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寒意,在滴滴清酒中,緩緩褪散。


    蘭溪倚在那溫熱的懷抱中,漸漸睡去。


    ……


    等朝陽初升,她從宿醉中睜開眼,撞入眼簾的,便是那近在咫尺,熟悉至極的麵容。


    長眉入鬢,添了幾分俊逸英朗。


    緊閉的雙眸好似一對蝶翼,弧線微挑,泄盡風流。


    若非坐在這個皇帝的位置上。


    若非一出生便是癡兒的身份。


    想必蕭長卿,也可做個逍遙貴公子,閑逸一生吧。


    可惜了。


    蘭溪眸色,落在蕭長卿的眼瞼之上。


    其下,有一團黑灰,說明他這多日來,夜裏睡得並不踏實。


    還有他的下巴,也生起一層胡渣。


    可見日常的形容狼狽。


    昨夜,他就這麽撐著自己,睡了一整晚嗎?


    蘭溪皺眉,看著他那側身斜坐在地上,肩膀靠著門框的姿勢。


    這樣僵硬的姿勢,光看著便覺得難受,也不知怎麽維持了這麽久。


    昨日的一切記憶,緩緩浮現,曆曆皆在目前。


    蘭溪猛地從蕭長卿的懷中掙脫開。


    打量著這空蕩荒涼的大殿。


    那破敗的窗柩、龜裂的褐色木漆,還有碎裂的燭台和顏色斑駁的桌椅……


    上一世,她在此地苦熬了十年。


    今生,還要再陷進前世的禁錮中,折磨自己,為難自己嗎?


    上一世的嶽公公,確實幫助她良多,她這一世,定會饒他幾分耐心,給他一世安穩。


    但不代表,她會原諒背後算計她的人。


    這份算計,從前世延綿到今生……


    此人居心之深,籌謀之大,可以想見。


    她誓要查出背後之人安排嶽公公的目的!


    飲酒宿醉,是最愚蠢懦弱的行為。


    尤其是……


    蘭溪又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蕭長卿。


    兒女之情,消磨人的誌氣,她千萬不能放縱自己,沉淪進去。


    抬腳便走。


    腳步邁過蕭長卿身體之時,眼睛一瞥,看到了蕭長卿的脖頸。


    那裏,有一片淤青的血色。


    應是昨晚她留下的。


    她腳步再次頓住。


    隱忍許久,還是將外衫褪下,搭在他那脖頸上,擋去些許豔色。


    ……


    芝蘭殿。


    空氣緊繃,如臨大敵。


    燈火通明了一夜,來往的宮人,各個行色匆匆。


    蘭溪失蹤的信兒也不知是誰傳出去的。


    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秀女,也不在儲秀宮待著了,三五成群地擠成一堆,密密麻麻地圍在芝蘭殿門口,支著脖子等著看熱鬧。


    韋家的兩位姑娘,也在其中,不過居於人群最末。


    為首的,是那位脾氣不大好的謝家小姐,謝橋兒。


    如今,謝橋兒正首當其衝,站在最前,跟凝霜在那裏胡攪蠻纏。


    “凝霜姐姐千萬別誤會,咱們姐妹真的隻是擔心太後娘娘的安危,這才急匆匆趕過來的。太後娘娘打理這偌大的後宮,實在太過艱辛,我們看在眼裏,心裏都是心疼得緊,如今太後娘娘無故失蹤,我們當然要站出來主持大局。”


    謝橋兒眉毛一挑,扶著身後宮女,就要往內殿走去——


    凝霜神色不悅地攔住她,聲音發冷,“謝小姐,這裏是芝蘭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主子不過失蹤了一夜,這些人竟扯起大旗開始當家作主了?


    謝橋兒身後的宮女梗著脖子站出來,“你怎麽說話的?蘭氏再怎麽尊貴和你一個宮女有什麽關係,你動作放尊重點兒,若不小心將我們小主磕著碰著了,有你可受的!”


    謝橋兒站在旁邊,道貌岸然的表情下,隱藏著淡淡的輕狂和得意。


    這位蘭氏太後,明明和她相差不過幾歲,家世也不分伯仲,可自兩人相識後,每一次,她都是被這蘭太後訓得跟孫子似的,毫無半分顏麵可言。


    太後又怎樣?還不是昨日黃花?往後後宮是要靠她們這些新人撐起來的!


    她的祖父可是江南第一富商,父親又是江南總督,家世地位,和蘭家又差在哪裏?說句實在的,若不是那韋二小姐是新帝的表妹,將來母儀天下的還不定是誰呢?


    這般想著,她麵上的得意之色,從那挑起的眼角眉梢泄出來。


    “凝霜姑娘,我敬你是宮裏的老人,言語之間對你處處客氣,但你可不能仗著我的這份客氣,擺出這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啊。”


    謝橋兒打理著自己剛才被風吹皺的衣擺,虛虛地笑著,發上的蝴蝶簪子,也隨風搖曳。


    “名義上,我也算太後娘娘的半個兒媳了,婆婆失蹤,兒媳婦若不能站出來撐場麵,說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簇擁在謝橋兒身後的其他,也紛紛仗義執言。


    “對呀,我們隻是關心太後娘娘,沒有其他想法。”


    “太後娘娘失蹤這等要事,咱們必定得將信兒遞到宮外去,發動各個家族勢力去找人,國不可一日無太後啊!”


    “你這宮女在此阻攔,到底有何居心,莫不是不想我們找到太後娘娘?太後娘娘的失蹤,難不成和你有關?”


    ……


    人群之中,唯一清醒的便是韋七小姐了。


    她扯了扯韋二小姐的袖子,麵色微僵。


    “二姐,我們不該過來的!我勸你一路都勸不住!”


    “太後娘娘是否真的失蹤還兩說呢!說不定是她的一個計謀呢?就為了將這些不安分的魚兒釣出來呢?咱們韋家的權勢地位,如今怎麽能跟蘭氏抗衡?”


    “更何況,蘭太後隻是失蹤了一夜而已,說不定待會兒人就出來了呢?”


    話未說完,韋七小姐便瞪圓了眼,直勾勾盯著對麵長廊盡頭,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晨光盡處,碧色衣衫的女子,纖腰長臂,踩著地上圓潤的鵝卵石,緩緩朝這邊走來。


    夾道兩旁的石榴花樹,跌落幾多豔色的紅花,落在她的裙擺之上,配上她那精致豔絕的五官,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韋七小姐一時呆住。


    等那人走進了,才找迴自己的舌頭,僵硬道:“太……太後娘娘……”


    韋二小姐原本也有幾分膽怯,但聽自家妹妹這般長他人威風滅自己誌氣,倒不樂意了。


    “謹小慎微是好事,可你瞧瞧你這樣子?哪還有大家小姐的氣勢?果然是鄉下長大的,沒有嬤嬤教養。”


    “更何況……蘭太後那種人,要麽不出事,既出事肯定是大事,怎麽可能隻失蹤一夜?我迴去定會寫信給祖父,找兩個嬤嬤進宮好好教教你規矩!不然往後,你如何助我登後?”


    語罷,腳下隱有動作,準備衝開人群,也到那芝蘭殿的殿門處湊湊熱鬧。


    她倒要瞧瞧,這被譽為當時第一尊貴的宮殿,裏頭到底裝著什麽珍稀物件!


    誰料,她腳隻抬了半步,就聽噗通一聲——


    韋七小姐竟在她麵前直直跪下!


    “你瘋了?!”


    韋二小姐瞳孔緊縮。


    下一刻,便聽韋七小姐結結巴巴道。


    “太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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