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甲等者,共有十人。”


    蘭溪手上拎著那名單,清冷的聲線,縈繞在大殿之中。


    “晉城太守嫡次女,馮遠鶯。”


    “大理寺正史之女,鶴苒婷。”


    “鴻臚寺副官嫡長女,許嫣然……”


    ……


    隨著一個個人名從蘭溪口中宣告出來,那些原本以為自己必進甲字的秀女們,皆慌了……


    韋二小姐還穩得住。


    太後權柄再大,也大不過新帝。


    她是新帝點名要的人,怎可能被篩下?就算沒得甲等,表哥也會將她納入後宮的。


    隻是……


    那樣太過丟人,將來做了皇後,也是她一生都洗不去的汙點。


    韋七小姐眼神則活絡起來。


    其實按照她的本意,她並不想入宮。


    宮中哪有宮外自在?


    將來仰仗著韋家的名聲,表哥的地位,京中的好兒郎豈不是任她挑選?


    雖然那些人,跟表哥比起來,猶如螢火與明月。


    但倘若那輪明月不屬於她一個人,那她不要也罷。


    可惜,身為韋家七小姐,她也有她的無奈。


    祖父卻想讓她留在宮中,做二姐的幫手,幫她穩定地位。


    她韋七……隻配做幫手嗎?


    怎麽就不能她做皇後,將來做太後,同現在重權在握的蘭太後一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韋七想到這兒,瞧瞧抬眼去看蘭溪。


    正好和蘭溪投過來的眼神撞在一起。


    她心中微顫,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那手握生死的太後娘娘,紅唇微啟,宣布了她的命運。


    “韋氏第七女韋如霜,芝蘭之姿,文采出眾,列為甲中上等。”


    韋如霜猛地捏住右拳,緊掐掌心。


    該死。


    如她所料,原本麵無表情的韋二小姐,聽到自己向來不放在眼裏的妹妹,也入選了,怒火陡然瘋漲。


    眸子似噴火一般,灼辣的視線凝在自己妹妹臉上。


    咬牙切齒,低聲怒斥。


    “你是故意的嗎?故意顯擺自己的文采?祖父的教導你都記住了嗎?入宮是讓你來輔助我了,不是讓你來掐尖出頭!”


    韋七小姐心中萬分惱恨。


    你以為我願意嗎?我有的選嗎?


    但此時,她還不能太得罪這個二姐。


    組織著話術,正要為自己辯解,便聽蘭溪身旁的宮女斥道。


    “韋家兩位小姐交頭接耳議論什麽呢?當此處是菜市場嗎?”


    此話一出,秀女們紛紛望過來。


    眼神或打量、或清嘲、或譏諷……


    韋二小姐麵色漲紅,難堪至極。


    一時氣憤,竟讓她忘了韋氏的尊貴和禮儀,千錯萬錯,都是這七妹的錯!


    韋七小姐則喘了口氣,埋下頭,慶幸不已。


    還好,不用當廳跟自己這二姐糾纏起來……


    這短暫的紛爭事了,蘭溪繼續叫下一個名字。


    “翰林院掌院之女,文家三小姐文掩月,甲字一等。”


    人群之中,碧衣少女拱手而出,盈盈作拜。


    “民女多謝太後娘娘提拔。”


    蘭溪話鋒微頓。


    看向那講話的少女。


    麵容清淡,並不出彩,一雙眸子卻很沉靜,腹有詩書氣自華。


    翰林院掌院文大人,是父親的左膀右臂。


    和父親一起讀書求學,情誼深厚。


    此次送女兒入宮,一是盡臣子的本分,二則是考慮到蘭氏在宮中,孤木難撐,想讓女兒進宮輔助。


    蘭溪本不願將文掩月留下的。


    因為這少女一身清正,她很喜歡,不想讓這深宮將其埋葬。


    畢竟宮中的刀劍總無影,一入宮門生死福禍難料。


    但這位文小姐,卻親自遞信與她。


    文氏子嗣不旺,這一代並無出彩的兒郎,又不像蘭氏一樣有百年聲譽撐著。


    她若進宮,跟著蘭溪,還能為文氏添幾分助力。


    她若借著父親的聲望,潦草嫁人,隻怕等父親致仕後,文氏將一蹶不振。


    京中的姻緣結合,皆是利益的結合。


    文氏一旦沒落,她在夫家的生活,也會一落千丈。


    到時與其做個後宅的怨婦,倒不如拚一把,做個宮中的怨婦,還有那麽一絲為文氏掙名的機會。


    所以,她請求蘭溪看在父親的麵子上,將她留下。


    蘭溪心中惋惜,卻也知此女意願已決。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甲等。


    文掩月退去後,那幾個萬眾矚目的秀女,也被叫了名字。


    謝家謝橋兒,韋家韋清荷,異族少女赫蓮娜,均是甲等,留在了宮中。


    至於其他沒聽到自己名字的秀女,心知結果已定,悻悻然地抱團在一起,等待著出宮的通知。


    至此。


    承元帝初年的第一場選秀,讓那些意圖往宮中安插眼線的朝臣們明白了一個道理。


    偌大的後宮,是蘭太後的一言堂。


    她讓誰留,誰才能留。


    任誰的勢力,都無法在後宮跟蘭氏抗衡。


    哪怕因這場獨斷的選秀,朝臣們在早朝時快吵開了花,彈劾蘭溪的折子遞成了雪片,也無法改變,已定的事實。


    三日後。


    十八架馬車,從朱雀門次第駛出,每一輛馬車,皆有七位禦林軍,七位宮人隨伺,將這些入宮參選的秀女,送迴各自的府邸,也算為其全了最後的臉麵。


    這趟深宮之行,她們還沒來得及打量那金碧輝煌的宮殿,還沒好好打量這世間最尊貴的地方,還未享受榮華富貴與權力,隻匆匆遊了一月,便被迫離開。


    她們之中,絕大部分人,終此一生,將再也無法邁進皇宮一步……


    ……


    而留在後宮之內的十位秀女。


    終於,在入宮一個月之後,再次見到了新帝蕭長卿。


    那世上最尊貴的男子,正坐在蘭太後的身旁,視線不曾落在她們身上,即便她們做足了姿態,想引起皇帝的注意。


    蕭長卿翻動著手中的地圖,在蘭太後的催促下,吩咐道。


    “韋如霜住在鹹福宮,封四品昭儀。”


    “赫蓮娜住在流光閣,封四品昭容。”


    “謝橋兒住在聚賢宮,封三品嬪位。”


    ……


    麻木的,如同完成任務一般,念到文掩月時,抬頭看了她一眼。


    “文氏女,住椒房宮,封正二品妃位。”


    文掩月規規矩矩地領旨謝恩,麵上沒有半點得重視的表情波動,讓一直觀察她的眾位秀女,都暗暗心驚。


    畢竟大家的家世都差不多,又沒有潛邸的恩情,第一個妃位,不僅代表了權勢地位,還代表了陛下的偏好和重視。


    文掩月……哦不,文妃,論容貌,是諸位後妃之中最次的,憑什麽她偏得陛下的恩寵?


    難不成,這文掩月私底下做了什麽?


    那此人的城府也太深了吧!


    不過文掩月的封號,隻是開胃菜罷了。


    眾人最關心,還是韋二小姐。


    韋家作為新帝的母家,韋二小姐作為陛下嫡親的表妹,是板上釘釘的皇後人選,今日……便會定下她的皇後之位嗎?


    其他九位秀女的位分與住處,都安排好之後。


    終於,輪到了韋二小姐。


    “清荷。”


    連稱唿都不一樣了。


    蕭長卿聲音溫和。


    韋二小姐心跳驟停,忙屈膝行禮,“陛下萬安,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蕭長卿將手中的地圖合上,抬眸看她,“你想去哪個宮殿住?”


    其他妃嬪聞言,嫉妒的牙都快酸了。


    她們的宮殿是陛下隨手指的,位置偏僻又冷清,為什麽韋二小姐可以自己選宮殿。


    若她選擇住在陛下的碧落台,那豈不是讓她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好在,韋清荷還沒那麽蠢。


    她屈膝行禮,再抬眸時,難掩嬌羞。


    “多謝陛下厚愛,臣女住哪個宮殿都行,但最好離禦花園近點兒,臣女閑暇之事,愛賞花喂魚,住在禦花園要方便些。”


    她說得冠冕堂皇,眾人又豈不知她的心思?


    碧落台緊挨著禦花園,住在禦花園附近,不就是住在碧落台附近?


    哪裏是想賞花?分明是借助賞花之便,往陛下身邊湊!


    蕭長卿眸色溫和,也不知聽沒聽懂韋清荷話中之話。


    反而看向另一側的蘭溪。


    “太後覺得哪座宮殿合適一些,不如幫朕出個主意?”


    蘭溪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


    “你郎情她妾意,哀家瞧著你們也別分離了,不如一起住到碧落台吧。”


    此言一出,其他嬪妃麵色大變。


    謝橋兒謝嬪焦急地挺身而出,“太後娘娘不可!”


    “古往今來,哪有帝王和妃嬪住在一個院子裏的?說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她說的義憤填膺,蘭溪忍不住打斷她。


    “若讓你跟陛下同住碧落台呢?”


    謝橋兒噎住。


    支吾許久,到底說不出不願意那三個字。


    蘭溪輕笑一聲,合上茶杯,指尖摩梭著溫熱的、乳白色的茶杯壁,心頭清如明鏡。


    她不看謝橋兒,隻問蕭長卿。


    “陛下,你覺得哀家剛才的提議,如何?”


    蕭長卿和她對視。


    眸光沉穩,如深潭。


    無法洞察那潭水深處,是何等的情緒與波瀾。


    “既然是太後的吩咐,朕豈敢不從。”


    蕭長卿語調平穩。


    “既如此,清荷便住在碧落台吧。”


    “陛下——”


    謝橋兒先繃不住了。


    著急地上前一步,“曆來皇後都是住在景仁宮的,哪有住在碧落台的先例,您這樣安排,如何能服眾?”


    蕭長卿掃了她一眼。


    “誰告訴你,朕要立皇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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