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之前,選秀之時,曾有一位和蘭絮樣貌一模一樣的秀女,名叫符吟霜,備受蘭太後的關注。


    那位符秀女來自江南。


    是揚州太守的獨女。


    後來符吟霜在宮中失蹤,鬧出了好一番動靜,他也曾派人查探過,誰料最後順藤摸瓜,摸到了王氏身上,摸出了一個危險至極的勢力。


    之後,他便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尋找王氏的軌跡之上,將符吟霜失蹤之事擱置腦後。


    誰曾想,當時的疏忽在數月之後,給他帶來這麽大的“驚喜”……


    符吟霜絕對是王氏的人。


    史家,原來已和王氏勾結在了一起。


    不然怎會同意這身份莫名的符吟霜,頂著史氏的名號,來到京城招搖撞騙呢?


    這史氏也是可笑。


    在江南那地界,安居千年不沾染朝政、受各方尊崇與膜拜不是挺好的嗎?


    為何非要將自己卷入這是非當中,拿千年的聲譽做賭注,讓彼此都不得安寧呢?


    蕭長卿合上那卷畫像,唇邊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譏諷之色。


    權欲熏心啊。


    這些人所圖謀的,算來算去,不過是一個利字罷了。


    誰有真正為天下蒼生萬民的安穩著想過?


    誰有真的想成為一代明君,一身清正,還世人一個朗朗乾坤?


    還有蘭溪。


    她將他當成什麽?


    逼著他哄著他娶了符吟霜,明知道符吟霜的真實身份,還拿那種話來激他……


    好讓他盡快給王氏做嫁衣裳嗎?


    蕭長卿心頭忽然湧起一股怒意。


    這怒意,帶著無法壓抑的狂躁與衝動,淹沒了他的理智。


    他將卷軸合上,換上那身青色長衫,轉身離開禦書房。


    侯在殿外的宮人險些沒認出來。


    “陛,陛下……您是要去哪兒?”


    蕭長卿不作迴應,快步離開。


    ……


    史氏在京中有一處別院。


    坐落在朱雀大街上,離蘭府並不遠,隔了幾個府邸的距離罷了。


    蘭府的大管家華叔在蘭衡和蘭溪的示意下,將那十幾抬箱籠的添妝,抬到史府的門口。


    華叔一邊命人將這十幾抬的箱子往地上擺放,一邊對那站在大門外的朱衣少女拱手。


    語氣極為複雜。


    “王姑娘,這是我們太後娘娘特意從自己嫁妝中尋來的珍貴物件,命小人給史姑娘送來,以作添妝之用,惟願帝後兩和,白頭到老。”


    他口中的王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得了王氏命令,跟著蘭溪一同來京的王絮兒。


    此刻。


    華叔站在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姑娘麵前,看著蘭絮眼中的陌生和打量之色,心頭酸澀。


    “王姑娘……”


    他想起蘭溪的交代,收起那一堆無用的情緒,道。


    “共有十八抬,這是添妝的單子,您請過目。”


    太後娘娘交代了,也不知是那王氏用了什麽古怪的方法,如今二小姐的記憶發生了些錯亂,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完全接受了自己是王氏女的身份。


    是否有後遺症都不清楚,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這些故人,暫時且按兵不動,不必急於相認,更不必費力氣替二小姐找迴曾經的記憶。


    一切,隻等太後娘娘的吩咐便是。


    華叔忍著心中的酸澀,將那添妝的單子,雙手捧著遞給蘭絮。


    蘭絮眉頭微挑,單手接過。


    掃了一眼後,忍不住輕聲嘲諷,“嗬,你們太後娘娘倒是有錢,出了這麽大的手筆。”


    華叔恭聲道:“皇後娘娘身份貴重,這是應該的。”


    蘭絮見狀撇了撇嘴,深覺無趣。


    正要再說兩句時,眸光掃到某個角落,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眼底一亮,將添妝單子往懷裏一揣,飛身追了過去——


    “喂!你等等!”


    蘭絮停到了一位年輕男子的麵前。


    男子一身墨色衣衫,肅簡至極。


    不似北方人,倒似江南人一般,一身溫朗,翩翩如玉的氣質。


    隻是臉上那道貫穿的長疤破壞了原有的美感,為他添了些生澀之意。


    正是韓允文。


    不過蘭絮並不在意這個。


    她追上韓允文後,臉上揚著笑,仔細看,那笑中竟然還帶著幾分羞澀之意。


    “上次一見,對公子見之難忘。”


    “可惜還未來得及問公子的姓名,公子便匆匆離開。”


    “若非公子為我解圍,上次還指不定落得什麽境地呢。”


    “不知公子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絮兒感激不已,想親自登門道謝。”


    順便,再看看這讓她一眼心動的男子,是否有家世。


    步履匆匆的韓允文被蘭絮堵住後,眉頭皺了皺。


    周身的氣質,愈發肅然。


    他抬眸,在金鑾殿浸淫多日的氣勢泄出來,落在蘭絮臉上,似刀子一般,刮了幾遍後。


    才想起數日前的一事,想起了和眼前這女子的糾葛。


    當時,這女子在街上路見不平仗義相助一對父女,卻反而落入那父女的圈套,差點惹得一身腥。


    他那會兒急著進宮向蘭太後複命,看著街上的亂象,為了防止耽誤時間,便舉手之勞,命人解了這女子的危難,匆匆留了幾句話後,便驅車離開。


    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實在不值當眼前這女子記在心上。


    韓允文點了點頭,聲音冷漠。


    “上門拜訪就不必了,上次若非當著我路了,我也不會出手相助的。”


    韓允文實話實說。


    在官場數月曆練的經曆告訴他,實話實話,有時候比虛與委蛇方便省氣多了。


    起碼聰明人不會再糾纏。


    可很明顯,眼前的蘭絮並不是個聰明人。


    或者說,她聽出了韓允文話中的遣退之意。但並不在意,反而不達到目的不罷休。


    “於公子來說是舉手之勞,但於絮兒來說,確實一番天大的恩情了。”


    “不知公子可否商量,騰出個時間……”


    韓允文最厭惡這種無故糾纏之輩,抬腳準備離開。


    眼神,忽然撇到角落裏的華叔。


    眸光微頓。


    聲音裏帶上幾分親近,“華叔?”


    成了蘭太後禦鳳台的官員後,在京中,他便也不再孤立無援。


    蘭氏給了他宅子,給了他銀錢,給了他仆人傭人,將母親和妹妹皆等安置好。


    而安置這一切的,便是蘭府的管家華叔。


    說起來,同華叔相處的時間,比他同蘭溪相處的時間多多了。


    無論華叔做這些是奉著什麽命令,將來要從他身上謀求些什麽,但相處這些時日,他能感覺出來華叔的善意和溫和。


    因此,對於這位年紀可以做自己長輩的蘭氏管家。


    韓允文向來都是極為恭敬的。


    此刻。


    韓允文錯開蘭絮,上前兩步,略微拱手,對華叔行了個君子的半禮。


    “多日未見,華叔的身子是否還康泰?”


    華叔急忙往後錯了錯身,不敢接這禮。


    苦笑著搖頭,“韓大人折煞老夫了。”


    “老夫身為管家,一介奴才,怎敢受您如此的大禮?往後萬萬不可再如此了。”


    華叔又道,“老奴這一把老骨頭,身子倒還算硬朗。”


    “隻是我們太後娘娘昨兒還交代老奴,說馬上進秋天了,讓老奴抽空去韓大人府上問問您,家裏可還缺什麽過秋的物件?韓小妹是否需要添置新衣?”


    韓允文眸光微動。


    搖了搖頭道:“多謝太後娘娘掛心,家中一切都好,娘娘不必憂慮。”


    “入秋了,還望太後娘娘和華叔您也都保重好身體。”


    “今年,或是一場冷冬。”


    “去歲雖然大雪連綿數月,但地域範圍比較狹小,也並未有多嚴重的冷意。”


    “但今年,雖然雪水不多,但氣溫……”


    華叔笑道:“不愧是飽讀詩書,還是韓大人懂得時節和氣令。”


    “前兩日入宮時,我們娘娘也說了。”


    “欽天監觀了天象,結合數百年的天象變化,亦是推測今年是冷冬……”


    韓允文唇邊也泄出一絲笑意。


    這笑意讓他冰冷的麵色,變得生動多了。


    那麵上的長疤,因他的笑容,亦扯動了淺淡的弧度。


    這般樣貌,這樣長的疤痕,是個人都會介意的。


    偏偏蘭絮不知怎麽的,覺得這韓允文哪哪都好,就連臉上那疤都別出心裁別有美感一般。


    見他笑了,湊過來,道:“這位韓公子,絮兒那邊有太後娘娘賞賜的狐皮,冬日取暖甚佳。”


    “您剛才提及家中有老人需要照看是嗎?”


    “老人家最怕這種風寒天氣了,有張狐皮便舒坦多了。”


    “不知您家在何處?絮兒差人先將狐皮給老人家送迴去。”


    ……


    韓允文一直飄忽流連的眸光,忽然定住。


    他有些驚訝地看著蘭絮,“你和太後娘娘……”


    五官眉眼,有三分相似。


    難不成……


    “我是她的表妹!”


    蘭絮唯恐韓允文多想,解釋道。


    “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和宮裏的太後娘娘,是遠房表姐妹的關係。”


    “太後娘娘素來對絮兒都寵愛有加,這些東西——”


    她給一旁的華叔使了個眼色。


    華叔有意配合,恭聲道:“確實,娘娘對您極為寵愛,視若親妹。”


    韓允文聽罷,眸光更溫和了些。


    蘭溪於他,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恩。


    幫他的母親請了醫,治好了困擾多年的老寒腿,夜裏再也不用呻吟著徹夜難眠了。


    給他的妹妹請了教養嬤嬤,又報了女學,以求將來能借助此等,嫁個好人家。


    因此,韓允文對於蘭溪是感激不盡的。


    但凡跟蘭溪有關的,提到蘭溪的事,他皆當作第一樁的頭等要事。


    此刻,縱然他對於麵前這貼上來的姑娘心生不耐。


    但聽到她口中提及蘭溪後,他的那抹不耐便淡去了。


    變成了喟歎,“這位姑娘好運道,能得太後娘娘垂青。”


    蘭絮心中不屑。


    在她看來,蘭溪就是一個充滿野心的女人,目無尊長無情無義,每次見她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她極不喜歡。


    可見心儀的男子對蘭太後這般推崇,倒也忍下那心頭的諸多情緒,拉近了自己和蘭溪之間的關係。


    “倒也不能說是運道,隻能說是緣分吧。”


    “公子和蘭太後有什麽交往糾葛呢?”


    這話,說的有些冒昧了。


    韓允文遲遲未開口。


    還是一旁的華叔覺得尷尬,主動走過來,道:“絮兒小姐,這位是韓大人,太後娘娘禦鳳台的二品官員之一,著朱鹮官袍,官拜大夫,年少有為。”


    接著,又為韓允文介紹蘭絮。


    “這位……”


    他頓了頓,實話實話。


    “太後娘娘確實拿她當作親生妹妹一般對待。”


    既然是太後娘娘的妹妹,那便是他的主子了。


    韓允文壓下一切不屬於下屬該有的燥鬱情緒,聲音溫和。


    “韓某居所簡陋,不便招待姑娘您,若姑娘您不嫌棄,改日韓某讓舍妹過來拜訪,好同姑娘您結個善緣。”


    蘭絮喜不自禁。


    頭一迴覺得宮裏的蘭太後也不是一無是處啊!


    “韓大人放心!”


    蘭絮拍著胸脯道:“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一定好好照顧她。”


    韓允文又道了幾句謝後,拱手。


    對華叔,對蘭絮道。


    “韓某還有些要事要進宮向太後娘娘稟報,便不再叨擾二位了,就此別過。”


    蘭絮下意識地想追過去。


    被華叔攔住。


    等韓允文的身影消失在角落後,華叔才鬆開桎梏著蘭絮的右手,迎著蘭絮惱怒的眸光,心裏歎了一聲。


    二小姐雖然記憶沒了,但人還沒變。


    同以前一模一樣,想一出是一出的,風風火火。


    華叔歎道:“絮兒姑娘是看上剛才那位韓大人了?”


    蘭絮臉上一紅,猛地別開眼神,“你……要你管!”


    華叔勸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本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絮兒姑娘不必緊張。”


    而且,這韓允文他也是看在眼裏的。


    雖然性格淡漠冷漠了些,卻對母親和妹妹極為上心,衣食住行,處處照顧妥帖。


    又上進、又知感恩、又是博學多才的才子。


    若非太後娘娘進了宮,老爺必定會將此子作為太後娘娘夫婿的預選對象的。


    如今,既然二小姐看上了……


    華叔便多說了兩句。


    “太後娘娘對這韓大人有恩,若你想同韓大人拉近關係,不如多去宮中走動,同太後娘娘解悶聊天……”


    蘭絮眸光驟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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