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第一次上島的時候比起來,聞庭雪的頭發好像長了一些,烏黑刺頭似的短發現在軟軟地耷拉下來,偶爾剛洗完的時候,還會遮擋住他的視線。


    被他拿來做睡衣的t恤似乎因為洗過太多次,領口已然失去了彈性,變得大了一圈,在他側臥的姿勢下,更是滑落下來,露出了他白皙的脖子和一側的鎖骨。


    溫霓莫名的迴憶起第一次在渡輪船艙上見到他時的模樣,他渾身都散發著淡漠與疏離,如水墨畫中的遠山一般觸不可及。


    卻不料,現在他就在她的麵前,咫尺之間。


    這種感覺真的好神奇。


    就像是渴望卻不敢表露出對它懷有欲望的東西,忽然之間就到了她的手裏。


    可是,他並不會給她一種不敢相信的,猶如夢境的懷疑。


    而是,真真切切存在著的存在。


    溫霓微微眯了眼睛,似是一隻慵懶的貓咪,微微蜷縮著雙手,手指輕輕碰了碰杯壁,又很快彈開。


    水還是很燙。


    在聞庭雪身邊,她總是很容易卸下所有防備,崩了太久的神經,在這一刻才是真正的鬆開了。


    她想著閉目養神靠一會兒,可是思緒卻漸漸混沌,不由自主地被睡意侵襲,最終淪陷在夢鄉之中。


    ……


    不知過了多久,溫霓的唿吸聲逐漸勻長,一唿一吸,一唿一吸。


    床上的男人睫毛輕顫,而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聞庭雪一直都沒有睡著,或者說是在她的目光之下,根本無法入眠。他不想讓她走,卻也不想讓她覺得尷尬,於是隻好裝睡了。


    能感受到她的味道,她的唿吸,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他撐起上身,看見杯中的開水已不再冒著熱氣,抬起手用指尖摸了一下杯壁,而後一手握住杯子,一手在鋁板上摳出兩顆消炎藥,就著水送進嘴裏。


    喉頭滾動,微澀的????苦味在舌頭上蔓延開來。


    聞庭雪卻似毫無察覺,眸光明若星辰,深深地注視著溫霓,視線並不灼熱,更像是清暉的月光,帶著似水的柔情披在她的身上。


    在他的眼裏,她猶如一件珍寶,想要觸碰,卻又害怕弄壞了她。


    不是位列於藏館舉世聞名的寶物,而是獨屬於他一人的珍貴的記憶。像是兒時辛辛苦苦收集的裝在鐵罐盒裏的玻璃彈珠,也像是一封寫給十年後的自己的信。


    沒有人能懂,他看見時卻總會萬分感動。


    聞庭雪靜靜地看了許久,直到晚風挾著寒意吹進窗來,撥亂溫霓的長發,他才輕了又輕地關上了窗戶,用手指替她梳理散亂的發絲。


    他的指尖從她的額頭滑過耳後,順著下頜而下——


    溫熱的目光跟隨著指尖一路蜿蜒,驀地被她櫻紅的唇瓣奪取注意力,他隱忍地彎曲指節,摩挲了一下。


    月亮是暗夜的窺視者。


    聞庭雪抬眼與它對視,仿若被發現了心事,隨即斂目,傾身輕輕放下了窗簾。


    -


    溫霓是被熱醒的。


    她皺著眉頭,身後好像貼著一片超大號的暖寶寶,源源不斷的熱量持續傳遞到她的身上,讓她起了一身薄汗。


    實在是熱得受不了了,她往前挪了些許,可是一隻有力的手環著她的腰,將她瞬間拖了迴來。


    溫霓登時驚醒,睜開眼睛才發現這不是她的房間。


    房間裏的窗簾不是遮光簾,外麵的光可以透過單層的窗簾隱隱約約地照進來。


    借著微弱的光,她看見自己的身上蓋著一條薄毯,毯子上壓著一隻手指纖細的大手。


    她當然知道這隻手與這個房間的主人是誰,可是糟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睡在他的床上。


    明明隻是在書桌上靠了片刻,怎麽就睡過去了。


    溫霓小心翼翼地將手伸出毯子外,去掀開窗簾的一角,外麵天色初明,天空中泛著魚肚白的光亮。


    幸好還早。


    溫霓悄悄地扶住聞庭雪的手,將身子仰過來,從他的懷中離開,接著輕柔地把他的手放在床上。


    從床上爬起來,她輕手輕腳地出了門,開門的時候,木門發出一聲“吱呀”,嚇得她倒抽一口冷氣,眼睛飛速看向床上,還好聞庭雪躺在床上紋絲不動。


    靜謐的房間裏,因為溫霓的走動掀起一陣微弱的風。


    聞庭雪濃密的睫毛輕微動了動,還是沒有睜開,可是手上早已感知到溫度的消失。


    他翻過身,任由身體的重量拍在床上,背後隱隱作痛,他的眉頭卻沒皺一下,似乎通過這樣的痛感,他才能確信這一晚的真實。


    -


    手機昨天就沒帶過來,無法得知此時的時間。


    溫霓從小廳堂裏出來,廚房裏空無一人,連包燕燕都還沒起床,應該還很早。


    踮著腳尖迴到閣樓的房間裏,她關上了門。


    靠在門後,她抬起手掌緊貼在左胸上,感受著心髒跳動的頻率,終於緩緩慢下來了。


    躺迴床上,溫霓很難再入睡,幹脆拿出一整晚未查看的手機,瀏覽消息。


    日出的光芒透過玻璃窗一點一點漫進來,燈塔裏漸漸有了響聲。


    廚房裏有各種餐具碰撞的聲音,沒過多久,小院裏傳來了肅穆的國歌……


    新的一天,開始了。


    溫霓裝作剛睡醒的模樣,下到二樓的衛生間去洗漱。


    小項的房門依舊緊閉,要是條件允許,他絕對不會在早上九點半前醒來。


    他睡得很沉,裏麵還有鼾聲響起。


    這樣也好,溫霓不用擔心被他發現她徹夜未歸的事情。


    看了一眼手機,杜宏亮應該已經關好燈器了。


    溫霓漫步來到廚房。


    “小霓,今天也起這麽早啊?”杜宏亮正拿著鍋蓋,端出了一籠包子。


    “嗯,大概是倒完時差了。”溫霓開玩笑地說,“好香啊。”


    “這是你嫂子剛做的香菇肉醬包。”杜宏亮順手從筷筒裏抽了兩根筷子,夾出三個大包子放在白瓷碗裏,連同筷子一起遞給溫霓,“來,嚐嚐看。”


    溫霓接過來,低頭看了一眼白白胖胖的大包子,懷疑地說:“亮哥,這麽大一個,估計一個就夠我吃了。”


    “沒事,你先吃。”杜宏亮又從蒸屜裏夾了三個大包子出來,“這味道可好了,一會兒讓他們幾個大男人搶完了,怕你還不夠吃呢。”


    溫霓想了想,迴說:“也是。”


    杜宏亮重新在蒸屜裏放上包子,端迴鍋裏,繼續蒸。


    “走,我們出去吃。”


    溫霓像是小尾巴似的,跟在杜宏亮身後,來到餐桌旁一同坐下。


    “今天要開始拍攝了?”杜宏亮咬了一大口包子,肉醬的汁豐沛,順著雪白的包子皮流淌下來。


    “今天跟聞庭雪對完稿子,就正式開始了。其實,前兩天小項就開始拍島上的風光了。空鏡頭不怕多。”溫霓邊說邊咬了一小口,笑著自我打趣,“小項說本來昨天打算拍一些台風暴雨之後池塘管理的鏡頭,沒想到救我和聞庭雪去了。”


    杜宏亮一聽也樂了,“你們倆這狀況,還真不是一般人能遇上的,都快趕上《泰坦尼克號》的劇情了。”


    “真的。就差沒說‘you jump,i jump’了。”溫霓彎著嘴角,接話道。


    “那還得抱著說。”杜宏亮哈哈大笑。


    溫霓莞爾,小口小口啃著大包子。


    “哎喲,聞老師怎麽出來了。”杜宏亮忽然放下手裏的包子,連忙站起來快步過去,“都還沒好,怎麽就起來了?”


    “聞到包子的味道了,被勾起了食欲,實在是躺不住了。反正躺著也是疼,不如起來活動活動。”聞庭雪淡淡地說,“嫂子又做新口味了?”


    杜宏亮笑容滿麵地說:“對,香菇肉醬包。怎麽樣,來幾個?”


    “兩個吧。”聞庭雪說,“在廚房嗎?我自己來。”


    “剛蒸上呢,要不你先吃我這裏的。”杜宏亮把碗往桌上一放,起身進了廚房,“我去給你拿筷子。”


    “什麽時侯起的?”聞庭雪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溫霓的身邊,她的指若柔夷,捧著白瓷碗,一時竟也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手更白皙,還是白瓷碗更白一些。


    “剛起沒多久。”溫霓把手裏的碗移到他的眼前,“我吃一個包子就夠了。”


    聞庭雪自然地順手接過,卻沒動,“再吃一個,你這麽輕,掉到海裏,一下子就被卷走了。”


    “太大了,吃不下。”溫霓瞥了他一眼,“你掉進海裏,不也被卷走了?”


    聞庭雪無奈地收迴了手。


    “筷子來了。”杜宏亮出了廚房,把筷子交給聞庭雪,“怎麽,小霓,我這裏還有呢。你吃你的,等一下鍋裏又蒸好了。”


    “她吃不下就算了。”聞庭雪用筷子夾起一個大包子,安靜地吃著。


    杜宏亮也不勉強,重新端起了碗。


    聞庭雪的動作明明慢條斯理,可是碗裏的兩個大包子卻很快都被他解決完了。


    “聞老師,昨晚睡得還好嗎?傷口痛不痛?”杜宏亮率先放下了白瓷碗,順手將筷子擱在上麵,抽出紙巾擦了擦嘴。


    聞庭雪的手頓了頓,抬起頭,目光微妙地從溫霓身上掠過,“吃了藥,還好,睡得挺沉的。”


    餘光察覺了他的視線,溫霓的臉上莫名發燙,她目視前方,直直地盯著杜宏亮開開合合的嘴巴。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這麽大的浪,就受了一點皮外傷。不愧是在海邊長大的孩子。”


    聞庭雪淡淡一笑。


    “對了,聞老師。”杜宏亮突然想起了正事,問,“今天要過來的實習生大概幾點到?”


    “應該是早上第一班渡輪。”聞庭雪估算著時間,迴答,“下午一點差不多到吧。”


    杜宏亮說:“行,到時候我開車去接。”


    “不用,讓夏宇去吧。”聞庭雪的餘光瞥見工作間的門沒合嚴實,外麵的天雖然亮了,太陽卻還沒完全升起,因此工作室的一縷燈光明顯地從裏麵傾瀉出來,“夏宇已經起來了?”


    “早起了。”杜宏亮抬了抬下巴,“一大早就開始弄飼料了。”


    聞言,聞庭雪點了點頭,也放下空了的碗。


    溫霓見狀,問道:“你吃完了?”


    “嗯。”聞庭雪側過頭看她,“在等我?”


    溫霓“嗯”了一聲,“這次拍攝的構思,想給你看一下,有些專業方麵的東西,還需要你來把把關。”


    “好。”聞庭雪應允,“去我房間?”


    “……”溫霓猶豫了一下。


    “我的房間還沒整理。”聞庭雪改口道,“還是去書吧吧。”


    “好。”溫霓說,“我去拿一下筆記本電腦。”


    她起身,忽而折返,微微彎下腰,問:“你上樓梯方便嗎?”


    聞庭雪揚起頭,嘴角是一抹淡淡的笑,“沒事。”


    “那你在這裏等我。”溫霓說,“亮哥,我先上去。”


    “行,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杜宏亮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小跑著扶在扶手上,跑上閣樓的樓梯,全然忘記還在睡覺的小項會被吵醒。


    於是,在溫霓抱著筆記本電腦下樓的時候,二樓的房間裏探出了一顆“獅子頭”,“溫霓姐,你怎麽這麽早啊……我差點以為是地震了,連忙爬起來。”


    “今天要拍攝,早點起來吧。”溫霓一旦工作,就會精神抖擻,充滿了熱情。


    “這麽早?”小項打了一個哈欠,“七點都還沒到呢。”


    “今天的早餐是嫂子新做的香菇肉醬包,現在鍋裏剛蒸了一屜新的。”溫霓善意地提醒道,“起晚了就沒有了哦。”


    小項聽到食物瞬間就醒了一半,“那我吃了再睡。”


    溫霓拿起手機,看著時間,“今天我們出去跟拍早上巡塘,九點之前你準備好器材,我們在小院裏集合。”


    “沒問題。”小項應聲道,幽幽地縮迴了腦袋。


    溫霓抱著筆記本電腦,繼續往下走,迴到小院裏,衝聞庭雪招了招手,“上樓吧。”


    書吧裏,海的味道濃重。


    “真的不用扶你?”溫霓看著聞庭雪,第三次詢問。


    “不用。”聞庭雪依舊耐心迴答。


    溫霓放慢了腳步,等聞庭雪一起,兩人走到沙發上坐下。


    打開筆記本電腦,溫霓點開桌麵上的文檔,然後將屏幕調整了一下,麵對著聞庭雪,“這是一個初估的構想,主要是搭一個框架,後麵怎麽剪輯還是得看拍攝到的素材。”


    “好。”聞庭雪的目光投射在屏幕上,“我先看一下。”


    溫霓繼續說:“有什麽想標注的話,直接標記就可以了。”


    “嗯。”


    聞庭雪開始認真地看她寫的稿子。


    這種感覺有點像是被老師批卷子。


    溫霓很少當著麵等人出稿件意見,因為等待太忐忑了,於是她幹脆起身去了書架邊上。


    《遇見你之前》被擺在醒目的位置上,溫霓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過去,隨意翻看起來。


    紙張在某一頁忽然卡住了。


    她停下手指的動作。


    在兩張紙頁的縫隙之間,夾著一片樹葉製成的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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