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有人溫聲喚他,溫暖的掌心貼上他的後背,甚至安慰般地拍了一下。


    方正清身子一僵,靜默不語。


    長孫玄何時爬上了龍床?


    方正清動了動手,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被鬆綁了,那處散發著幽幽藥香,顯然有人為他上了藥。


    “阿清……”長孫玄炙熱的唿吸灑在他後頸,隱忍的喘息引人遐想。


    方正清一咬下唇,挪動了身子,窩進長孫玄火熱的懷裏。


    長孫玄心中一喜,雀躍著的心翻騰著,幾乎令他暈頭轉向。他定了定神,抬手攬住他的腰將人往懷裏扣。


    明知方正清是清醒著的,但他思緒紛亂,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畢竟他向來不懂方正清的心思。


    即使在無數個夜晚裏,他們相擁而眠,掌燈夜談。肉體無限貼近,心卻如隔深淵。


    很多時候,長孫玄都覺得自己同這人已算得是心意相通,但每每過了那個時刻又仿佛不過是一場空——方正清總是一次次想法設法地逃離。


    長孫玄雖有信心不再讓他飛出自己的手掌心,像豢養寵物一般將他鎖牢,但他心中仍舊存了疑惑,一口氣堵在胸口處,不上不下。


    方正清背對著他鋪陳開滿肩黑發,一截白色脖頸在發間隱約顯現,他窸窣地動了一下。


    窗外灰蒙蒙的天不停地灑下秋雨,無端添人愁緒。


    “你還冷嗎?”偌大宮殿中,長孫玄的聲音縱然沙啞,卻擲地有聲。


    方正清反手覆上他置於自己腰間的手,夾雜著鼻音,口氣裏帶了幾分責怪,道:“我手疼。”


    長孫玄驀地撐起身子來,雙手捧了他的兩手細細查看。


    借著不甚明晰的天光,看見方正清的白嫩的皓腕上有一道紅色的磨痕。


    “疼嗎?”長孫玄幽深邃然的目光泛著憐惜的光。


    “疼。”


    其實不怎麽疼,是癢意多於微微刺痛,隻是對上長孫玄愧疚的眼神,方正清就鼻腔一酸,隻想撒嬌。


    半年不見,長孫玄果真消瘦了不少,握著他手的修長雙手充滿了骨感。


    方正清望著他,目光可謂是情意脈脈。


    長孫玄心下早就一懾,迴過神來已低頭在方正清手腕的磨傷處舔了一下,舌尖立即被澀然清苦的味道侵襲。


    方正清顫動著睫毛看他,眼裏的一汪湖泊似乎蕩漾進了長孫玄的心間。


    他掙脫了手,轉手撫上長孫玄的臉頰,道:“宮外的傳聞,是真是假?”


    方正清問的是他身上的病。


    長孫玄反應過來,嘴角帶著輕微的弧度,似是笑道:“阿清說的是朕思你成疾?還是說朕不日要選妃的消息?”


    “你要選妃了?”


    長孫玄望著方正清殷紅的唇色,像是極細極密地在他心上紮了一針滲出的血。


    方正清放下手,偏開頭去,亦是淺笑著喃喃:“皇上後宮空虛,此時大周國泰民安,正是充盈後宮的好時候,若是皇上大婚,作為故人……我應當是要恭賀的。”


    從表情上看,方正清似乎沒有多大的震動,隻是略微偏了偏臉,垂下眼簾,麵色愈顯蒼白,根本看不出心中所想。


    他無意識握緊了手中的被褥,力道大得強穩了點心神。


    其實,這幅場景,他早該有過設想。


    方正清因先皇托孤緣故不能伺奉長孫玄;又因要成全長孫玄而不得不離開。


    他期望著長孫玄成親生子,當上一代明君,卻又打破了自己的原則再次出現在大周皇宮……


    諷刺的是,現下他卻因長孫玄的一句話就潰不成軍。


    “你在生氣?”長孫玄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帶了絲冰涼的意味。


    “皇上說笑了。”方正清笑道:“隻可惜方某一介草民,縱使皇上成親,我也不能出席喜宴。”


    長孫玄被衝昏了頭腦,看著方正清眼下幾欲滴血的淚痣,心下又痛又莫名感到報複的快感。


    他淡淡道:“既是故人,朕自是可以在喜宴中為方先生留一席之地。”


    方正清怔然片刻,他那番推諉之詞,隻是隨口一說,他若是當真要參加長孫玄的婚禮,誰知會做出什麽樣的胡事來。


    隻是現下情況,似乎有一股砭人肌骨的冷意從四肢百骸匯集到心髒,方正清違心道:“屆時,隻要皇上不嫌髒了諸位貴人的眼,方某一定到場。”


    窗外一聲驚雷。


    “方正清!”


    長孫玄猛地俯身,用手攥緊他頭邊的被褥,一室寂靜。


    天亮了。


    長孫玄隱忍怒意的雙目死死地盯著他,胸腔中燃了許久的怒氣如同滾燙的岩漿,在此刻激烈的噴發出來。


    “無論你是欺朕瞞朕,朕都明白你自有你的用意。從一開始,便是朕對你死纏爛打,朕自不敢苛求你同朕那般用情至深。生期兒時,你差點沒了命,後又僅憑一己之力擺平朝上那幫大臣,心甘情願扶持朕上位……”


    “朕對你有愧疚之意,可你怎會如此狠心?!”


    那半年來積累的灼熱岩漿燒得他五髒六腑都痛了,他僅存的理智想要強壓心神堵住那個缺口。


    然而翻湧的岩漿便是放開是痛,堵住也是痛。


    “你就這麽樂意見朕娶妻生子?見朕對你思念成疾,你很得意吧?方正清,你怎麽敢妄自替朕決定後,還要在朕的心上狠狠插上一刀!”


    他們靠得太近,仍是不能從方正清的臉上辨別出什麽表情。


    好似寒刃紮在骨血裏,痛極了反倒生出一絲狂妄,於是長孫玄猛地一低頭,就吻上了他近在咫尺的唇。


    他的吻極為熱烈,牙齒幾乎嗑在方正清的嘴唇上,他幾乎是撕扯著方正清蒼白的唇瓣。血腥味從齒間開始彌漫開來,伴著乍泄的秋光愈演愈烈,充斥冷意的屋內被強增了幾分旖旎,他好不容易才放開這個吻,複又往下一路舔舐到脖頸。


    衣衫盡褪之間,長孫玄發覺掌下的皮膚白皙卻微涼。


    他一手覆到方正清的小腹處,那裏橫埂著的極深的駭人傷疤依舊未消退,醜陋至極。


    長孫玄動作一頓,舌頭舔了一下方正清的疤痕。


    方正清怕極了長孫玄這幅憐惜的模樣。


    於是他將掌心貼上他的臉頰上摩挲著,長孫玄自下而上地朝他看去,這人此時雙眸濕潤著水光,但墨色的眼裏透出沉沉的堅毅。


    他就那樣望著他,一切不平和溝壑仿佛都在此刻被填滿。


    雖不言,卻彼此心有靈犀。


    ……


    方正清用力抱緊了身上之人,用盡所有情愫,喚了一聲,“阿玄……”


    “你怎麽敢,怎麽忍心……”長孫玄心中被這一聲激起了千層浪,他湊上前去吻這人額頭上滲出的汗,細碎溫柔的吻伴隨著話語一點點落在耳畔,話至尾音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阿清,永遠別離開朕……”


    失而複得後,最大的殘忍,莫過於再次被剝奪。


    片刻後,長孫玄的麵容在晨光中逐漸清晰,眼角沾染上豔色,耳鬢廝磨,纏綿之極處,他們終於到達了抵死纏綿的巔峰。


    隻有此刻,長孫玄無處安放的心終於穩穩落下。


    情欲過後,長孫玄閉上眼睛躺在方正清身邊等待著餘韻散去,隻是那雙手仍是緊擁著身邊的人。


    他側目去看方正清的身子,見上麵布滿了無數的咬痕,長孫玄心中騰上一絲心疼,擔心自己剛剛過於莽撞……


    “阿清,是朕魯莽了,你……疼嗎?”


    懷裏的人明顯一僵。


    方正清一手撫上他的臉頰,麵色帶了潮紅,但語氣堅定,道:“阿玄,是我的錯,你聽好了!”


    “我愛你。”


    “我愛你,願意為你生下孩子;我離開你,是不想讓眾人罵你是昏君……”


    方正清聲音帶著方才情動的媚意,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我迴來了,因為我愛你。”


    他話匣子一打開,忍不住就要倒個幹淨,免得眼前人老是自暴自棄,總覺得自己是個一廂情願的。


    “阿玄,我何德何能,能遇上你……”


    若是時光可以倒流,他寧願在初遇長孫玄時就愛上他,在洛城那片地獄中就擁抱他。


    “阿清……”長孫玄伸手堵住他的嘴,心因他的娓娓道來而軟成一片。


    “阿清,朕何其有幸,能擁有你……”


    長孫玄苦笑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朕日思冥想,睜開眼和閉上眼都是你,朕甚至一度覺得自己會熬不過來。”


    他帶著方正清的手覆在自己的心口處,道:“朕想你,想得心都疼了。”


    明明是膩歪的情話,但他目光深沉,恍若無垠星空,讓方正清一時溺斃其中。


    “阿玄,若是有一天,你要娶親了……不要告訴我。”


    感受到長孫玄胸腔的砰砰心跳,方正清眼眶一酸,“我在撒謊,我若是親眼看見你成親,一定會發瘋的。”


    長孫玄握著他的手,微笑道:“隻要你來搶親,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隨你離開。”


    況且,從始至終,長孫玄都隻有方正清一人。


    他是他的白月光,也是他的朱砂痣。


    第145章 一日一次


    方正清被迫搬進宮中那日,整個皇宮都掛上了紅燈籠和紅綢緞,一片喜樂祥和。


    長孫玄的後宮本如同虛設,前朝大臣聽聞後,隻當是榆木腦袋的長孫玄終於開了竅,在民間帶迴個相好,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單從後宮仆人忙碌的模樣,皇帝對入住皇宮之人的重視程度便可見一斑。


    有心人打聽了許久,卻連後宮的大門都沒能進去,更別提那人是醜是美,是男是女了。


    隻是,朝臣發現,長孫玄上朝的時間是越來越晚了,頗具有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庸君兆頭。


    乾清宮中,殿外站了一排排的宮女,每一個都將頭垂得很低,唯恐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


    “唔……”方正清迷茫地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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