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將至,微風輕吹,草原上鮮豔的花朵點綴了夏意。


    迎風搖曳的花花草草中,幾個小童正在玩耍,有的放紙鳶、有的玩陀螺、跳繩、踢毽子、捉迷藏……嬉鬧聲不時傳到河邊。


    在河畔洗衣服的婦女聽到自己孩子無憂的笑聲,不覺地揚起唇,浮起一朵慈藹的笑容。夾雜在這群婦女當中,有一個年約十歲的小女生,容貌清麗娟秀,早熟的臉上看不到童稚的笑容,卻見兩彎柳眉微微皺著,仿佛心底藏著無數心事。她和大多數婦女一樣,拿著衣槌在石頭上一下下敲洗著衣物。


    “紫兒,福嬸來幫你洗衣服,你去和我們家娃娃玩。”好心的福嬸看著她小小年紀,就要做那麽多大人的活兒,委實心疼。想當年,紫兒的名字還是她看到路旁的紫色花兒才幫她取的呢!


    紫兒搖搖頭,指指自己、指指衣服,進而指指空空的籃子,意思說——衣服快洗完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一旁的江嫂看著她,搖搖頭歎口氣:“可憐這女孩兒人長得漂亮,命卻不漂亮,誰想得到一個這麽聰明伶俐的小女孩竟會是個啞巴?”


    “這你就不知道了,紫兒剛生下來的時候哭聲有多好聽啊,人人都說那是貴妃聲音,像說書先生講的,什麽跑出山穀的黃鶯叫啦、什麽繞著柱子三天的……反正就是好聽得緊。”


    “可是……搬來這麽久,我都沒見過她開口說話。”江嫂懷疑地看著紫兒。


    “紫兒的娘被男人拋棄了,那沒心少肝的男人說是去進京趕考,這一考就沒了消息,她娘日日夜夜守著那個家,等著男人迴來,大家都勸她死了心,那男人準是當了官,不要她們母女了,偏紫兒她娘死心眼,硬是相信那個負心漢會迴來。我記得好像是從紫兒生下來時,她整個人就開始不對了,偶爾嘴裏會念念有詞,說一堆沒人聽得懂的話,也常常對窗呆愣地坐著。”


    “然後呢?”江嫂催促她。


    “她成天恍恍惚惚的,放著紫兒不管,小娃兒哪受得了苦,當然是天天哭叫。”


    “哭過頭,就變成啞巴了?”


    “不是,哪那麽厲害,哭過頭頂多啞了嗓子。”


    “不然是怎麽迴事,好端端的一個小女孩,怎麽會變成啞巴?”


    “那時紫兒家隔壁住著一戶姓關的,這關家媳婦也正懷著孩子,夜裏不好睡,偏偏紫兒餓壞啦,常常一哭就是一整夜,關家男人火大,拿了包藥哄騙紫兒她娘,說孩子病了要吃藥,結果那藥吃下去,紫兒就再也哭不出聲來了。”


    “夭壽哦!這麽缺德,老天會罰他們一家子的。”


    “老天是罰啦!罰關家媳婦生個少了兩隻胳臂和一截小腿的兒子,當時大家都在嘲笑他們,害人害己,老天的眼睛是睜著的。到最後他們連夜搬走,搬去哪兒也沒人知道。”


    “人家說——缺德事不能做,這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現世報。”


    “是啊!缺德事不能做,可惜了這麽一個漂亮聰明的小女娃兒。”


    “說到聰明,去年我們家那口子,攢了些銀兩,送虎兒到曹秀才那兒念書,巴望著他將來考個狀元光耀門楣,哪知道迴家他在桌上練字時,紫兒來我家送雞蛋,隻看一眼就學全認全啦。我們家虎兒到學堂裏告訴曹秀才這迴事兒,他居然分紋不收,就讓紫兒去學堂念書。還說一串跛文兒——得生……吾願足……我記不得了,總之,意思就是他收了紫兒這孩子當學生,這輩子他就滿足了。”


    “我就說紫兒聰明,你瞧瞧咱們鎮上哪一家孩子,才十歲就會做家事、照顧生病母親、養母雞賣雞蛋、還四處找活兒掙銀子的?”


    “是啊!紫兒啊,你年紀小,辛苦個幾年一定出頭天的,江嫂會看相——你這張臉不是薄命相,放心好了,等長大了,你一定是個有福氣之人。”


    紫兒洗好衣服,她站起身向江嫂鞠躬道謝。


    這些年,她早習慣人們在她麵前傳述著自己的故事,習慣領受人們眼底的憐惜,雖然命苦但她不自卑,相反的她告誡自己要活得比別人更努力,因為別的小孩有父母替他們打點未來路,而她的未來隻能靠自己,她沒有自卑、沮喪的時間和權利。


    “紫兒,你待會兒是不是要去藥鋪幫忙?”福嬸問道。


    紫兒點點頭,指了指籃子裏的衣服,比了幾個動作。意思是說——等晾好了衣服就去。


    “這些衣服我幫你帶迴家晾,你先去和娃娃玩,待會兒玩過了,就直接到藥鋪去,不用再踅迴家了。”


    她眉間有著猶豫,耳畔傳來同齡孩子的笑聲,銀鈐般的笑聲不斷吸引著她,她好想和他們一起在草原中嬉耍、好想采來滿滿一把鮮花,插在瓶中好讓病床上的娘心情能開朗一些,可是……


    “快去吧,順便幫福嬸采一把鮮花,讓娃娃帶迴來,我交代娃娃好幾次了,她老是顧著玩忘記幫我采花兒,就請你幫幫福嬸吧!”她慫恿著紫兒。


    紫兒一點頭,笑著轉身跑掉了。


    福嬸轉頭對江嫂說:“這小女孩真是難得,自懂事之後從不肯平白受人家好處,你給她一分好處,她一定要加倍還你。”


    “可不是,上迴我到迴春堂藥鋪拿帖補藥,順手帶一副她娘的安神藥,結果紫兒特地天天起個大早,連連幫我掃了一個月的庭院。”江嫂想起上迴的事兒。


    “是啊!她人巧心也巧,要不是個女孩子,將來鐵定會飛黃騰達。”


    “到時她第一個要報答的人就是福嬸。”江嫂笑說。


    “我哪裏是貪圖她的報答,這孩子乖得教人心疼,誰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要幫她。”


    “沒錯!隻可惜她是個啞巴,又有個發瘋的娘,將來她要走的辛苦路還長得很。”江嫂長歎口氣,人一落土八字命,能怨得了誰?


    是啊!誰怨得了誰?紫兒無可選擇地成了一個瘋婦的女兒,無可選擇地走向老天幫她安排的路……她的無能為力從喝下忘情水那刻就開始了。


    ☆        ☆        ☆


    紫兒沒和鄰居小孩玩,倒是很認分地采著福嬸要的鮮花,她一路走一路采,隻要看到顏色鮮豔的花朵就會跑上前去摘下,漸漸地,她走遠了卻毫無所覺。


    天空正藍、陽光正好,花香在空氣中撒下迷霧……這美麗的初夏讓紫兒忘了工作,忘了在床上病著的娘,也忘了自己卑微的身世。


    深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她的好心情讓終年眉峰糾結的愁容,露出難得的陽光般笑容。遠遠地,她聽到一聲軟軟的嬌喚。


    “愷哥哥、勖哥哥……你們等等我……”那聲兒真好聽,甜甜地、輕脆嬌嫩,若是自己也能有這一副好嗓門,能夠像她一般喊著“勖哥哥”那該有多好……


    “勖哥哥”三個字突地撞進她胸口,引得她心中一陣翻湧?


    好熟悉的名字,她可曾和他相識?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是溫和的、親切的還是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像當中,完全沒注意到眼前一個高大的影子正罩住她的身子,一張兇惡的臉龐對上她潔淨清秀的小臉。


    “你是誰?”男生的聲音擾斷了她的思緒,紫兒抬高頭,一眼望上他的雙瞳。


    兩人目光相接,強烈的震撼熾烈地敲擊著兩人的心,他們見過彼此……莫名地,薄薄的霧氣染上她的眼眶。


    她不識他啊!可是望著他……她的心好酸好酸、好想好想投入他的懷中哭個暢快,把無法對外人傾訴的委屈全向他吐盡……


    朱勖棠看著她烏黑的長發、磁紅的朱唇、雪白的皮膚,和她裝載著無數心事的深沉眸子,他有一瞬間的迷惑。


    她的一眼仿佛能望進他的靈魂深處……他討厭這種身不由己、無法掌控的感覺。


    “你是誰?誰允許你進入這裏的?”他撥開迷霧,粗聲粗氣地問。


    紫兒搖搖頭。


    他一步步強勢地迫近,他一靠近,她便一步步緊張地往後退。


    “勖棠,你把她嚇壞了。”一個身材和他差不多的少年走近兩人,溫和地開口。


    “這裏是朱家的產業,未經允許誰都不可以擅自闖入。”勖棠霸道地說。


    “勖哥哥,你好兇……”隨後而來的於嫣掌,躲在學愷的背後,抓住他的衣袖小小聲說話。


    “嫣兒,別怕!勖哥哥不是生你的氣。”她一出言,勖棠立刻軟下聲調,鬆開繃起的臉頰,笑著把她自學愷身後拉出來。


    “勖哥哥,你不要亂發脾氣好不好?你這樣子……嫣兒好害怕……”


    “好!我答應你,不亂發脾氣。”他隨手折了一朵白色花兒遞給她。


    朱勖棠是鎮上富商朱振勳的獨生子,早年朱勖棠的母親在難產生下他之後便撒手人寰,爾後,朱振勳娶了一個名喚芙蓉的小妾,卻始終再無傳出喜訊。


    因此,朱勖棠成了朱家唯一的獨傳,朱府上上下下莫不把他捧在手心當中,盡其所能地嗬護、寵溺,卻因而養成了他霸道易怒的性情,往往稍稍不順心,便馬上翻臉大吼、摔東西,所以他生氣時無人敢靠近一步。


    直到兩年前芙蓉的遠房侄女——嫣葶,因家鄉發生大水,雙親相繼死亡,投靠朱府後情況才稍有改善。


    嫣葶是個膽小嬌弱的小女孩,初到陌生環境自是夜夜無眠,不得好睡。


    那夜她又躲在花園裏悲泣早亡的父母,讓甫從府外進門的勖棠撞見了,一見到她,勖棠便產生難以解釋的好感,於是,他對她細心照顧、百般嗬護、真心疼惜,慢慢地幫忙她克服了對新環境的恐懼。


    因為嫣葶的膽怯,勖棠暴戾的脾氣有了節製,他不在她眼前生氣,所以他每次發起脾氣,就會有人把嫣葶帶到他麵前。可是這舉動卻讓嫣葶更加怕他,因為,每每看到他生氣過後一地的殘破景象,總會讓她嚇出一身雞皮疙瘩。


    尤其上迴朱振勳要勖棠和鎮上李府千金訂親這事兒,更是讓她怕得足足三天不敢出房門見他,因他一怒,居然把她最心愛的小兔踢成重傷,幸好是學愷幫兔子接好斷骨,療好內傷,否則,她到現在大概還躲在屋裏哭泣。


    莫學愷的父親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他在鎮上開了一家迴春堂藥材店,每日求醫問診的人川流不息。而學愷傳承了父親的醫德醫術,年紀輕輕已有人喊他小神醫。


    “那、那、勖哥哥……你可不可以跟小姑娘說對不起?”她訥訥地問。


    “說對不起?”他尾音往上揚,憤怒已經表現在臉上。


    看著他冒火的雙眼,嫣葶一溜煙又躲迴學愷身後,緊緊拉著他的衣服,死都不肯出來。


    看著她畏縮的身影,朱勖棠歎了口氣,轉身大步走往紫兒跟前,咬牙切齒地欲將嫣掌要求的三個字說出口。


    紫兒再度被他的憤怒嚇得節節後退,她拚命搖頭、拚命擺手。


    不用說道歉,是我的不對,我不該闖入別人的家裏,下次、下次我一定會注意,不會再犯錯了……


    她有滿心的話,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站好!”他大喝一聲,紫兒一驚,差點兒往後摔去。


    他伸手一撈,把她小小的身子帶進他的懷裏,他的懷抱是溫暖的,像夢想中爹爹的懷抱——有著安全、舒適……和一點點兒幸福。


    他扶正她的身子,瞪住她:“不準再跌倒。”居然……居然……看她即將跌倒的刹那間……他的心竟會微微抽痛?他病了嗎?迴頭要記得讓學愷幫他把把脈。


    被他一吼,紫兒果然立刻站定。


    “對不起!”他快速吼完後,卻惹來嫣葶和學愷一陣捧腹大笑。


    “你這句對不起,沒有一個字是出自肺腑、由衷發出的。”學愷取笑他。


    嫣葶走向紫兒,執起她的手,溫柔的笑仿佛春風拂過。“我叫嫣兒,跟你說對不起的是勖哥哥,另外一個是愷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紫兒退了一步,找來枯枝,在地上寫下紫兒二字。


    “紫兒?很好聽的名字,以後我喊你小紫兒好不好?”在這裏沒有同齡小孩可以為伴,乍見紫兒,她滿心歡喜,勉強壓住羞怯,她努力向紫兒示好。


    她點點頭,笑著答應了。


    “小紫兒,我十二歲,勖哥哥和愷哥哥都是十六歲,你呢?”


    她伸出十指,比出了自己的歲數。


    “十歲啊!你是我們當中最小的。你為什麽都不說話呢?是不是受了傷風,聲音啞了?”嫣兒再問。


    這個問題讓她慘白了臉,往昔,她並不在乎自己是個啞巴,可是——今天,在他們麵前這二字居然讓她有了十足的自卑感,但盡管如此,她還是用樹枝在地上寫下“啞巴”。


    同情立時浮上三個人的臉,這樣一個清麗可人的小女生居然是個啞巴。


    他們的憐憫讓她非常難堪,紫兒勉強自己一笑,並在地上繼續寫下——不要緊的,我會寫字,可以和人溝通。


    “紫兒,往後你天天到這裏來,我們一起玩好嗎?”嫣兒央求。


    玩?糟透了,她隻顧著玩竟然忘記要到藥鋪工作的事。


    她搖搖頭,繼而寫下一行字——我還有工作,很抱歉打擾你們了,對不起!


    抬起頭,她向他們一行禮轉身欲離開。


    “等一等,我認得你,你是不是在迴春堂幫忙的啞妹妹?”學愷記起她來。


    她沒迴身,背著他們點點頭、揮揮手然後離去,第一次在她心中產生了自慚形穢的自卑感。


    學愷領著他們走迴莊子裏,慢慢地告訴了他們有關小紫兒的所有故事。


    ☆        ☆        ☆


    再相見,已是半年後的事情。


    紫兒瘋狂的娘,在她出門掙錢的時候,拿了菜刀抹脖子自殺,鮮血流滿一地,被江嫂發現的時候已經迴天乏術。她急忙尋人到迴舂堂喚迴紫兒,直見到紫兒入門,看到她娘慘烈的死狀時,她又後悔了——


    才十歲大的女娃,怎忍心讓她麵對這等慘事。至少,她該先找來左鄰右舍幫忙,把紫兒她娘入殮;至少她該把能先料理的事提前做好,別讓紫兒看到親生的娘親躺在血泊中的淒慘模樣。


    娘死了,拋下她一個人獨自活在這世上,娘以死向爹抗議,而她又能用什麽向命運抗議?


    拿起布一遍遍擦著娘的身子——枯槁的手、枯槁的心……她的死結束了自己的悲哀,卻增添了女兒更多的悲哀。


    長期下來,她習慣了照顧娘、和娘相依為命,習慣擔負起家庭的責任,習慣了一手打理母親的生活所需。


    雖然人人都誇紫兒能幹,小小年紀就能獨自養活母親,但隻有她心裏明白,真正依賴的人是她自己,她是依恃著母親對她的需要而活的。現在娘走了,她成了真正的孑然一身,沒有親人、沒有依恃的孤獨靈魂。


    整理好娘的遺體,紫兒幫她換上最漂亮的衣服,才用草席蓋住,慢慢地起身到虎兒哥哥家借來筆墨,寫下一張“賣身葬母”,便托了福伯把母親抱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跪在街頭,她垂著眼默默流淚,從來不覺得自己命苦、從來認定了隻要努力,世界不會遺棄她……可是,娘一死,卻什麽都變得不能確定了。


    福伯站在她身旁,再度勸說她:“紫兒,收下福伯的錢先葬了娘,別讓你娘再受苦。”


    紫兒堅定的搖頭,她不想欠人恩惠,況且,這一生她欠福伯的已是還不清……


    “你這丫頭,簡直是固執不通。”他又氣又急,這個讓人心疼的女孩要叫他怎麽說才能說得動呢?


    熙來攘往的人群走過,偶爾有人停下來看看、偶爾有幾聲歡歎聲響起,但沒有太多人駐足停留。


    越來越炙熱的陽光曬得人頭腦發暈,紫兒卻仍然跪著,盼望哪個善心人士肯伸出援手,解除娘和她的苦厄。


    市集是熱鬧的,紫兒的心卻是安靜的聽不到一絲聲響,她的心在遙遠的天際擺蕩,在幽冥的地獄徘徊……未來成了她人生最大諷刺。


    路的一端,嫣兒和勖棠、學愷在玉石攤上挑選玉石,買了兩塊古玉後,他們繼續往前逛去,走著、走著……他們來到紫兒跪地賣身之處。


    學愷首先發現紫兒。


    “紫兒,你怎在這裏?發生了什麽事?”他親切地在她身旁蹲下。


    勖棠看著她身前大大的賣身葬母四個字,約略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嫣兒也想起紫兒、想起那日在莊園後方草原相遇的事,她屈著身在紫兒另一邊蹲下來,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陪著她默默地垂淚。“紫兒,你娘去世了?”


    紫兒點點頭,頻頻擦拭淚水,隻不過流再多的淚都幫不了她。


    “可憐的小紫兒,娘去世了……往後……你要怎麽過?”她想起自己的爹娘、想起寄人籬下的命運,小紫兒恐怕連有個能寄居的籬笆都沒有,看著紫兒想著自己飄零的身世,嫣兒哭得更悲切了。


    她的淚一串串滑下,濕了前襟也燒燙了勖棠和學愷的心,他們都心疼她的淚、心疼她的傷心。


    於是,他們異口同聲地說:“紫兒,我買下你!”


    紫兒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勖棠和學愷,有人要買下她了?母親可以安心入土,她也有了依靠!她急急地跪地磕頭,一聲一聲,滿懷感激。


    “你先拿這些銀子把娘葬了,再到迴春堂去找李掌櫃,告訴他我買下你的事情,讓他幫你安插工作。”學愷把銀子遞到她手上。


    “不!她是我買下來的,我要她住進梅園陪嫣兒,嫣兒在我家連一個同年紀、可以玩在一起的伴兒都沒有,所以我要買下她。”他拉起紫兒小小的手,把一錠金元寶交到她掌心上。


    兩個人都想買她,紫兒好生為難,照理說她是該退還金元寶的,因為這兩年在迴春堂裏幫忙,她大致熟悉那裏的工作和環境,但……眼睇著身旁的威嚴少年,那眉宇間的熟悉感卻又讓她割舍不下……她好想好想待在他的身旁……


    嫣兒看著勖哥哥和愷哥哥兩人爭執不下,怯怯地從懷中掏出一點點碎銀兩。


    “小紫兒,這些錢夠不夠幫你埋葬娘?我沒有再多的錢了,隻有這一些,可是我很想很想買下你,往後我們可以一起上課、一起讀書、刺繡、學琴……連吃飯睡覺都可以在一起,我們來當一對最要好、最要好的好姐妹,好不好?”她是獨生女,很盼望能有個姐妹可以共談心事,她對紫兒有份特殊的好感,迫切希望她能留在她的身邊。


    紫兒猶豫了一下,最後咬咬唇,把銀子和金元寶退還給他們,收下了嫣兒的錢。


    “謝謝你、謝謝你,我有一個妹妹了!我真的有妹妹了!”她高興地大聲歡唿,淚水還停在眼眶裏尚未褪去。


    眼看嫣兒高興的模樣,兩個少年不覺莞爾,他們同時把銀子、金元寶再交給紫兒。“紫兒,往後你就是嫣兒的妹妹,不是朱家的仆人,你不用聽命於其他人,隻要好好陪伴她,讓她日日夜夜都能像現在這般快樂。”勖棠對著她說。“你盡快把你母親的後事處理好,過幾天我們會來接你進府。”學愷說。


    紫兒用力地點頭。


    她的命運在轉折處遇到貴人,也遇到該償還的宿緣……


    ☆        ☆        ☆


    紫兒辦完喪事後,把剩下的金元寶和銀子分給福伯、江嫂和那些往日對她有恩的鄰人,然後隨著嫣兒進入朱府,從此和嫣兒如影隨形、不分不離。


    雖是如此,她並沒有抬高自己的身價,她努力地想把嫣兒隨身丫頭的角色扮演好,嫣兒隻要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她就能立刻知道她的需要。多年下來,兩人培養出最佳的默契和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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