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愣住。


    他們也想處置這小子,可他們想的隻是教訓一頓啊。


    這小子大雨天穿著喪衣上門,雖然晦氣,但罪不致死啊。


    門房有些猶豫,“夫人,這……”


    韓氏聲音尖利,當家主母的氣度消失殆盡。


    “聽不懂人話嗎?讓你們打死便打死,有什麽可磨蹭的?難不成今日他上門是你們示意?!”


    這鍋誰敢背啊!


    門房想到自己那豐厚的月俸銀子,想到在太守府任門房這些年受到的恭維和奉承,心底一狠,二話不說便抄起身後的棍棒,朝符笙衝過去——


    “野小子!今日活該你找錯門了!”


    當頭一棒便要揮出去——


    下一刻,一枚細小的箭矢,忽然出現在他腦後,洞穿過他的頭顱,凝在前額。


    前額爆出一個血色的窟窿。


    鮮血灌流直下,流進他那布滿不可置信的、驚恐的、眼珠子快要瞪出來的雙眸中。


    原本緊捏在手中的長棍,失聲落地。


    他本人也被定了一瞬,下一刻,人直直往後仰倒,雙目死死盯著細雨蒙蒙的天空,氣脈斷絕,死不瞑目。


    突來的變故,像一把手掌,掐住了所有人的唿吸。


    韓氏眸間染上了猩紅之色。


    往那射出冷箭的地方瞪過去——


    “誰!”


    她身為太守夫人,想在太守府門前殺個人,還殺不了了?!


    她的身旁,因為慢了一步,剛剛舉起木棍的另一個門房,原本還在懊惱自己的腳程不夠快,得不了夫人青眼了。


    此刻,看著枉死的同伴,心底大唿慶幸。


    還好……還好他慢了兩步!


    門房悄摸摸地放下那剛舉起的木棍,緩緩往後退去,將自己的身體,隱藏在眾仆婦的最後麵。


    死道友不死貧道,這種摸不清是非的場合,還是保命要緊。


    ……


    殺人的,自然是赫連栩。


    不過赫連栩並不在馬車中,也不在附近的芭蕉晦暗處,而是端然坐在遠處的茶樓之中,那茶樓距這太守府,足有半裏地。


    二樓大開的窗戶,正好對著太守府的正門。


    赫連栩不過是輕輕抬了抬手,便奪了一條人命。


    動作幅度之小,連身旁的小二都未發覺,絲毫不知在他熱心地為麵前的客官泡這盞毛尖茶的功夫時,他的好“客官”一隻冷箭,差點嚇死那滿揚州最尊貴的太守夫人。


    茶樓內,赫連栩將那仍冒著熱氣的毛尖茶,一飲而盡。


    他麵前的青檀木桌案上,擺了茶樓賣相最好的十幾種糕點,糕點做的極為精致,顏色不一,樣式不一,花果獸形,各有不同。


    赫連栩指著離自己最近的那三份糕點。


    “這三個味道不錯,另點兩份包起來帶走。”


    “還有這個——”


    他指了指離自己最遠的,那盤做成桃花形狀的粉色糕點。


    “叫什麽名字?”


    小二咧嘴笑道:“叫永結同心。”


    赫連栩眸底劃過淡淡的亮色。


    他假裝不在意地往後靠了靠,手指搭在桌麵上,以掩飾那心底,不知為何升起來的雀躍之情。


    “這個名字好,這個裝三份帶走。”


    小二喜笑顏開。


    “的嘞!客官您是現在付銀錢還是等會?”


    “嗬,這點銀子……”


    赫連栩一邊冷笑,一邊去摸向自己的腰間。


    誰料,竟摸了個空。


    殺人如麻的赫連栩,過萬軍叢中如過無人之地的他,此刻,竟有一絲尷尬。


    銀子,花光了。


    清了清嗓,赫連栩又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還會少了你的不成?”


    “包好了立刻拿上來,茶……續上。”


    ……


    太守府門前。


    怒火被一箭射穿的韓氏,藏在仆婦身後,警惕地打量四周。


    那暗處的殺手敢一箭封喉殺死門房,已是對太守府宣戰,豈會給她這個太守夫人留麵子!


    警惕的眼神轉了一圈,最後落在那駕馬車之上。


    剛才的刺殺之事,絕對和這馬車裏頭的人脫不了幹係!


    想想也是,一個十歲的少年,憑什麽會有膽子穿著孝服來太守府門前認親?定是有人給他在背後撐腰!


    不過……


    韓氏的眼神凝在馬車的車駕上,看著那木隼的結構,還有隱在暗處的雕刻紋飾,不知怎得,心底竟生出一絲熟悉感。


    好像……


    在哪兒見過這馬車一般。


    撇去心頭那熟悉到荒謬的感覺,韓氏揚起聲線,對那馬車中人道。


    “車裏坐著何人!”


    “到太守府門前,還這般倨傲姿態,簡直不知禮數!”


    被她蓋上不知禮數的帽子的蘭溪,正命腮雪打開那幅隨身攜帶的畫卷。


    發黃的卷軸中,花團錦簇的背景裏,二十年前母親的音容笑意,躍然紙上。


    在母親身側,那依偎著的麗人,正是二十年前她的表姨——


    王涵。


    蘭溪在這並不明朗的車廂內,將那畫中王涵的肖像,和外頭那韓氏的麵容,一一做對比。


    得出一個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答案。


    眼前這位韓氏,就是那曾在蘭府改名換姓寄居數月的王涵,是母親的表妹,幼年一起長大的手帕交。


    除了眼角唇邊多了些皺紋之外,容貌不減當年,好似這二十年時光,如彈指一揮間,不曾在她身上留下歲月的痕跡。


    蘭溪眸底,滑過喟歎之色。


    倘若母親還活著……


    她鬆開手指,微微撩起的車簾,簌簌歸直,將韓氏等人隔絕在外。


    “畫收起來吧。”


    蘭溪吩咐腮雪,語氣裏,帶著難掩的悵惘和疲憊。


    真的是她。


    所以,那位在宮中失蹤數月的符秀女,那個幾乎和妹妹蘭絮生的一模一樣的姑娘,也是她某種名義上的表妹?


    血緣親人啊。


    怪不得能和妹妹長那般相似。


    忽然想到什麽,蘭溪猛地坐直身體,眸中疲憊之色盡數褪散,變成了驚駭。


    即便有血緣關係,也不可能……一模一樣啊!


    而且無論是妹妹還是符吟霜……長得,都像這韓氏年輕時的樣子。


    春姨娘臨死之前,曾用一個秘密,換他兒子的未來。


    她說十五年前,他們老爺,曾從蘭府抱出一個新生兒……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在蘭溪腦中飛快的發酵,破裂……


    不可能!


    蘭溪眼底冷光湛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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