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防止意外,慕容川冶開口說話前,又刻意往後退了兩步,和這幾位小姐,保持著最安全的距離。


    “小爺我和諸位皆不相熟,諸位姑娘不必擺出這種姿態。”


    “之所以過來,不過是聽到諸位隱晦的提起了蘭太後。”


    “太後對小爺有知遇之恩,小爺我這耳朵,容不下半點旁人對蘭太後的閑言惡語。”


    原本麵上帶笑的韋四小姐,眉眼瞬間耷拉下來。


    “你……什麽意思?”


    慕容川冶理了理腰間的白玉流蘇,笑得肆意。


    “你們是韋家的姑娘,小爺就賣韋安懸那老匹夫一個麵子。今日也不差人割你們舌頭了,說幾句討喜的話,便放你們離開。”


    韋二小姐滿麵不解,“什麽……是討喜的話?”


    “你們各自想十句稱讚的話,不許重樣,還得言之有物。三個人說完,小爺便放你們走。”


    韋二小姐心底湧起不好的預感。


    “誇……誰?”


    慕容川冶指了指走廊盡頭那緊閉的窗扉,混不吝道:“自然是咱們國色天香的太後娘娘。”


    他輕佻的眼眸流轉,落在那滿麵驚駭怒意的韋四小姐身上。


    “誇你?你受得起嗎?”


    韋四小姐:!!!


    將慕容川冶視為囊中之物的韋四小姐,怎能忍受這份屈辱!


    掙紮著起身,滿麵悲憤。


    “慕容國公府如今也怕了她蘭氏嗎?她蘭氏如此猖狂,真當世上沒有天理王法了嗎!”


    慕容川冶揉了揉眉心,滿麵不耐。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非要撞上來。”


    “來人——”


    他大手一揮,“把這幾個口出狂言目無尊長的玩意給小爺綁起來,押迴國公府後院!”


    “再差人去皇宮裏叫來韋安懸那老匹夫,看這三個小姐的清規名譽,值價幾何?”


    “若還想要這三個孫女,拿東西來贖!”


    韋二小姐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等那侍衛粗糲的大掌製住她的手臂時,她才反應過來,這混賬是來真的!


    麵色煞白,奮力掙紮,“你……你怎敢如此囂張!”


    若被這麽不清不白地綁進國公府,她們姐妹仨還有何閨譽可言?


    別說是當皇後了,就是進宮參選,都會成為其他人指點嘲諷的對象!


    任她們手腳如何掙紮,內心如何不甘,發起瘋來的慕容川冶,連自家老子的臉麵都不給,更恍若這幾個招人厭惡的韋家小姐了。


    他嫌她們吵鬧,正要差人將這三位小姐的嘴堵住。


    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房門被打開。


    一身寶藍色宮裝,姿容絕盛,頭戴帷帽的女子,被婢女攙扶著,出了包廂。


    她深晦的眸色,隔著那帷帽,落在那紛亂的鬧劇上。


    接著,抬步走來。


    停在慕容川冶身側。


    剛剛還驕縱不可一世的慕容川冶,竟搓了搓手,罕見的緊張起來。


    艱難地為自己辯解。


    “我不是那種隨便發脾氣的人,是她們講話太不客氣,無奈之下,我隻好……”


    蘭溪等他說完,才溫聲道:“國公爺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她們吧。”


    慕容川冶唇角猛地咧起。


    她……誇他了。


    還用那麽溫柔的聲音。


    直到蘭溪的身影消失在盡頭,慕容川冶那咧起的嘴角都未放下。


    侍衛小心翼翼地過來問,“爺,這韋家的幾位……”


    侍衛指了指那三個麵色漲紅,氣得氣喘籲籲的韋家小姐,請示道。


    “咱還帶迴國公府嗎?”


    慕容川冶豪氣地大手一揮——


    “放了!”


    能得她一句誇讚,今日這趟算是值了!


    ……


    蘭溪迴宮後,並未徑直迴芝蘭殿。


    而是在那枝葉鬱蔥間,折道去了碧落台。


    碧落台內,除了肅穆巡遊的侍衛,再無多餘的宮人伺候。


    諾大的宮殿,金碧輝煌,琳琅珍寶畢設,卻難掩蒼茫和荒涼。


    蕭長卿坐在廊下,一身黑衣,素衣素發,正在批閱奏折。


    他頭頂生出一縷白發,白得驚心。


    為他本就清冷的五官,添了三分病態的羸弱,有種白衣難盛雪的淒美。


    他聽到侍衛通報的動靜,緩緩抬頭。


    凝聚的眸光和那日光盡頭走來的盛裝女子,交疊著,匯聚著,目光漸漸明澈起來。


    一種淺淡的歡喜,自心間湧起。


    她,來找他了。


    掩去那揮之不去的虛弱感。


    蕭長卿撐著桌麵起身,因動作幅度過大,衣角打翻了桌上的硯台。


    墨漬,順著那奏章的縫隙,淋漓地往下滲落,滴在他的鞋襪之上。


    他卻忽略掉這突生的意外,含笑,問她。


    “太後娘娘大駕光臨,不止有何要事?”


    算起來,兩人已數月沒見。


    芝蘭殿這一個多月間,像蒙了一層薄紗一般,被籠罩在雲裏霧間。


    他的人,打探不出任何消息。


    唯一能確定的,便是蘭絮至今未找到。


    為此,他擔憂了數月。


    因為他知道,她是重情之人,蘭絮的失蹤,對她的打擊定然極大。


    如今見到真人了,知她安好,他提著的心,也終於壓下來。


    對麵。


    蘭溪扶著凝霜的手,毫不客氣地坐在對麵的金絲楠木雕花椅上。


    眼神在他的白發上頓了一瞬,接著,譏諷一笑。


    “皇帝雖然是個美差,陛下也別太過得意和放縱,還是得注意自己的身體,這龍椅你費盡力氣登上,總得坐穩了才對得起自己啊。”


    “更何況……”


    蘭溪挑眉,眼帶鋒芒,“哀家不喜歡羸弱的對手,那樣……會讓人很沒有成就感。”


    蕭長卿將這夾槍帶棍的話,自作主張的,當成了蘭溪對他的關心。


    聲音愈發溫和。


    “太後放心,朕會看顧好自己的。”


    蘭溪迴他又一聲冷哼。


    空氣靜止良久。


    蘭溪這才說出來碧落台的目的。


    “今日那株白桃花,哀家賞了一千兩的賞銀,既是落到你頭上,那銀子,總得還過來吧?”


    蕭長卿失笑,“太後娘娘真是精打細算啊,這諾大的後宮交給你打理,朕便也放心了。”


    蘭溪毫不客氣,“打理後宮是哀家的份內之事,和你有何關係?哀家是太後!不是你後宮的妃嬪侍妾!”


    蕭長卿好脾氣地說:“是朕失言了,還請太後娘娘莫怪。”


    他這副處處退讓的態度,讓蘭溪極不適應,極為難受!


    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空有餘力,卻根本使不出來那股多餘的勁兒!


    憋在血管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


    蘭溪心頭火起。


    數月不見,這蕭長卿倒學會了氣她的好招數!


    深吸一口氣,蘭溪壓下那燥鬱的心情,平複了幾吸後,再度開口。


    “這銀子你若願意給,今日傍晚之前,差人將票子或銀兩,送到哀家的芝蘭殿便可。”


    蕭長卿應下,“娘娘放心,定一兩不差。”


    蘭溪麵色複雜地點了點頭,以做迴應。


    接著,又道。


    “還錢之事,隻是小事。”


    “今日來找你的要事,跟選妃有關。”


    蕭長卿挑眉,目色溫和如春風。


    “是給樞北王選妃之事嗎?”


    “樞北王不是被你拘了嗎?如今在你芝蘭殿已綁了一月有餘……”


    “他已成階下囚,還用如此隆重地給他選妃嗎?”


    蘭溪搖頭。


    “陛下誤會了,不是給樞北王選妃,是給您選妃。”


    蕭長卿眸色之中碎雪般的溫柔,快速凝結,變成了冷硬的冰寒之色。


    “太後娘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給朕選妃?大可不必。”


    他這副殘敗的身子,還不知能支撐幾日。


    選什麽妃?


    蘭溪拿出孝義來壓他。


    “陛下如今年近三十,卻仍孑然一身,雖有那桑桑姑娘陪著您,但到底無名無份的……”


    “陛下如今可不是一人的陛下,是滿朝臣子,萬萬百姓的陛下啊!”


    “且不說遠的,將來陛下能多誕育幾個皇子。”


    “就是眼前,陛下都需要幾位紅袖添香的心上人啊。”


    “磨墨這種事,有人接手,陛下自不必像今日這般狼狽了。”


    ……


    蕭長卿掃了一眼自己鞋襪上的墨漬。


    心頭酸澀,也說不清內裏是個什麽滋味。


    他不是缺人,也不是因磨墨技術差,撒的哪兒都是。


    隻是見到她了,一時情難自禁,手中動作幅度大了些,這才如此狼狽。


    可這些話……他要如何同她解釋?


    他們之間,隔閡似海深。


    “你真的……要逼朕選秀嗎?”


    他未抬頭,隻問了這麽一句。


    蘭溪的話,比想象中還殘忍。


    “誕育皇室血統,本就是你身為皇帝的職責,這皇帝你若不想做了,那就讓鈺然過來坐,省的浪費大家的時間。”


    言語似刀,字字剜心。


    蕭長卿忍著那又開始洶湧的痛意,壓下那陡然蒼白的唇色。


    許久,殘忍一笑。


    那殘忍是對自己。


    “那便如你所願吧。”


    蕭長卿壓下喉間的腥甜。


    “四妃之位,都備齊了吧。”


    “再選一個皇後,一個貴妃。”


    “還有美人和隨侍數位。”


    “此種勞民傷財之事,一次便可。”


    “貴妃和皇後,必要有韋家之人,至於究竟是韋家哪位小姐……”


    “朕全權交給太後操辦,想必太後不會讓朕失望。”


    蘭溪麵無表情,揮手召來凝霜,“陛下交代的這些,務必都記清楚了,萬不可錯漏,知道嗎?”


    凝霜點頭,“娘娘放心,奴婢都刻在腦子裏了。”


    蘭溪這才起身,扶著凝霜遞來的手,同蕭長卿冷淡地告別了幾句後,離開了這碧落台。


    正要坐上玉輦迴芝蘭殿,忽然想起什麽,眉頭微皺。


    湊在凝霜耳邊,細細吩咐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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