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冷無垠。


    不過半個時辰,蘇家莊所有的活口皆被綁至一處。


    從老到幼,各個皆用麻繩做五花大綁,綁的嚴嚴實實,半點都動彈不得。


    嘴上,也都塞滿麻布,發不出半點聲音。


    偌大的村落,此刻除了燃起的火把還躍動著生的氣息外,其他各處,皆死寂如羅刹地。


    尤其在這片開闊的廣場內。


    烏壓壓望去,所有村民皆被逼著伏跪在地上。


    夜色本就深重,此情此景,更讓人頭皮發麻。


    腮雪和凝霜眼底皆閃過忌憚之色。


    就連膽子最大的青鸞,唿吸之間,也凝重幾分。


    蘭溪,卻渾不在意。


    她身穿黑色的夜行衣,寬大的衣裳,遮住了她的身形。


    她手持著燃的正旺的火把,那火把成了黑夜的焦點,火焰明滅之間,折射出那群被羈押百姓們,眼底的不安和恐懼之色。


    蘭溪掃視一圈後,淡聲開口。


    聲音並不張揚,卻傳遍了每一個角落,落在那數千的民眾耳邊,恍若當頭厲喝,讓他們生不出半點抗拒之心。


    “今日,我不打算殺人的。”


    舉著火把的殺神,就差把屠刀遞到他們脖頸上了,還說不打算殺人?


    百姓們聽到蘭溪說的這話,不僅沒放下那提著的心跳,反而,變得越來越惶恐不安。


    蘭溪繼續道:“今日來,隻是想查些事……”


    這話落下,人群有那經不住的,眼神忽然閃爍起來。


    蘭溪捕捉到那絲閃爍和動搖,心頭漲起冷意。


    “你們從老倒幼,滿打滿算也就一千來人。”


    “本宮要查的事,同你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


    “所以本宮會把十個人分為一組,這十個人之中,但凡有一個人說謊,那不好意思了,剩下的九個人,就也別想活命了。”


    “活過第一輪的人,本宮會問你們第二個問題,仍然是十個人一組。”


    “三個問題問完,你們村子裏還能剩下多少活口,就看你們的運道了……”


    ……


    那最先被綁的裏正,看蘭溪的眼神,如看惡魔。


    他怒視蘭溪,渾身都在抗拒,拚命地掙紮著,想振臂高唿,喝令村民來對抗蘭溪這個惡魔。


    蘭溪並未給他這個機會。


    而是指了指他,指了指他的妻子和孫子女,溫聲道。


    “裏正一家一共有七口人是吧?再加上你們鄰居家的三口人,你們正好湊成一對。”


    “來,隔開他們十人,一個個問,若他們迴答的不一樣,別管誰說錯了說對了,統一全拖到那邊亂葬崗埋了吧。”


    從裏正開始,蘭溪手指不停。


    很快,已有百人被拉了出去。


    剩下的數百人,根被嚇破膽了一般,恐懼地蜷縮在地上,唯恐那決定命運的手指,指到自己頭上。


    青鸞為蘭溪搬來一把椅子。


    蘭溪將手中的火把遞給青鸞,靠著椅子坐下。


    眼神落在那匍匐滿地的百姓身上,心中,則在默默地數數。


    數到二十的時候。


    那最先將裏正壓到角落盤問的侍衛長,從暗處快步走來。


    蘭溪停止數數。


    她知道,有結果了。


    如她所言,她本意並不想殺人,隻是想探查些消息。


    但人心這東西,你不將他們逼入絕境,他們是絕對不會利索說實話的。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怎麽說?”


    蘭溪挑眉道:“查到二小姐她們藏哪兒了嗎?”


    接話的侍衛,麵上帶著異樣的神采。


    練了幾十年的童子功,走路向來健步如飛的他,此刻,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萬分失態,走起路來,竟走的同手同腳。


    強壓著興奮,湊近蘭溪,小心耳語了幾句。


    顫抖的語氣,暴露了他極不平靜的內心。


    得到消息的蘭溪也驟然起身。


    不可置信地抬頭,順著那無垠的夜色,望向遠方那綿綿的群山。


    這個地方,竟然……


    “主子?”


    腮雪急得抓耳撓腮道:“您打什麽啞謎?怎麽了?那裏正可是交代了?找到二小姐人了嗎?”


    想起蘭絮,蘭溪那激動的情緒稍緩。


    順了幾口氣後,臉上揚起一絲不怎麽明顯的笑意。


    “快了。”


    她淡淡兩個字,接著,快步轉身離開。


    ……


    一個時辰後。


    蘭溪帶著青鸞,身後跟著百人的小隊,手舉火把,來到村北的那處亂石崗。


    半裏地的範圍,寸草不生,其上皆是發紅發褐的石頭,雜亂無序地堆疊著。


    許副將手持農具,在那亂石崗西北角來迴刨弄,最後,成功地找到一處暗井。


    井上,掛著繩索和鐵鏈。


    但皆被斷開。


    繩索和鐵鏈的缺口都是新的。


    很顯然,不久之前,有人來過此處,將這井門,暴力地打開。


    而且,井口處,還有血漬。


    蘭溪半蹲下身子,手指扶過那血漬,湊到鼻尖,聞了聞。


    不是人血,是動物的血。


    觀察其新鮮程度,絕對是三天內滴落的。


    井口周圍,還有散落榫卯等物,皆被掩在碎石堆中,若非此刻這麽多火把照著,也察覺不出其中的端倪。


    蘭溪看著那井口處鬆動的泥土和碎石,吩咐道:“將這井口打開。”


    侍衛上前,拉開那井口上的擋板,清理好井口周圍的瑣碎,舉著火把照進去——


    照出一條幽深狹長的通道。


    通道之中,有亂石飛屑。


    還有人的鞋印足跡。


    通道並不算狹窄,但一次也僅能容一人通過。


    許副將自告奮勇道:“主子,屬下先帶人下去探路吧。”


    蘭溪沒有看他,眸光,落在那亂石之中那一點閃光處。


    她推開眾人,俯著身子,將那閃光之物撿起來。


    是一支簪子。


    其上,掛著碩大的粉色海珠,簪身雕成雲朵的樣式,清靈脫俗。


    青鸞指著那簪子,驚道:“主子!您梳妝匣裏也有一支一模一樣的!”


    蘭溪將那簪子捏緊,任由那尖銳的簪頭抵著掌心。


    生硬的疼,讓她的眸色,越來越冷靜。


    這簪子,是一對。


    父親從南海的商船上淘來的。


    製作這簪子的漁民,給它起了一個極為溫柔好聽的名字。


    叫彩霞織雲。


    彩霞在她手中。


    而織雲,則在妹妹手中!


    “所有人都下去,做好完全防備,搜!”


    蘭溪的視線,陡然狠厲。


    率先劈開麵前的雜草,躍入那密道之中。


    ……


    密道狹長而艱澀。


    剛開始還能容一人直行,但越往後,越矮小,隻能彎著腰,艱難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


    前麵探路的侍衛,忽然發出驚叫。


    “迴稟太後娘娘,這裏有馬屍!”


    蘭溪心中早有預感,聽到這消息,並不驚訝。


    舉著火把湊到近前,看著那被分屍的馬屍,還有地上散亂的,拆開的馬車框架時,禁不住冷笑。


    果然。


    這群人躲到了這密道中。


    為了防止將馬車和馬匹遺留在外,露出馬腳,他們直接殺馬分屍,拆了這馬車,通通拖入這密道之中。


    至於為什麽會有密道。


    蘭溪想起從蘇家莊打探到的消息,眼底,燃起簇簇的火光。


    那光,比這秘道裏明滅的火把,還要炫目。


    ……


    此事,要從五年前說起。


    五年前的裏正,是真的上山砍柴去了。


    卻突遇野狼群襲擊,差點命喪當場。


    誰料掉入懸崖之下,大難不死。


    還發現了掩藏在山體中間的,一處礦山……


    誰能想到,在這粗糲的岩石之下,掩埋的,竟然是一處金礦!


    若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發現這金礦後,定然直接報官去了。


    若金礦的容量夠大,讓縣令上司得了嘉獎,隨便封他個九品十品的官當當,就足以光宗耀祖了。


    可這位裏正確實個讀過書的,出過這片地界的,年輕的,有野心的。


    便將消息瞞下。


    籠絡住全村的人心,反反複複同他們做了無數遍的溝通,確保每個人都發了毒誓,永不泄露這金礦的秘密後,這才勾結全村的青壯年,秘密開采這塊礦山。


    為了不被官府的人發現痕跡,為了不被周圍的鄰鄉發現端倪,蘇家莊的男子,皆半夜上工,來到這村北的亂石崗,硬生生從地下,挖了一條通天的大道,挖到那金礦的位置。


    可惜的是,大安朝對金子管理的極為嚴格。


    每一塊碎金子都要標注商行和來曆,但凡用大額的金子做的交易,都需要記錄在案,報備官府。


    蘇家莊能挖出金子不假,可極難將金子賣出去換成銀子,空守著一座金山,卻看得到摸不到,痛苦了整整幾年。


    終於……在去年,他們接觸到了一個外地的行商,那商人稱,能私下收購金子,不經過官府,但價格要比市麵上低一些。


    能賣得出去就行,低點就低點兒吧!


    蘇家莊的裏長,立即將手頭的金子換掉,又幫村民置換了一些。


    但他不敢一下子賣太多。


    唯恐那行商發現端倪。


    懷璧其罪啊,更別說他們懷揣著這麽大的一塊金山!


    所以,在裏長的小心謹慎之下,這金礦的位置和信息,並未暴露出去。


    但相應的,裏長拿金子換來的錢,也就去年那一迴。


    拿著這筆錢,裏長急忙新蓋了一處青磚大瓦房,剩餘的,沒有兌換出去的金子,則找了村裏的鐵匠,將那金子融了,做成首飾金鎖之物,拿來給小孩子壓身。


    裏長的孫子和孫女們,身上帶的便是這些。


    村裏其他戶人家,也一咬牙,將這金貴的東西做成項圈之物,通通掛到孩子脖上顯擺。


    接著,便有了今日之事。


    蘭溪舉著火把,想起這蘇家村之事,心中喟歎不已。


    饒是這裏長如此謹慎了。


    可還是沒逃過。


    沒避開樞北王的人,也沒避開她這個意外過來的太後。


    蘭溪抬眸,望向深不見底的甬道。


    甬道盡頭,不僅有被綁架至此地的妹妹,還有一個足以養起百萬軍隊的財富之源!


    蘭溪深吸一口氣,命令道:“都小心一點!以防對麵設有機關!”


    “是!”


    ……


    黑暗中又摸索了約一個時辰。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重。


    空氣中沉悶潮濕的味道,也越來越壓抑。


    直到拐完了最後一個深不見底的拐角,眾人眼前一亮,終於走出了那甬道。


    迎麵。


    竟是一條置於地底的飛瀑。


    飛瀑之上,隱現月芒。


    飛瀑的周圍,則種滿了不知名的小草,那草葉蕭蕭,於這夜光下,夜片發出閃爍的銀光。


    而飛瀑旁邊,則有一塊被壓平的草坪。


    草坪上,還有幹糧的碎屑。


    蘭溪半蹲下身子,手指摸了摸那草坪底部。


    溫熱的。


    幹燥的。


    很顯然,就在剛才,那一行人已順著頭頂的通道,翻出了這地底的金礦溶洞。


    蘭溪抬眸四顧,眼底難掩驚豔。之色


    兩世了,她也是頭一次看到金礦!


    隻見那粗糙而縱橫凸起的石壁深處,滲著星星點點的金芒,金芒嵌的極深,可以想象,在那石頭深處,到底埋藏了多少金子。


    一時之間,她竟不知是這璀璨的金芒更亮眼,還是泄滿溶洞的,泄落在那野草之上的銀煉更亮眼。


    青鸞結結巴巴的聲音,在蘭溪身後響起。


    帶著壓抑不住的驚歎。


    “主……主子!奴婢沒有看錯吧!”


    竟然是金礦!


    有生之年!她竟然能見到金礦!


    青鸞激動地眼前一黑,一陣頭暈目眩,全靠扶著身邊的石壁,才勉強穩住身形。


    可等她站穩後,察覺手中微沉。


    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攤開。


    發現掌心上,不僅黏著褐色的石粉碎塊,竟還有細碎的金芒!


    即便這金芒的分量,遠遠比不過主子平日的打賞,但這意義不一樣啊!


    天底下有哪個女人……能抗拒一處金礦!


    ……


    蘭溪掃了一眼身後神色雀躍難耐的蘭家軍。


    眸色微動,應承道,“今日跟來的,皆是蘭家軍心腹中的心腹,你們放心,隻要你們嘴夠嚴,待會兒將二小姐救迴,將那群人販子給繩之以法後……“


    ”會帶你們再次迴到這礦洞之中,給你們三個時辰的時間,能拿多少拿多少,無論多少,都是你們的本事,本宮絕不收迴。”


    原本還在左顧右盼的蘭府侍衛們,聽了這話,各個跟打了雞血一般。


    扔進金礦隨便挖,三個時辰後打包帶走……


    這種好事,祖先積了八輩子的福都不一定能排到!


    許副將將左腿往前邁了一步,抱拳道:“太後娘娘,小的這就去追二小姐!”


    接著,在眾人的驚唿聲中,如飛簷走壁一半,瞬間攀出這洞穴。


    到上麵後,用藤蔓編織成一條長繩,扔下來甩給蘭溪。


    “太後娘娘,奴才先將您帶上來吧?”


    蘭溪心憂妹妹的情況,沒有拒絕,快步走到哪藤曼處,雙手勒緊那紙條,雙腳踩著岩石壁,緩緩往上攀爬。


    爬到一半。


    忽覺得手上一鬆,那繩索收縮的動作頓住。


    她心中一警,忙往上望過去,卻隻看到一片黑漆漆的草地,再無其他。


    “許副將?”


    蘭溪叫了一聲,卻得不到任何迴應。


    她攀援的動作頓住。


    直到過了幾個唿吸,那繩索再度開始收縮,隱隱約約從其上看到一個粗壯的男子身形後,蘭溪這才放下心來。


    抓著那繩索,很快,便登頂。


    到了洞頂,便見左右寂靜如畫,星子散落,月芽高垂,說不盡的溫煦美感。


    但蘭溪上來的重點卻不在此事上。


    她歎了一聲,“許副將,你上來得早,可曾發現那賊人的蹤跡?”


    “許副將”緩緩轉身。


    露出一張陌生的,卻又熟悉的,依稀可見少時容顏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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