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魚從黃牛背上下來,穩穩當當的坐在了李秋水的對麵,看著臉色恢複了些的男人,不動聲色地又看了看他身邊的幾個隨從,這一個個的身量還都對上了。


    “不就在那枝頭上嗎?”


    胖乎乎的小白手指向上一指,一隻雙翼幽藍,頭尾黝黑,身體雪白的喜鵲果真立在枝頭,此刻正好奇地打量著院子裏的人群。


    池魚小胖手輕輕擊了幾下,喜鵲嘰嘰喳喳地叫了幾聲後,拍拍翅膀飛走了。


    眾人嘖嘖聲起,還真有喜鵲,這喜鵲鳥長得還真好看。


    “鵲叫枝頭上,喜事連連到。好呀,好呀,今天這喜鵲還真是應景,池裏正呀,我今天來第一是正式地給你授權,第二呢,是有要務需要你督辦。”


    李秋水又捋上了他的山羊胡子,一雙不大卻透著精明算計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著對麵的奶娃娃。


    “請指示。”


    奶聲奶氣裏出口帶上了小大人的話,小臉上不知何時已斂了笑容。


    靠山囤跟著過來了的人也往前圍了圍,都想知道這李秋水的葫蘆裏裝的什麽藥。


    範春良往前擠得更是歡實,終於到了最前邊,趕緊哈巴狗似的拿了一把扇子給李秋水扇風。


    其他人吃了池魚給的紅果子,此刻再毒辣的日頭都不覺得熱,更沒有出汗,唯獨範家人沒有人來找池魚玩,所以也沒吃上果子,範春良這麽一扇,一股汗餿味隻衝李秋水的天靈蓋。


    他鄒了鄒眉頭,抬手製止了範春良。


    範春良會意,收了折扇站到了他的身後,昂著頭看著對麵一眾村民,好像自己也是官家人了。


    不由自主地又打開了折扇,悠悠地給自己扇起風來。


    汗餿味再次飄過來時,李秋水差點吐了,暴跳起來,一把奪過了他手裏的扇子,嘩啦啦給撕了個粉碎,扔到他臉上還怒吼了句:“滾,離我遠點。”


    終於原形畢露,不再端著虛偽的假和善,李秋水暴躁地扯了把領口,這他奶奶的茅草屋也不涼爽呀。


    見範春良連滾帶爬地出了院子,才又重新坐迴到石凳上,“也不是啥大事,就是今年的賦稅政策下來了,靠山囤鬧災三年我也記掛在心呢,所以這三年都是鄉裏承擔了你們的賦稅,而今聽說你們有可以早熟的水稻,屯子裏也有了井水,溫飽問題已解決,所以,今年的賦稅池裏正就把之前三年的一並算上吧。”


    “賦稅?”


    池魚倒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招。


    “哎呀,天爺啊,咱們可拿不出賦稅呀。”


    “是呀,是呀,這不是要人命嗎?這災年都沒過去呢,哪裏有銀子交稅呀。”


    “裏正,池裏正,快想想辦法呀?”


    聽著人們焦躁的聲音,李秋水的心終於愉悅了些。


    對麵的奶娃娃和她黑沉著臉的爹都一言不發,李秋水起身,拍了拍並無灰塵的衣袍,看向齊老頭:“齊老先生呀,雖然說你已賦閑下來,可畢竟齊家世代是這靠山囤的裏正,這次賦稅你協助池裏正完成,別的地方限期十天,咱們就八天吧。”


    “啥,鄉大夫,這怎麽可能?咱靠山囤的現狀您可都看見了,這老天爺還跟咱鬧著天災呢。別說八天了,就是八十天也不行呀。”


    齊老頭的臉色更加難看,這不是要大夥的命呢嗎?


    “那就五天吧。”


    李秋水可沒打算讓他們討價還價,在他這討價還價的代價他們可承受不起。


    一聽因為自己的幾句話,讓本就不富裕的時間更加緊迫了,齊老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頹然地白了一張臉。


    池魚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石凳上,踮著腳攀著池鳳鳴的脖子,一步也不讓他挪動。


    “那今天就這樣,池裏正我就迴去靜候佳音了。”


    李秋水說完哈哈笑著朝著他的兩人抬的轎子走去。


    身後跟著的隨從在經過池魚和池鳳鳴時,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那眼神跟那晚一樣兇惡。


    幾人囂張而來又囂張而去。


    院落裏一時都是哽咽聲,齊老頭磕打著他的煙鍋子,用了幾次力都沒找到旱煙口袋,氣的索性什麽也不放了,放進嘴裏猛嘬了幾口。


    見人走遠了,池魚也不肯鬆開攀著池鳳鳴的小胳膊,隻柔糯糯的試探著叫了一聲“爹爹。”


    池鳳鳴全身都彌漫著要殺人的暴虐,大掌握著的斧頭都硌出血了,池魚聞見了腥味。


    她知道爹爹很生氣,很想砍了那狗官,可她不要爹爹出事,她要爹爹好好的。


    “阿魚,鬆開。”


    池鳳鳴的嗓子都啞了,一雙眸子也充斥著血紅。


    “爹爹不要阿魚了嗎?”


    奶團子幹脆貼服在了他的懷裏,趴在他的頸窩間,帶了要哭的鼻音。


    池鳳鳴虎軀一震,不要阿魚?


    怎麽可能!


    “爹爹你不要衝動,阿魚可以解決,阿魚可以保護爹爹。”


    池鳳鳴頹然地扔掉了手裏一直死死握著的斧頭,環住了池魚,紅著眼道:“是爹爹沒用,爹爹沒用。”


    “咱們去告他狗日的,靠山屯旱災三年沒見他來過,這才有了點果腹的糧食就趕來征稅收,這不是往死裏逼大夥呢?”


    秦海生站起來,也是紅著一雙眼,要錢沒錢,要糧沒糧,反正都是一死,還不如去告他狗日的。


    “對,告他狗日的。”


    “告死他!”


    都不在壓抑著心底的怒火,舉著手響應號召,反正是拚了。


    “民不與官鬥,更何況賦稅是朝廷製度,咱們去告誰?告他李秋水征收賦稅?告老天爺給咱靠山囤降天災?”


    奶團子從池鳳鳴的懷裏出來,理智清明,看著情緒高亢的眾人,隻反問了三句話。


    池魚的話音一落,齊老頭吧嗒煙鍋子的聲音更大了,他做了一輩子的裏正了,這些個道理可是懂的,告什麽?


    “那怎麽辦?不能告,不能反抗,沒錢,沒糧,隻有五天時間,咱們怎麽辦?”


    這次抓頭發的是範梓良,他手裏有幾個餘錢,可也遠遠不夠支付賦稅的呀。


    “阿爺,咱們一共需要交多少,您有數嗎?”


    齊老頭沉默了會,把煙鍋子從嘴裏掏出來,煙杆子上竟都是血。


    “起碼得近萬兩。”


    近萬兩?


    眾人又都頹然了,扒了皮也湊不出來呀。


    “也不是沒辦法解決。我有一法大家可願意嚐試?”


    池魚等的時機或許成熟了,她看著幾乎要被逼上絕路的人們,決定提前幹那件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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