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水之濱搜查王氏蹤跡的事,交給了華叔。


    蘭溪則開始調查十幾年前的往事。


    她將曾見過王函姨母的仆從,皆從各地的莊子裏叫了迴來。


    其中有兩位三十多歲已結婚生子的婦人,她們是當時貼身伺候王函的,後來攢夠了贖身的銀子,被還了原籍,在京中嫁人生子,如今兩家的男人合起夥,在京城經營起了一家糧食鋪子,生活倒也安穩。


    這兩婦人,一位叫春苗,一位叫秋麗。


    此刻,跪在眾仆婦的最前。


    聽到蘭溪的詢問,二人對視一眼,皆默契地搖頭。


    “迴太後娘娘,奴婢伺候那位王函娘子期間,並未發現什麽異常。”


    “對,王函娘子除了脾氣怪異些,總是埋怨京城的氣候幹燥之外,其他方麵的喜好和衣食穿著,跟夫人相差不大。”


    蘭溪斟酌著問道:“性格呢?是個鮮活明快的性格,還是安靜淑賢的性子?喜靜還是喜動?”


    王氏的切入點,必定在這位王函姨母身上,因此,關於王函的任何一點細節,蘭溪都不會放過。


    “性格……倒有些沉悶。”


    那名叫春苗的婦人補充道:“同樣懷著身孕,咱們夫人雖然受盡了苦楚,吃什麽吐什麽,常常徹夜不眠……即便這樣,咱們做下人的,都能感覺出夫人對二小姐的期待與歡喜,仍是盼望著二小姐降生的。”


    “但那位王函娘子,身子沒一點問題,孩子也利利索索地生了出來,可偏偏,在府中待得那幾個月,並不開心。”


    “奴婢時常見這王函娘子,在窗前鬱鬱不樂,有時候睹物思人,有時候……隻癡癡望著遠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一旁的秋麗補充道。


    “應該是在思念夫君吧。”


    秋麗努力地迴憶著當年的事,“當年跟著王函娘子進京的人,隻有那三五個,貼身伺候的姑娘……叫紅什麽……不大記得了。”


    “但那位紅姑娘是個爽朗的性子,時常和我一起吃酒。”


    “有一次酒席眾,紅姑娘說,王函娘子和其夫君的感情極好。”


    “所以王函娘子鬱鬱不樂,大概……是因為夫君不在身邊吧。”


    蘭溪聽著聽著,心頭疑竇漸深。


    “既然王函姨母和夫君的感情那麽好,為何會孤身一人來到京城?”


    “即便是她同意……她夫君也不會同意的!”


    孤身一人北上,照顧自己懷孕的堂姐,這件事,怎麽想,怎麽覺得怪異。


    秋麗解釋道:“小姐您有所不知,那王函娘子同夫人是從小到大的情誼,在夫人最後存世的幾個月裏,挺著肚子前來照料,替夫人全了最後的親人情誼,也說得過去……”


    “不對!”


    蘭溪打斷了秋麗的分析。


    娘那會兒,隻是妊娠反應較為嚴重,大夫說強行生育存在風險罷了。


    滿京城的太醫都在候著,父親又養了那麽多民間的神醫在府中,豈會真讓母親有三長兩短?


    若真到了那種境地,父親拚著跟母親決裂的心思,也會逼母親打掉這個孩子,以保母親周全的!


    後來母親生產時出意外,連太醫都不敢相信。


    施針施藥折騰一番無果後,隻能感歎一句時也命也。


    太醫尚不能篤定,那位不遠千裏趕赴京城的王函姨母,又怎能篤定母親生時一定會遇到危險呢?


    除非……


    這危險是她帶來的!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蘭溪心頭發酵。


    她原本鬆散地撫摸著腕帶的手指,陡然握緊。


    指尖掐住袖口上繪金的蓮花,蓮花凸起的脈絡紋理,摩擦著她灼熱的指尖,灌進她焦灼的內心裏。


    她壓去心頭的慌亂和不安,麵上仍一派淡定地問。


    “王函姨母進府後,和母親相處得久嗎?”


    一旁的春苗記得這事,急忙道:“迴娘娘,王函娘子一天雖不說全在夫人宮中,但三五個時辰總是有的,吃住坐臥都是一起的,畢竟二人月份相差不大,兩個孕婦經常待在一起,也方便互相照應。”


    “對了……”


    春苗又想起一事,急忙補充道:“那時候王函娘子從南方特地帶了珍稀的紫雲燕窩來,每次親自擇了燕窩上的毛發,在自己的小廚房眾為夫人燉藥,一日不落。”


    “此事傳到老爺耳邊,老爺也看出夫人和王函娘子姐妹情深,於是便命下人好生伺候王函娘子,半點不得怠慢。”


    “夫人生產時請了三位女醫和接生的嬤嬤,王函娘子那邊也是同樣的待遇!”


    “隻是……”


    春苗說著說著,麵色有些青黑,不知該怎麽說下去。


    一旁的秋麗嫁人後,就在春苗對門住著,倆人的相公也做著同樣的營生,因此,春苗支支吾吾不好開口的事,她也知道些皮毛,急忙吐露出來。


    “隻是當年,給夫人和那位王函娘子接生的接生婆……沒一個好下場!”


    她說的如此篤定,聲音裏帶著劫後餘生的感慨。


    落在蘭溪耳邊,激地蘭溪眉心狠狠一跳——


    唿吸頓時急促起來,像要抓住什麽關鍵訊息一般。


    蘭溪急忙問道:“接生婆怎麽了?”


    秋麗歎了一聲,悻然道:“太後娘娘有所不知,那群接生婆們,住的地方都不遠,都在城南的那條烏巷內。”


    “二小姐出生沒幾日,烏巷突然生了一場大火,堪堪燒了兩條街,而那群領了酬勞,連夜趕迴家中的接生婆們,正好被激起的火舌給吞沒,除了一位趙婆子從火中爬出,苟且謀了半條命之外,剩下的……無一人生存!”


    “可憐那趙婆子,丈夫和孩子被大火燒死,屍骨無存,而她本人也因大火燒了嗓子,成了啞巴,燒斷了一條手,斷了往後謀生的門路,慢慢變賣家產,淪落街頭……”


    “上次,奴婢還在京郊的破廟裏見過她呢,正和幾個六七歲的乞兒搶饅頭呢!”


    秋麗出府後,也接濟過那趙婆子。


    可救急不救窮,她這些年攢的銀子,自己過日子都緊巴巴的,哪能再騰出餘錢,來供養一個陌生的老婆子?


    慢慢地……便習慣了城南有一個盲了眼斷了手的老瘋子了……


    蘭溪沉默著,坐在主位。


    靜聽著底下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補充當年的故事。


    王函娘子住府的三個月,隨著她們的補充,那些畫麵,漸漸豐滿,成了一個立體的人。


    鬱鬱寡歡的王函娘子,睹物思人的夫妻情誼,長達三個多月的探居久住,還有慘死的接生婆……


    這王函娘子的身份絕不簡單!


    突然,福至心靈。


    蘭溪問道:“王函娘子的模樣,你們還記得什麽樣嗎?”


    秋麗和春苗對視一眼,皆搖頭。


    “並未留下什麽畫像,不過……”


    “不過什麽?”蘭溪追問。


    春苗鼓起勇氣抬頭,打量著這廳堂上頂頂最貴的人兒,那與生俱來的威儀和氣勢,幾乎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咽了口口水,才小聲道:“王函娘子,倒跟太後娘娘您,長得較為相似……”


    畢竟是親姨母,有幾分相似,也在情理之中。


    蘭溪眸底的暗色和疑慮,越堆越重。


    那春苗見蘭溪不為所動,咬了咬牙,又補充道:“不過主子您更像蘭氏的人,像咱們老爺、還有蘭府的前任家主們……雖眉眼之間,和那王函娘子很相似,但擱到京中,任誰瞧見,都要稱一句蘭家的姑娘。”


    “論起來,還是二小姐更像夫人,也更像這位王函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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