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的讀書聲,自廳內傳來。


    夫子正在教千字文。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仄,秋收冬藏……”


    從最基礎的千字文學起,夫子每念一句,少女們便跟讀一句,琳琅悅耳的聲線讓這簡樸的書房變得清雅而出塵。


    這些入城的少女,大多出身於窮困家庭,家中男子都極少讀書,更別說女子了。


    因此,格外珍惜這讀書的機會。


    蘭溪進去時,一個十三歲的,麵色微黑的少女,鼓起勇氣提問道:“夫子,四時有序,是天理如此,那四時亂了呢?是為何道理?”


    “往常大雪不過三五日,如今已綿延一月有餘,書上有講為什麽嗎?”


    夫子愣了愣,看向進門的蘭溪,欲要開口的話止住。


    蘭溪來到首座。


    看著少女們懵懂而天真的臉,心底歎了一聲。


    這是她永遠迴不去的少年時光。


    她在首座上站定後,對提問的少女點了點頭,“這道題,我來迴答吧。”


    “迴答之前,我想問一下在座諸位,你們覺得,此次雪災為什麽會發生?”


    人群靜默一瞬。


    慢慢的,才有人小聲道。


    “蘭氏無德……”


    說完,又漲紅著臉補充,“但我不覺得如此,隻是世人都這樣講……”


    又有人道:“天下由天子統治,天子受命於天,天子不仁,亂象橫生。”


    “我覺得是因為年曆,村裏的爺爺講,今年是黑兔年,十兔九災,今年注定會有大災。”


    ……


    蘭溪讚許地看著每一個發言的少女,鼓勵著她們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接著,在少女們懵懂的眼神中,淡淡道。


    “都對,但也都不對。”


    蘭溪撿起那女先生遺落在桌上的戒尺,像個真正的夫子一般,從堂前緩步走到堂後。


    “天子受命於天,這是書裏寫的東西,可誰又看到過那一幕?”


    “黑兔年十年九災為什麽會有災?但憑一句俗話嗎?”


    “分析一件事情,我們要考慮此事的來龍去脈。”


    “比如今年的大雪,我問你們,今秋的雨水多嗎?”


    少女們躑躅的答,“多,夏日也多。”


    “春日也多。”又有人補充道:“今年是多雨水之年。”


    蘭溪笑著點頭,“所以今冬的雪,下得比往年更久一些,是不是常理?”


    大家紛紛點頭。


    唯有那剛才偏黑的少女,提出疑問,“可這也太多了。”


    蘭溪看向那少女,看到了她眼底那靈動之色。笑道:“再往前數三年呢?眾所周知,大安朝已連著三年幹旱……雨水不可能憑空消失,就像這世間之物一樣,有去處,自有來處。連著三年的雨水積攢到今日,也算合理。”


    “更何況,往北的北疆,向來是十月才入冬,但今年,八月便開始飛雪,如今都未停……”


    “而我們中原,是在北疆雪停之後,冷氣南下之後開始飄雪,今年北疆的雪下得早,中原地區的雪,自然也比前些年要來得更早些……北疆是我們鄰國,鄰國雪盛,大安朝豈能獨善其身?”


    蘭溪走迴講台,看著似懂非懂的少女們。


    “所以這場暴雪,早有征兆,若能提前準備,雪災也不至於這樣嚴重。”


    “風起於青萍之末,未來的每次巨變,都早有預兆,為官為民,若能抓住那未顯現的征兆,則能搶占先機,立於不敗之地。”


    蘭溪話落,在座的少女皆沉默不已。


    唯有那膚色偏黑的姑娘,似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話一般,揚起聲音,希翼地看著蘭溪,“女子也可為官嗎?”


    “有何不可。”


    蘭溪笑得肆意。


    “你們的夫子很好,跟著她繼續念書吧,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別想未來如何,先做好眼前之事。”


    蘭溪將夫子引迴講台後,離開書房。


    剛剛那一幕,桑桑全看在眼裏。


    此刻,跟在蘭溪身後,不忿地道:“有什麽可驕傲的,不過多讀了幾本書……”


    蘭溪瞥她一眼,沒有搭理。


    而是問身旁的蕭長卿,“怎麽隻有這麽點兒人?”


    蕭長卿無奈道:“蘭姐姐,並不是每個女子都想讀書,更多的……跟著女工師傅學刺繡呢。還有學裁衣的,廚藝的……”


    “她們都在後院,要去看嗎?”


    蘭溪歎了一聲,“不必了。”


    她也隻會讀幾本書,對刺繡女工並不精通,去了不僅幫不上忙,難免還會給人壓力。


    “那姐姐定是餓了吧?用完午膳再迴宮,好嗎?”


    蕭長卿央求地看著她。


    桑桑不等蘭溪迴應,搶先擠過來,“公子放心!我們一定用完午膳再迴。”


    說不定一頓飯的功夫,能讓她得了這位公子的青眼,離開這個老妖婆。


    腮雪見她那不值錢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扯過她的袖子正要罵,卻見迴廊拐角處,衝來一個穿得潦草而邋遢的少女。


    那少女一邊哭,一邊往蘭溪這邊擠,下人們攔都攔不住,等追到跟前時,她已經衝到蘭溪身側,二話不說便雙膝下跪。


    哭訴道:“皇後娘娘,求求您救救我的家人吧……”


    蘭溪眉頭微皺,往後退了一步。


    她對於動不動就哭的人,沒有太多好感,因為這些人,極容易讓她聯想起玉媚兒。


    “府裏不是安排有潔淨的衣物嗎?為什麽還穿著這些?”


    蘭溪質問少女身後跟來的下人。


    那下人苦著一張臉,無奈道:“皇後娘娘,衣服給她預備了新的,可她打死也不換啊,說自己家人都在城外受寒受凍,她實在不忍心獨自穿這樣好的衣料……”


    蘭溪眸色微冷。


    她之所以接受這些未滿十五歲的少女,是因為這些未及笈的少女,在災難麵前,就像被敲暈了的兔子一般,沒有任何抵抗之力。


    若是男子,父母為了家族的繼承,會用盡全力去保他的性命,


    而這些少女,則成為父權製度下的犧牲品。


    買賣,強*暴,甚至烹殺……屢見不鮮。


    她是給走投無路的少女們一條活路,而不是真正的活菩薩……


    看著那跪地啜泣不止的少女,蘭溪垂眸,“蘭府接你們進城時,應該提前告知過吧?蘭府主要接受家人離世,不堪受辱的孤女……你若舍不得家人,大可跟家人在城外久住,官府的粥棚也都建起來了,你在城外是餓不死的。”


    “所以……本宮給你一個機會。”


    “現在想念親人的話,本宮親自送你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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