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沒有精力和時間浪費在紅袖這種人物身上,對於紅袖的冷言冷語也都當作耳旁風。


    一個不起眼的下人罷了,並不會影響她的心情。


    她徐徐從坐榻起身,抬頭,望著那綠蔭如蓋的樹冠,抬了抬手臂,遮住那散漫流淌下來的光線。


    “腮雪,把火熄了,收拾東西吧。”


    待在王氏的這一個月,名義上是囚禁、是漫無母的不知歸期的等待。


    但對蘭溪來說,卻是她重生以來,難得什麽事都不用考慮,安心修養的一個月。


    王氏其他人對她居心叵測,但她那位便宜外祖母卻處處護著她,因此她在這王氏度日的時光,倒也悠閑僻靜。


    可惜。


    她終究不是那等享福之人,沒有那等享福之命。


    今日和王氏談判之後,應該很快便要打道迴京了。


    京城……


    早亂成了一鍋粥!


    等著她去燒火呢。


    蘭溪自嘲一笑,轉身迴了內殿,從那箱籠裏為數不多的衣服中,挑出一件天水藍的長裙,又另撿了一條繡著月牙紋路的絲帶做陪襯,配上那清秀白皙的容顏,三分清麗,七分清韻。


    發間,用了鵝黃色的垂絲步搖,行走之間,琳琅晃動,滿庭生香。


    她收拾好妝容後,一出門,便將候在門外的張嬤嬤給驚著了。


    脫口而出——


    “三小姐!”


    蘭溪的母親,王府曾經的三小姐王嬛,最喜水藍色的衣裙,日常不是穹頂藍便是天水藍,恨不得將天底下能叫上一遍的藍色全披到身上。


    蘭溪的身形和王嬛有七分相似。


    五官的布局和神韻,也能看出些彷佛。


    再加上那發間的垂絲步搖,這步搖是王嬛及笄時,史氏送給女兒的重禮,每一條絲帶,皆是用金線參雜米粒那麽大的異域珠寶鉤織而成,陽光折射出來的彩虹般的剔透的七彩光,將戴這首飾之人的五官,襯得愈發亮麗耀目。


    有那麽一瞬間,張嬤嬤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年輕時的王嬛。


    所以,才發出那道驚唿。


    驚唿之後,猛然想起這位蘭太後平時不喜人提起她的母親和王氏的牽扯,急忙掩住口鼻,退後兩步,告罪道。


    “奴婢言行無狀,一時看花了眼,還請娘娘恕罪。”


    “無礙。”


    蘭溪淡淡迴應,往她身前掠過兩步後,才緩聲道。


    “這一個月雖住在你們王家,但卻極少出去走動,會客廳在何處更不知,還勞煩張嬤嬤您在前帶路了。”


    張嬤嬤忙不迭點頭,“哪用得上勞煩二字,這是奴婢該做的。”


    語罷,便往前引路。


    “娘娘跟奴婢來吧。”


    蘭溪跟在其後,眸光晦暗。


    像就好。


    還怕不像呢。


    這枚步搖是母親的遺物,她也是從母親遺留的文書字跡中發現,這簪子竟是母親十六歲那年的及笄禮……是她的親娘戴到她發間,預祝她得良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睹物思人。


    這步搖讓她想起母親,勢必也讓那史氏想起早亡的女兒。


    惟願……靠著僅存不多的溫情,能讓她盡快離開王氏這個深坑,踏上迴京之路吧。


    ……


    紅燭昏羅帳,美人如蛇蠍。


    韋如霜拉來一處繡凳,慢悠悠地坐在那蕭十二麵前,手中把玩著那人皮麵具,道。


    “本宮的耐心可不多,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是生是死你自己選,別怪本宮沒給你機會。”


    蕭十二麵色發白,色厲內荏道:“你別逼我!”


    韋如霜可不怕他這種紙老虎。


    眉頭微挑,成一道銳利的鋒芒,眸底間,盡是無法遮掩的野心和欲望。


    “本宮數到三,你若再不做選擇,本宮便叫人了。”


    “一……”


    “二……”


    ……


    “停停停!”


    蕭十二急了,急忙打斷韋如霜的話。


    若真被她叫來外頭的侍衛和宮人,隻怕今日他難逃一死。


    蕭十二平日裏並非這般猶豫不定之人。


    能成為蕭長卿的暗衛,必定是心智能力都過人之輩。


    隻是蕭十二平日裏再多腦子和機靈,落到假冒帝王這等殺頭抄家的死罪之上,難免讓他日夜緊張難安,心緒起伏不定。


    再加上這一個月當了“皇帝”,這期間的各種刺激和精力,讓他的精神愈發不穩,無法內守,更無法像從前那般離職的思考,反而多了無數的貪欲。


    因此。


    他才會為了那更大的利益,受製於人。


    “韋妃娘娘,您且熄熄火,什麽事,都是可以商量的……”


    韋如霜笑靨如花。


    “您有這個覺悟便好,現在,我們總能靜下來,一起商議之後的計劃了吧?”


    ……


    半個時辰後,桌麵上寫的密密麻麻的宣紙,被遞到蕭十二麵前。


    他隻瞥了第一行,便似被馬蜂蟄了一般急忙甩開那宣紙,再看韋如霜的表情,帶著惱怒和驚怒。


    “你這不是胡鬧嗎!”


    隻見那宣紙首頁第一行,赫然寫著將韋妃的位分抬到韋貴妃,掌後宮總事,接納後宮六院。


    “陛下隻是暫時離京了,陛下又不是駕崩了,您要這貴妃之為有何用,來招別人的嫉恨!”


    “等到陛下迴宮,將您打迴妃位,到時隻怕更丟臉麵啊!”


    “您不如提一個別那麽離譜的條件……”


    韋清荷挑眉,“不離譜本宮自己就辦了,還用找你幹什麽?”


    “你且放心,即便表哥迴京了,對於本宮封貴妃之事,也不會說什麽的,本宮自有機會讓他同意。”


    現代那麽多工業農業設備,隨便她鼓搗哪一具過來,都將是一個曠世之作,極大地提高這片土地農作物的生長方式,別說是貴妃了,就是想要皇後之位,表哥他都不會眨眼!


    不過是她不想太過引人注目,去承擔皇後應該承擔的責任與榮耀,這才隻把主意打到貴妃之上,而非預謀著成為皇後。


    蕭十二仍然在糾結。


    韋如霜卻根本沒有給他糾結的機會,直接從禦桌旁抽出一張空白的錦繡諭旨,在上洋灑灑將自己誇了一頓,最後一句——


    韋氏如霜溫婉賢淑,聰穎絕倫,甚得朕心,封為韋貴妃,住明月樓,統領後宮諸事……


    不得不說,她的筆跡字跡,像是專門練過一般,竟真的和蕭長卿的筆跡有七分相似。


    寫完手諭,韋如霜吹幹那手諭上的墨汁,從禦桌的抽屜中,翻出蕭長卿的私章,對一旁目瞪口呆的蕭十二道。


    “本宮現在就去告知諸位後宮的姐姐妹妹,說您明日要去鹹福宮看望各位,讓姐姐妹妹先到了,您到時當著眾人的麵,按照咱們的約定,不要揭穿我,讓我坐穩這貴妃之位便好。”


    接著,將那精雕細琢做工精致的私章,大力印在手諭之上,鮮豔的紅色和墨汁交織在一起,為明日清晨的辰時定省提前添了些氣氛。


    蕭十二麵色晦暗難明,看著那詔書,有種天塌了的荒謬感。


    罷了,權宜之計先這樣,先縱著這韋氏折騰吧,畢竟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現在再怎麽為自己辯解,沒有陛下給自己撐腰,都無法和韋氏,和後宮、和前朝臣子對抗……


    韋貴妃便韋貴妃吧,量她也囂張不了太久,等陛下迴京,隻怕第一個削的,就是這韋貴妃了……


    懷著這樣的念頭,蕭十二麵色漸漸坦然下來,後麵再聽韋如霜那些不怎麽合理的過分要求,也沒覺得有那麽多滑稽了,點著頭,悶聲應下。


    ……


    方城。


    華燈璀璨,人聲鼎沸。


    禮炮聲四起,似乎要將天空給震碎。


    方城許久沒這麽熱鬧過了。


    老百姓們在街上奔走相告,用盡自己的小道消息,打聽今日這盛況。


    “你們知道今日是怎麽了嗎?竟然這般熱鬧!”


    “對啊,幾十年沒這麽熱鬧過了,上次這般時,還是幾十年前咱這挖出一個銀礦,在朝廷未接手之前。”


    “嗨,你們還真別說,我方城地大物博,這次來了這麽多人,定是為了什麽財務軍機大事。”


    “你們都從哪兒打探來的消息!一點都不準確!”


    一個黑衣男子,擠開眾人,走到那人群最前列,朗聲道。


    “今日要事有二,諸位可聽好了。”


    “一是咱們城主大老爺的父親,今日生辰,九十二歲高齡,方城城主為了給自家老爺子過壽,便叫來了臨邊城鎮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好給他家的這位壽星老爺子樂嗬樂嗬啊。”


    周圍有百姓聽他這話,忍不住質疑。


    ”你不是說了要事有二,你怎麽說其一?“


    黑衣男子拱了拱手,道:“第二件事……便是傳說咱們方城老太爺的仁善之名傳到了京城,就連京城的青天大老爺,都特意為了做壽來到方城,給咱們老太爺做壽……”


    這話音落下,更驚起人群一陣噓聲。


    “京城來的青天大老爺,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等尊貴的人物呢。”


    “到時辦那流水席時,我定要坐的更考前些,好看看那京城來的大老爺是不是也長了一隻嘴巴兩個眼!”


    人群發起善意的哄笑聲。


    卻都對那流水席和“青天大老爺”生起了好奇心。


    人群角落中,那穿著並不顯眼的灰色短衫的“斥候”,小心翼翼地將這情報記錄下來。


    心裏想到——


    王爺的決定還真是正確啊……


    今日不僅城門疏於防守,就連這些各司其職的朝臣還有滿城的百姓……都要去參加城主府的流水席,根本無人在街上巡邏遊蕩,到時候樞北軍破開城門進城後,攻勢將如破竹一般,打得這方城節節退敗,讓出這方城的位置……


    斥候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後,轉身拎走。


    斥候絲毫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緊密的盯著。


    他離開口,那剛才開口的黑衣男子,盯了一眼這斥候消失的方向,揮了揮手,示意手下湊過來,接著在手下耳邊耳語幾句……


    ……


    酒氣已濃重。


    整座城主府,皆被靡靡的樂音和酒氣籠罩住。


    那靡靡之氣順著那門縫,溢滿整個方城。


    城主府府門打開,那擺了近幾十桌的流水席,每上完一桌,便撤下桌布,撤下一桌人,而後再鋪上新的緞麵桌布,開始新的一桌流水席……


    城主府內外的將士和守衛,甚至包括殿內的男女主子們,都已喝的微醺。


    那城主夫人一邊頂著困意,一邊艱難和神色不安的方城主碰了碰杯,而後歪倒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殿內其他人更討不得好。


    一個個喝得酩酊大醉,看人的身形都帶著重影……


    就連殿外守門的侍衛,都各自端著一壺好久,隔空相敬,對影成友,仰頭,將那瓊漿玉液混沌酒,一飲而下……


    接著,也都開始雙腿打軟人人發暈……


    扶著夫人離開大廳的方城主,左腳剛賣出門檻,眼睛裏的混沌之氣便消散了,整個人複歸清醒,甚至比平日裏審理案子時,更加冷晦清醒,思維敏捷。


    他看了看月色,估摸了時間,想著京城那位貴人派人給他傳來的訊息和相應的時間安排,眉頭微皺。


    是時候了吧……


    ……


    是時候了。


    距離方城一公裏之外的矮坡下,樞北王蕭信將手中負責遠視的紙筒,遞到身旁的副將手中。


    緩聲道。


    “看來今日方城真的有喜事,城樓之上,華燈綻放,守城的侍衛也都開始大口飲酒,大口吃肉了。”


    這樣的酒肉之軍,如何跟他的十萬大兵相提並論?


    今夜,完完全全就是一場碾壓之戰,他對於攻下方城這件小事,十拿九穩。。


    酒氣,隔這麽遠,都竄進了蕭信的鼻尖,


    蕭信冷笑,將手中的長槍微揚,指著那目之盡頭的城牆,肆意道。


    “兄弟們!不用羨慕,等破了城,這些好酒好肉全部都是咱們的!待會兒殺人可都殺的痛快點!這方城的守衛都是一群灌了酒囊飯桶的廢物,若你們不能以一敵十,咱漠北的幼童都看不起你們!”


    這激將法,讓身後的士兵熱血澎湃。


    副將咧嘴一笑,率先朝那遠處黑漆漆的城牆衝去。


    “主帥莫要羞辱小的們!以一敵十算什麽本事,看老趙我以一敵百,先取那頭領首級!”


    他的身後,負責搖旗的將士跟著如箭矢一般竄出去,協同那數十萬大軍,齊聲唿和——


    “殺!”


    “殺!”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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