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郡王爺來了。”


    宮人的提醒,讓正在廊下翻閱書卷的蘭溪,指尖頓了頓。


    合上書卷,往月門處望去。


    看著少年那日漸鋒利的五官,還有那五官之後隱藏的陰鬱之色,蘭溪心底喟歎一聲。


    她還記得初見這少年時的樣子。


    稚嫩,單純,眸光純淨無雜。


    是她不會養孩子,將他養成了這般心思深重的模樣。


    “凝霜,給郡王爺看座。”


    蘭溪吩咐道:“還有郡王爺最愛的山楂怡糖、蜜調的烏龍茶……快去端上來。”


    剛邁入月門的蕭鈺然,聽到這吩咐,臉上揚起一抹燦爛的笑意。


    “母後還是寵愛兒子的。”


    蘭溪沒有和他對視,而是掩上書冊,笑道。


    “今日來,是有什麽事情同母親商議嗎?”


    蕭鈺然見蘭溪不接他的話,眼底的暗色一閃而過。


    很快,便又揚著強撐的笑意,道。


    “知道母後最近勞累,輕易不敢叨擾母後,隻是明日便是皇兄大婚了,到時候兒子要同皇兄皇嫂一起去祭天,有些細節方麵,還想向母後請教一下。”


    蘭溪眸光頓住。


    請教她?


    是啊……


    她也曾是皇後,也曾和帝王一同祭天,個中禮儀,再清楚不過了。


    雖然這件不堪提起的往事,每每想起來,便讓她覺得膈應,可既然蕭鈺然提起了,斷沒有迴絕的道理。


    就如同前些日子,蕭鈺然想找伴讀書童,甚至點名道姓要那幾家重臣的嫡子,她也都允了。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她是不打算放棄蕭鈺然的。


    桑桑肚子裏那個……


    隻是有備無患的棋子,順帶保他一條小命罷了。


    “好。”


    溫煦的笑意浮上蘭溪的臉頰。


    在這秋日的午後,她難得與蕭鈺然獨處,便將當時的情景,需要注意的事項,一一告知蕭鈺然,以備他明日應酬。


    直到夕陽將落,這場對話才結束。


    茶已上了三輪,糕點也用了兩桌。


    蕭鈺然見蘭溪眉目間盡是倦怠之色,急忙起身,拱手,愧疚不已。


    “都怪兒子冒失,一時忘記了時間,叨擾母親太久了。”


    蘭溪擺手,不在意的道。


    “既稱一聲母親,這算什麽辛累,隻要你明日不出錯就好。”


    蕭鈺然眼底閃過感動之色。


    他又猶豫地問道。


    “母後明日不去嗎?”


    “按理說,您是太後,這場祭天大禮,是繞不顧您去的……”


    蘭溪笑著說:“哀家好不容易逃過這場折騰,你可別把哀家再坑進去。”


    “你迴去好好準備吧,你去了,便算是芝蘭殿的人了。”


    蕭鈺然見蘭溪態度堅決,這才作罷。


    規規矩矩行了禮後,轉身離開。


    隻是行至月門時,突然轉身,迴望了蘭溪一眼——


    雍容絕豔的女子,斜靠在那貴妃椅上,璀璨如金的夕陽,將她三千青絲攏成一團褐色的輝光,她整個人如沐光中,好似一尊發光的相。


    倘若……


    這真是他的母親就好了。


    不,即便不是母親,是他的親姐姐也好。


    可惜……


    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沒有任何能牽絆的紐帶。


    蕭鈺然決然轉身,不再留戀。


    他走後許久,院內都安靜的隻餘風吹樹梢的聲音。


    直到蘭溪恢複了些力氣,直起身想走走時,立在廊尾的青鸞,才快步走來,扶著她的右臂下了台階。


    同時,將最新的消息匯報給她。


    “娘娘……”


    “郡王爺昨夜,又同那位見麵了。”


    “還是在那個地方。”


    蘭溪腳步頓住。


    青鸞能明顯感覺到,她有一瞬的僵硬。


    下一刻,便聽道自家主子略帶慍怒的聲音。


    “這個月第三迴還是第四迴了?”


    “挖牆腳挖到哀家頭上了?”


    “真當哀家沒脾氣是嗎?”


    “蕭氏祖訓不是有規定嗎?帝後大婚當晚,必得有一位後妃在外頭守夜?”


    帝後大婚,到底不同於民間婚嫁,也不同於帝王納妃,無論是規格還是儀製上,都是最講究最高等的。


    就連在外守夜的人,都不能選尋常的宮女侍衛或太監。


    而應選擇有品階的宮妃侍奉在外,以彰顯皇後的尊貴。


    原本蘭溪和內務府那邊敲定的是謝橋兒謝嬪。


    位分不高不低,又同是江南來的妃嬪,過來守夜倒也合理。


    韋如霜身為皇貴妃,根本不在蘭溪的考慮範圍內。


    但她不跟這廝計較,這廝倒好,打量著她沒脾氣,三番五次的挑釁,甚至還慫恿鈺然跟她勾結在一起……


    再不給她幾分臉麵看看,她倒以為這後宮要姓韋了!


    “去吧。”


    蘭溪對凝霜道:“叫上內務府總管朱大人,再去尋幾個資曆最老的嬤嬤,好好教教皇貴妃守夜的規矩,明兒帝後大婚的洞房夜,那麽多前朝貴眷都在呢,可別丟了咱們後宮的臉。”


    凝霜掩唇,抿去那抹笑意。


    “遵命!”


    ……


    等凝霜帶著朱公公,帶著一幹老嬤嬤來帶鹹福宮時,韋如霜還以為自己眼花了耳背了。


    抓著貼身宮女的手,不可置信地看著這群突然來客,聲音比平日要尖銳三度。


    “你說什麽?!”


    “讓本宮去守夜?!”


    “你們瘋了嗎!”


    隔著數米的距離,凝霜行了個標準的宮裏,將聲音揚了幾分,剛正不阿。


    “迴皇貴妃娘娘,您沒有聽錯,這雖是太後娘娘的吩咐,卻也是您的福氣。”


    “自古以來,天下最尊貴的夫妻,莫過於帝王和皇後,您能有幸侍奉帝後的新婚之夜,定能承受帝後的福澤,一生富貴無憂。”


    “這般好事,我們太後娘娘第一個想到您。”


    “奴婢跟你介紹一下,奴婢身後這兩位,是在宮中待了近六七十年的老嬤嬤,曆經過幾代帝後的大婚,知道守夜的各種章程和忌諱。”


    “明日便要上陣了,皇貴妃娘娘得不眠不休的集訓一日一夜,方能學會這裏頭的規矩。”


    “娘娘可千萬不要懈怠,畢竟明後兩日,不僅是咱們後宮眾人會在場,前朝重臣和滿京貴眷們,也要前來參禮。”


    “到時洞房花燭夜,您便是除了帝後之外,所有人注意的焦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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