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


    好熱。


    整個人猶如被烈火炙烤,燒得他口幹舌燥,頭疼欲裂。


    窩棚外,大雨瓢潑,澆滅了暑氣帶來幾分涼意。他蜷縮在棚內,卻隻覺得世界陷在燥熱之中,偶有涼風吹來,不僅沒有緩解他的痛苦,反而加劇了他的虛弱難受。


    “哎,這娃燒了好幾天了,會不會燒傻啊?”


    “你再用冷水給他敷敷唄!”


    高熱之中,李琭迷迷糊糊地聽著旁人說話,雖然知道他們是關心,卻隻覺得更加煩躁。


    那日早晨,他隻不過是出去問問誰家需要小工幫忙,再迴到家,她就已經不見了。


    沒有一絲預兆,沒有留下一句話,就那樣不見了。他當即出去找她,從清晨找到深夜,找了好幾天,可是諾大的長安城,哪兒都找不到她的蹤跡。就好像她從沒有來過。


    她明明說過不放心,不會走的,可她還是走了,留下他一個人。


    靈芝。


    那個清晨平靜如常,但自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後來,他也離開了李宅,因為長安城突然開始嚴查逃戶,他若繼續住下去,很可能會被坊正送到專門收留孤兒的慈幼莊。但他還要找人,所以不能去。


    他四處打小工,輾轉於各個流民乞丐的聚集地,流浪在長安城的背陰角落。他並沒有放棄尋找家人和靈芝,但是幾場大病之後,他竟也慢慢模糊了關於她的記憶,記不清她的樣子了。


    再後來,他被慕容家收養,讀書習武,中舉入仕,為官之後複查萬年縣司戶留存的戶籍、納稅記錄,依然找不出半點李家的痕跡。放火想燒死他的那個人不曾再出現,父親那封本該月底寄到的家信沒有抵達,而他本人也杳無音訊。有時候李琭都懷疑,自己確實就是個孤兒,那個初夏經曆的一切,隻是一場噩夢。


    所以他鎖上了升平坊五豐裏的院門,把一切都埋在心底,隻是偶爾在病中,會想起有一個人曾經溫柔地安撫他,卻又殘忍地留下他,被全世界遺忘。


    好熱。


    可是高熱的烘烤下,心底卻又泛著絲絲寒意。


    他蹙緊眉頭,卻是忽然覺得一股清涼覆在額上,溫濕的帕子反複擦拭著他的頸側、腋下和四肢,幫助他散熱降溫,也清理他一身汗濕。隨後,似乎有一隻微涼的手撫上他的臉,那動作好輕柔,猶如一根羽毛輕輕拂過,想觸碰又不敢,溫柔而小心。


    他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卻見一個年輕女子坐在床邊,凝眸望著他,又像在發呆。直到對上他的視線,她才驀然迴神,飛快地收迴手,臉頓時紅了。


    “咳!司直你醒了。好些了嗎?”


    恍惚之間,女子清秀的麵容似乎與記憶中那個人有些重疊,但隨即他神智迴複清明,看清了眼前人。


    白三秀。


    她沒想到被他抓了個正著,趕緊收手,尷尬地清清嗓子,假裝什麽也沒發生過。


    “口幹嗎,要不要喝點水?”


    李琭點點頭。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但他知道,她不是那個人。白三秀靈秀聰慧,寫得一手流暢小楷,極擅下廚;而那個人不識字,麵條都不會煮,很容易緊張,還有點傻傻的……


    “幾時了?”他啞聲問。


    白三秀扶著他半坐起來,才將水杯遞給他,“快到戌時了。你睡了一個多時辰,沒多久。”


    李琭看了一眼窗外。時值黃昏,天仍然亮著,屋子裏卻已經有些暗了。


    白三秀又問:“晚上還是煮的粥,菜也清淡,要不要吃點兒?”


    “好。”


    放好給他冷敷的布巾,她便轉身去廚房拿吃食。不過出屋之前,她點上了燈燭,屋子裏一下又亮堂起來。


    李琭靠坐在床頭,望著她的背影,望著那盞溫馨燭火,憔悴消瘦的臉上,泛起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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