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哦”了一聲,伸長了脖子看桌上的書名,隻見那本書的名字叫——《芭蕉海棠綻放時》。


    這書的名字異常拗口怪異,若不是熟知方正清的品性,見他臉頰泛紅的模樣,還以為他剛看了本禁書。


    其實,若是小柳再多看幾眼書的內頁,便會發現封麵的芭蕉海棠等內容,隻是為了掩飾其真正內容——它與《霸道王爺俏丞相》本質並無不同。


    小柳收迴視線,道:“門外城北的評書先生來找你了,他說上次的話本很受歡迎,問先生你是否有積餘的話本出售?”


    方正清怔愣了一瞬,才道:“我寫話本是需要時間的,一月最多寫成一兩本,再多的我就不能保證質量了。”


    他抬眸看了看天上日光,刺眼而晃目,他抬手以袖遮擋住光亮,道:“再者說,我的本職是教書育人,寫話本不過是消遣。”


    小柳瞪大了雙眸,絞著手中帕子,無奈道:“可先生你寫話本的收入遠遠高過了你當老師賺的錢。”


    說著,她伸出三根手指,眨眼道:“楊先生說了,隻要你手中還有餘存話本,他可以出三倍價格買斷。”


    富貴使人屈,方正清不免動了心。


    月餘前,他留下一封辭官信後便連夜搬走,到了如今城西這處偏僻的住所。


    這些日子,他為了躲過長孫玄的監視,廢了天大的勁,此中種種,先隱下不提。


    當務之急是,方正清忽然發現自己變得一貧如洗。


    在位期間,他本就樂善好施,常常是千金散盡,竟是一點積蓄也沒留下。


    為了給期兒找奶媽,他變賣了從丞相府帶出來的幾幅書畫,再多的珍貴孤本他雖有,卻不敢出手,就怕長孫玄會順藤摸瓜找上他。


    財米油鹽醬醋茶,處處都要錢,方正清能委屈自己不買昂貴藥材,卻不能連累期兒和長孫霖為他受苦。


    “我當真已經窮到了如此地步?”方正清自言自語感歎道。


    小柳聽了話,便掰著手指頭替他計算,“買了這所院子後,你又將前院改造成了了私塾,還聘任了先生,我們手中最多還剩一百兩。”


    “我不是聽說附近的人家都把孩子送過來上私塾了嗎?”


    小柳搖頭道:“這些孩子大多家中清貧,根本交不出多少學費。私塾裏的先生心善,又不忍心勒令他們離開,我們不僅沒有盈利,私塾裏的先生更是窮到揭不開鍋了……”


    方正清額角隱隱抽。動,被自己的貧窮驚到了。


    他思慮了片刻,道:“阿霖呢?”


    “他正在私塾裏和孩子們玩耍呢。”


    方正清掐著眉心,道:“讓楊先生進來吧,就說,我同他有要事要議。”


    半日後,一個名為淡藍的新人寫的話本在城西楊說書人的小鋪子裏開賣。


    自此後,淡藍成了話本界的一個傳說。


    水青此人,文筆細膩,文風清新。


    他第一本書《風雲湧》,便一炮走紅。


    加之,淡藍半月便能寫一本書,筆耕不輟,從未間斷過。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還能一如既往的維持高質量高水準,短短三月,他便積累了一票忠實粉絲,每本必暢銷。


    京中人世皆言,淡藍定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因為他筆下的家國天下與兒女情長一切都過於真實,特別是權謀部分,將朝堂詭譎同匡扶大義體現得淋漓盡致,話本開頭雖標明故事純屬虛構,但據讀者分析,他寫的定是當今大周。


    就在外界紛紛好奇淡藍的真實身份時,方正清卻正在自家小院裏算著賬。


    算賬這等活計,原本是小柳的分內事,隻是近些日子,方正清為了鍛煉自己對錢的敏感度,便接手了私塾的賬目。


    盛日下,方正清額頭滲出細汗來,放下軟筆時,他的神情很淡。


    直到小柳忍不住問他,“先生,怎麽樣?”


    她懷裏的期兒亦是睜著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著他,一張白嫩的小臉很是可愛喜人。


    “不虧不盈,正好抵消。”


    小柳失望道:“先生你都這麽努力寫書了,怎生還是沒能省下銀錢?”


    方正清盯著賬本審視了片刻,私塾的賬目解釋道:“私塾裏為孩子購買了新讀本,加之新入學堂的孩子們也需要文房四寶,總不能讓他們用樹枝和泥土練字吧?”


    “先生你心善我不攔著,隻是你的學堂再這麽擴。張下去,你寫的話本哪還夠填賬?”


    方正清勾唇淡笑,“私塾裏的都是勤懇好學的孩子,我不能滅了他們出人頭地的希望。”


    小柳掃了眼懷中的期兒,憂心忡忡道:“可……先生再這麽下去,若是被‘那個人’注意到了……”


    二人同時沉默,方正清抬眸望著無垠藍天,聲音聽不出情緒,“隻要我不出門,這裏又不讓外人進入,定然不會被發現的。”


    “他,終將有一天會忘了我。”


    小柳見他眸中溢出一絲悲色,轉瞬即逝。


    她忍不住開口問:“先生,你為何一定要選擇離開他?”


    方正清接過衝他伸出小手的期兒,“阿霖已無希望恢複,這大周天下總得由一個人來承擔,他是最好的人選。”


    “若是我不離開,後世史書將如何評論他?專寵男人,血脈不明。”


    其中每一項都是世所不能容的罪名,他舍不得讓長孫玄承受。


    方正清眼眶一澀,似乎要將鬱積在胸口的氣一吐而光,輕言道:“我是大周的丞相,並非後宮妃嬪。”


    小柳喉嚨梗塞,一時竟難以出聲,明白了他的未盡之言,方正清不願放下驕傲,成為三千後宮中的一員。


    既不能長相廝守,莫不如成全彼此。


    方正清在期兒眉心落下一吻,衝小柳笑道:“我現在的願望,就是這幫孩子能平安健康地長大。”


    私塾中隱約飄來孩童的朗朗讀書聲,陽光微燥,歲月溫柔。


    隔了大半個京城,大周皇宮。


    “皇上,丁大人在外求見。”


    禦書房裏透著股陰冷的氛圍,長孫玄坐在書桌後,下頜繃緊的線條給人一種淩厲的感覺。


    “不見”!


    小太監大氣也不敢出,咬著下唇道:“可……丁大人已經是第三次求見了。”


    “朕說不見!”長孫玄語氣冷冽。


    小太監身後冒了冷汗,高退後飛也似地逃離了。


    他跑得太急,不慎之下,撞上了一個結實的物體,他抬頭一看,見是皇上的寵臣杜央,立馬跪下,不停地磕頭。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杜央阻止了他的磕頭,將人扶起來,疑惑道:“你這麽慌張作甚?”


    小太監年紀輕,入宮時間又少,是因嘴嚴才被長孫玄挑中放在禦前伺候。


    都說宮中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宮中人情本就淡漠,此時他得了杜央的半點關心,眼眶一熱之下,便一五一十對杜央說了。


    須臾後,禦書房。


    杜央對上長孫玄毫無生氣的眸子,道:“皇上,丁澤在外麵跪下來了,他說,您什麽時候見他,他便什麽時候起來。”


    “哼!”長孫玄手腕一轉,毛筆直直釘在禦書房的柱子上,入木三分,可見其功力深厚。


    “朕登基才不過半年,他們一個兩個的都要上折子讓朕納妃,朕如何能同意?”


    杜央眼皮一跳,恍然大悟。


    方正清是長孫玄心頭的朱砂痣,誰碰誰都要招惹一身是非,偏生就有不怕死的,比如說丁澤,三天兩頭上折子說大周民生順和,正是皇上綿延子嗣的大好時機。


    朝廷官員也認為長孫玄過於自律,簡直比出家人還要禁欲,不利於心身健康,於是都紛紛跟風上表。


    長孫玄一一駁迴,並公然在朝堂上批評了上表的朝臣,許多人立即表示:國事為重,國事為重。


    丁澤私下找過杜央,直言道:“女人不行,男人我也可以安排。”


    隻是他不知,長孫玄除了方正清,誰也不想要。


    杜央半闔起眼睛,轉了個話頭,“皇上,最近京中開始流傳一個名為淡藍的人寫的話本,很是有趣。”


    他從懷中掏出書來,道:“這本《風雲湧》是他的第一本書,我看過了,言辭中可見,他對朝局的把握頗為微妙高深。”


    長孫玄來了興致,接過書籍。


    他低頭翻開第一頁,才閱覽了幾頁後,便皺眉道:“這人應當在朝中任過職。”


    “屬下同意。”


    長孫玄驀地心頭一跳,抬眸狂喜道:“會不會是阿清?”


    杜央神色僵硬了一瞬,搖頭,“屬下也有過懷疑,但是……應該不是丞相大人。”


    長孫玄也覺得自己魔怔得可笑,但還是不願死心,繼續問:“你為何如此篤定?”


    第141章 淮南王快不行了


    “這……”杜央猶豫著,目光閃爍了一下。


    長孫玄皺眉看他,不耐的催促,“到底是怎麽迴事?”


    “他前幾本書都是一個風格的,皆著墨於朝堂權謀,但他現在的話本與前期已經大不相同了。”


    長孫玄聽得微愣,“這跟他是不是阿清又有什麽聯係?”


    杜央麵色一熱,有些難以啟齒。


    長孫玄觀察著他的神情,挑眉道:“莫非這位淡藍寫了什麽不對勁的東西?”


    何止不對勁,簡直就是相當不對勁。


    杜央歎氣道:“淡藍最近寫的一本書叫做《海棠花開》……”


    “海棠花?”長孫玄俊眉微擰,聞著幽幽檀香,額心一跳,語氣不霽道:“你說話怎生比小林子還要磨人?”


    杜央無辜地翕動一下鼻翼,訕笑道:“這本《海棠花開》前半本依舊是他原本風格,但到了中途,劇情陡然中轉,其中的書生突然和侯爺在一處了。”


    《海棠花開》中,侯爺原本是書生的伯樂,二人年紀誌向相當,約定共同匡扶風雨飄搖的國家。


    隻是這國家匡扶到一半,書生和侯爺從開始的相敬如賓,直接牽了手,親了嘴……共眠了一張榻。


    杜央神色糾結,將話本的內容道了個盡。


    大殿中一時隻剩二人的唿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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