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霓低下頭,看了一眼,打字迴複過去:早就到了。


    其實,她一直都不是那種牽絆感特別強的人,即使離開北寂島非常不舍,但是一旦離開之後,她就會盡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不會再頻繁主動地跟那些人和事發生關係。


    可是,她不會駁了別人的好意,就加了一句:剛剛在忙著收拾東西,忘記跟你們說一聲了。


    【聞庭雪:到了就好。】


    【溫霓:你們吃晚飯了嗎?】


    【聞庭雪:吃過了,你呢?】


    【溫霓:我出來和同事一起吃燒烤了。】


    【聞庭雪:那你好好吃飯。】


    【溫霓:嗯,晚點再聊。】


    “跟誰發消息呢?手機一直響個不停?”吳以諾雙手環胸,意味深長地從倒車鏡裏看向後麵。


    “我不是去北寂島做燈塔誌願者了麽?”溫霓迴完聞庭雪,就將手機收了起來,“那邊的同事問我安全到家沒有。”


    吳以諾笑著說:“看來關係處得挺好的。”


    溫霓迴答說:“當然了,迴來的時候,燈塔主任和他愛人還給我準備了一大袋子的魚幹、蝦幹什麽的。”


    “噢,也沒想著給師傅帶點特產迴來。”吳以諾故意逗她。


    “出門太急,一下子忘記了。”溫霓頓了頓,又說,“不過,我給你準備了藍夾纈的周邊產品。藍夾纈,你知道嗎?”


    “嗯,非遺工藝。”吳以諾側過頭,靠近車窗邊,好更清晰地聽見溫霓說的話,“東西呢?”


    “……下次一起給你帶。”溫霓笑了一下。


    ……


    兩人說的老地方,實際上是一家東北燒烤店,離電視台不算近,但是味道不錯,最重要的是主做夜宵,營業時間到淩晨五點。


    他們做記者的,經常加完班出來都不知道是幾點鍾了,街上開著的店也沒幾家,這家東北燒烤店自從被他們挖掘之後,就成了他們最常來的地方。


    進了店裏,溫霓跟吳以諾找了一個靠牆邊的角落坐下。


    在師傅麵前,溫霓自覺地掃了碼,開始點菜。


    出來吃飯的次數多了,吳以諾不用開口,溫霓也知道他喜歡吃些什麽,點完了烤串之後,她的指尖繼續往下,酒水飲料的菜單出現了。


    “師傅,喝點嗎?”她抬起頭,詢問坐在對麵的人。


    他沒有開車出來,而是選擇打車,就說明他已經做好了喝酒的準備。


    吳以諾對上她的視線,應道:“來點吧。”


    才剛過晚飯點,店裏的人並不是很多,沒多久,菜就上齊了。


    溫霓本來不是很餓,可是當食物的味道飄過來,她忽然就感覺饑腸轆轆。


    吳以諾晚上也就抽空到電視台地下室的超市,買了一塊麵包隨便湊活。


    於是,兩個人專心地啃了一會兒串。


    填飽了肚子,溫霓放慢了進食的速度,有一口沒一口地咬著羊肉串。


    見她心不在焉,吳以諾問道:“吃飽了?”


    “嗯,有點撐了。”溫霓點頭。


    吳以諾喝了一口玻璃瓶裏的啤酒,目光有幾分酒後的渙散,可其中又藏著令人難以察覺的敏銳,“那說說吧,在我麵前也不用藏著掖著了。”


    僵了一瞬,溫霓放下手中的羊肉串,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然後抓著紙巾擦拭捏過烤串的手指。


    “師傅,對不起。”


    吳以諾定定地注視著溫霓,“為什麽道歉?”


    “辭職的事情,是我太衝動了,但是我當時真的太生氣了。”溫霓抿了抿唇,“我沒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你替我善後,替我背這個黑鍋。”


    “你能想象得到,我出差一迴來,就發現徒弟沒了的心情嗎?”吳以諾歎了一口氣,說:“我理解你為什麽生氣,但這都是可以解決的。再退一步說,就算你真的想辭職,做出這個決定之前,至少也該告訴我一聲,對嗎?”


    “告訴你,你就會替我出頭,然後背鍋。”


    “不告訴我,我就不會知道了嗎?”


    溫霓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小霓,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我清楚你的性子。你總是想自己做的決定自己負責,不願意連累別人。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也是我的決定?”吳以諾語重心長地說,“我承認,我繼續做這個暗訪群租房的新聞,確實有私心,而我的私心,也確實與你有關。”


    聞言,溫霓驀地抬眸,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因為我想守護你的初心。從你一畢業進入台裏,就是我帶的。你還記得你以前剛做新聞時候的樣子嗎?橫衝直撞,毫不妥協,特別像我。”吳以諾的眼裏浮上幾分笑意,“你可以說你不想做了,我不會攔著你。但是,我不希望你離開新聞行業的時候,是因為失望,對這個世界失望,對新聞理想失望。人心裏的那把火一旦滅了,就很難再點燃了。”


    溫霓聽著,眼眶裏莫名湧上一陣溫熱,她垂下眼簾,意圖隱藏起這份情緒。


    吳以諾繼續說:“可是呢,我也不全是為了你。你的吸引力還沒有這麽大,知道嗎?”


    溫霓還沉浸在感動中,聽見這話,登時就破功了。


    吳以諾的嘴角揚了起來,眼裏也是笑意,“你知道新聞的魅力在於什麽嗎?”


    溫霓問:“什麽?”


    吳以諾的語氣倏地一變,分外認真地說:“現實可以讓一個新聞人倒下,但是無法擊敗成千上萬的新聞人。”


    溫霓看見了吳以諾眼中的光,她明白他的意思,於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來,一起喝點。”吳以諾舉起啤酒。


    溫霓也開了一瓶,用玻璃瓶跟他輕碰,隨後灌下了大半瓶。


    在她努力壓下酒嗝的時候,吳以諾開口說道:“你既然知道自己丟下了這麽一大個爛攤子,讓我收拾,現在迴來了,也該過來幫我的忙了。後續還有一些跟政府各部門對接的事情要跟。你去做吧。”


    溫霓“嗯”了一聲,神色為難地說:“師傅,做事沒問題,隻是我現在……辭職了。有些東西對接起來可能不太方便,要不你出麵溝通好了,我再去給你跑吧。”


    “都迴來了,還想偷懶?”吳以諾挑眉,一本正經地說,“誰說你辭職了?你不是就休了個年假嗎?”


    溫霓一怔,輕聲地說:“我把辭職信摔在那個糟老頭子的桌上了。”


    吳以諾沒忍住笑,一口酒噴了一半,“你別在老朱麵前這麽叫他。”


    溫霓撇了嘴,笑著說:“我又不傻。”


    “我給你把信從那個糟老頭子那兒拿迴來了。”吳以諾從襯衫口袋裏拿出一個紙團,丟在溫霓的麵前,“順便幫你口頭先請了假。明天你去人事那邊補一下手續吧。”


    “師傅……”溫霓的眼睛瞬間一亮。


    “幹嘛?”吳以諾的表情透露出幾分嫌棄,“行了,差不多得了。別這麽看著我,怪肉麻的,今晚這頓你請。”


    “我請。”溫霓一口答應。


    ……


    迴去的路上,溫霓想讓出租車先送吳以諾迴家,但是被吳以諾拒絕了。


    最後,車子還是先繞到了她的公寓。


    溫霓打開車門下來,走到副駕駛的窗邊,跟吳以諾揮手。


    吳以諾降下車窗。


    “師傅,路上小心。”


    “我又沒喝醉,你快上去吧。明天記得來上班。”


    “嗯。”


    送走了吳以諾,溫霓快步迴了家。


    ……


    行李箱還在玄關的牆邊靠著,溫霓好像忽然來了勁,提著拎手,翹起腳尖,抵住行李箱底部,讓箱子倒在地上。


    拉開了拉鏈,打開行李箱,她將衣物都抱到封進客廳的陽台上,往洗衣機裏一丟,設定好清潔流程,而後折返。


    拎出亮哥和嫂子給她的零食,在客廳的茶幾上擺好。


    其他零零碎碎的東西,都被她一一歸位。


    最後,她把行李箱的拉鏈拉好,推進了儲物間。


    大功告成,溫霓就近在廚房洗了手。


    隱隱約約,好似有一股淡淡的芬芳縈繞在周身。


    她抬起頭,不經意間發現島台上的那個小水桶裏,原本含苞的雪白色花朵,竟然全部盛開了。


    猶如皎潔的明月,每一朵都綻放得無比絢爛。


    溫霓連忙抽了幾張紙巾拭去手上的水珠,掏出手機,在島台前轉了一圈,挑了一個最佳角度,拍下了這束花。


    拍完後,她從幾張照片裏,選出一張,調了色,然後發給聞庭雪。


    【聞庭雪:好看。】


    溫霓迴到客廳,才在沙發上坐下,就收到了聞庭雪的迴複。


    她一邊伸手去拿魚片,一邊按了一下語音通話,順便點開揚聲器。


    在單調的幾聲等待音之後,清冷的聲音很快傳了過來。


    “喂。”


    “聞老師。”溫霓和包裝袋作著鬥爭,換了一側的缺口,才撕開。


    “你在幹嘛?”聞庭雪好奇地問。


    “開魚片。”溫霓如實地迴答,旋即反問,“你呢?”


    聞庭雪說:“在工作間。”


    “在忙嗎?”魚片咬了一半,還在嘴邊,溫霓立刻說,“那你先忙吧。”


    “沒關係,沒什麽事。”地上有拖拽的聲音,聞庭雪像是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不想被陳思梁煩著,就下來了。”


    “嗯,我就是想跟你說一聲,花都開了。”溫霓像一隻小鬆鼠似的,小口小口咬著魚片,“好快啊,我以為還要養幾天呢。”


    “我在底部綁了保濕的棉片,所以影響不大。”聞庭雪告訴她,“這段時間正好是開花的時候,但是在花瓶裏能養多久,我還沒試過。”


    溫霓放下吃的,用幹淨的那隻手拿起手機,迴到島台,從儲物櫃裏拿出一個空花瓶,“之前在島上,我怎麽沒見過這種花?你去哪裏摘的?”


    她擰開水龍頭,往花瓶裏灌入適量的水,接著從小水桶裏將花一支一支取出來,量好大致的高度,斜剪根部,插進去。


    “也在海邊。”聞庭雪頓了頓,“本來想帶你去看的。”


    “好可惜。”溫霓歎息,“等下次我去島上,再帶我去看吧。”


    聞庭雪不假思索地說:“月光花的花期一般是八到十月。”


    說完後,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沉默了片刻,又說:“你喜歡的話,下次我可以帶些花苗給你。”


    望著花瓶裏“輪輪皎月”,溫霓抬手給幾支調整了高度,笑著說:“還是算了,我對種植東西好像沒什麽天賦。反正,花每年都會開的。”


    聞庭雪“嗯”了一聲,“你今晚很開心嗎?”


    “嗯?”


    “你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


    “聞老師。”溫霓將花瓶擺放在島台邊上,邊欣賞邊說,“我明天要迴台裏上班了,師傅幫我拿迴了辭職信。”


    聞庭雪問:“吳以諾?”


    “對,他是我師傅,我一進台裏就跟著他了。”溫霓笑了一下,“剛剛就是去跟他吃飯了。”


    “嗯,挺好的。”聞庭雪願意聽她說自己的事情,於是也跟著笑了,“恭喜你,溫記者。”


    “謝謝。”溫霓的眼中仿佛閃爍著星星,可仍不敵一天的舟車勞頓,“那我先去洗漱了,明天還要上班。”


    “好,明天加油。”聞庭雪為她打氣。


    溫霓彎了眉眼,說:“加油!”


    -


    掛了語音電話,聞庭雪在椅子上又坐了一會兒。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天空是近黑的深藍色,懸在空中的月亮向四周散發出明亮的光芒,如同一朵綻放的月光花。


    此時,工作間的門被人推開。


    陳思梁走進來,見聞庭雪仰著頭,全神貫注地看向窗外,“師哥,你在幹嘛?”


    “看月亮。”


    “這麽有閑情逸致呢?”


    “你怎麽下來了?”聞庭雪從椅子上起身,迴到剛才的操作台,點燃酒精燈,將燒杯架在上麵加熱。


    “我來拿點東西。”陳思梁歪著頭,目光投向燒杯裏,“這是什麽?”


    聞庭雪垂眸,“10%的氫氧化鈉溶液。”


    陳思梁好奇,“所以,你要做什麽?”


    “做書簽。”


    “做什麽?”陳思梁一臉莫名其妙,“書簽?”


    聞庭雪沒搭理他,等燒杯裏的液體沸騰後,用鑷子夾出被紙巾包裹的一片樹葉,放入杯中。


    “師哥,你是不是挺閑的?”陳思梁不甘寂寞,拉了張椅子過來,坐在他邊上。


    “我還可以。”聞庭雪耐心地時不時用鑷子翻動樹葉,“但你恐怕快沒時間了,論文改得怎麽樣?”


    陳思梁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了,“大晚上的,別提這個,萬一失眠了怎麽辦?”


    聞庭雪連眼神都沒給他一個,就說:“你還有失眠的時候?”


    “師哥……”陳思梁深深歎氣,“你這樣把天都聊死了,以後還怎麽找女朋友!”


    “又不找你,擔心什麽。”聞庭雪雲淡風輕地說。


    “行。”陳思梁換了個話題,開始八卦,“話說溫霓姐怎麽突然就走了?我今天隻不過是賴了個床,然後出門采了點數據。結果一迴來人就不見了。而且,還是你們兩個人一起不見的。”


    “她有點工作,急著趕迴去。”


    “那你呢?”陳思梁笑眯眯地看著他,“怎麽這麽晚才迴來?”


    聞庭雪看著葉子逐漸變黑,等了一會兒,取出葉片,放進另一個提前準備好的裝著清水的燒杯裏,“去送她了。”


    陳思梁揶揄地說:“你是送到碼頭,還是送到對岸啊?你自己看看你幾點迴來的,我還以為你是送去外太空了呢。”


    “對岸。”聞庭雪隨意地迴答道,手上小心翼翼地用小試管刷順著葉脈的方向,刷去葉片上還未掉落的葉肉。


    陳思梁震驚了,他隻是隨口一問,竟然好像、似乎、可能詐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他上下左右全方位地,如同觀察一件稀世珍寶似的,眼神直勾勾地掃描著聞庭雪,問:“師哥,你該不會是……喜歡溫霓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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