


    我跟著歎了口氣:“相比之下,我倒更擔心巫少。這都大半年沒有消息了,也不知道他是出了什麽事”


    “那道人機靈的很,應該不能出什麽事。想是忙忘了也不一定”


    “我書信不停,卻如同石沉大海。這絕不是一個忙可以輕易解釋的!我想,要麽是秦國出了什麽大事!要麽就是巫少遇上了什麽難事”


    “那家主打算如何?”


    “現在情形尚不明確,隻等去秦的人迴來再做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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