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對方這般坦蕩,賀重霄不由眉頭緊鎖,將麵前這個看似清心寡欲唯獨醉心書畫的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心下暗自摩算了起來。


    梁煬帝第十一子的名號賀重霄是聽說過的, 前朝末代皇帝梁煬帝雖暴戾昏庸好內遠禮, 但對這個寵妾淑妃生下的小兒子司馬崇卻是愛護有加, 將其視作明珠心肉。傳聞梁朝滅亡時司馬崇年僅七歲,如此算來……麵前之人所說倒也並非絕無可能。


    看出了賀重霄眼中的疑心,牛石慧,或者說司馬崇將腰間懸掛著佩劍摘下衝賀重霄稍稍一揚,燭光流轉下那黑漆古金劍鞘上鑲嵌的上好瑪瑙珠玉蕩映出湛湛光暈,儼然是傳聞中梁煬帝命天下能人巧匠花費半餘年打造出的遺世瑤光劍。


    “瑤光劍?”賀重霄問道,雖是疑問但語氣中更多的卻是肯定。


    “賀將軍眼力不錯。”


    司馬崇說著便將手中劍鞘稍向前滑挪移了些許,雖不過隻展露出稍稍小截,可其間掩藏的吹毛斷發的流轉殺機卻已鋒芒畢現。


    “如此賀將軍算是能相信我說的話了吧?”司馬崇腕臂一抖,那柄寶劍的劍鋒便已再度入鞘。


    “當年司馬家巡遊天下時黃蓋羅傘、旌旗蔽空,四海平生、萬國來朝,是何等的風光無量?可這般盛狀卻被那出身莽野的鄉野匹夫所終,我心中又是何等泣血不甘?”


    “兵臨城下逼我父皇讓位,假意推脫三次,‘效仿’上古先聖堯帝嫁娥皇女英於舜般將我兩個姐姐嫁予那莽夫,三拜九叩,將傳國玉璽連同大好江山一同拱手讓出,一夜間江山易主……當年那蕭家匹夫率軍攻入皇城時我雖才不過七歲,可這般噩夢我卻是這輩子都無法忘懷。”


    司馬崇說著不由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眼中流露出的熊熊怒火似乎隨時足以燎原。


    “我父皇本以為將皇位交出偏踞河東一方便可以苟延殘喘求得自己和子孫後代永世平安。可他錯了,而且錯的離譜!我的父皇,沒過三年便被那莽夫暗中賜死,對外卻宣稱他是染了時疫而暴斃,至於我的兄長們死的死、病的病、流放的流放,幾乎無一善終。”


    “但是父皇對此也並非毫無後手,在臨死前找了一個與我形貌相仿之人頂替了我的身份,暗中派人將我送出了河東。我便更名改姓為牛石慧藏於鄉野之中學習字纂書畫,可我心中卻從未忘記過我是前朝司馬家的子弟,我身上流淌著的是司馬氏的血脈……”


    司馬崇神情略一黯然,但旋即話鋒一轉便重新恢複了常態,足見其把控心理能力之強悍。


    “賀將軍,你可有想過若是司馬家並未覆滅,賀家在前朝位極人臣,你現在又會是何等風光?想來你也看到了蕭家的涼薄無情,不若追隨我司馬遺族,待到事成你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享不盡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你我二人孤掌難鳴,且前些時日司馬氏謀逆一案司馬氏不是已……”


    見賀重霄皺眉沉默良久後隻是說出這麽一句話來,司馬崇先是一怔,而後哈哈大笑。


    “哈哈哈……賀將軍,你還真是天真……不錯,前些時日你領兵南征時確有族人想借機鑽空坐收漁翁之利,可那時他們那寥寥千人非要去白白送死,我又能有什麽辦法?不過這般蠢貨死了也是活該,占著河東那般鍾靈毓秀的地方卻不懂得利用,但我和他們可不一樣。”


    明明同為司馬氏族,可司馬崇說起前些日子的那群謀逆者時,臉上的神情卻無絲毫同情悲愴,而滿是與上位者無甚區別的輕蔑鄙夷。


    “當年那蕭家匹夫雖欲對我司馬家趕盡殺絕,可終究還是有些許旁門外族逃離此劫僥幸生存了下來。你現在心裏定是在想我一介文弱書生手裏又能有多少人脈兵權?這些年來我借雅集詩會之機籠絡招募了大量得力心腹,加之先前一些曾受恩於司馬家,仍然心存複梁之願的舊部,零零總總共有六七萬人馬,若是手握兵權的賀將軍你也加入其間,更是如虎添翼,孤掌難鳴又從何有之?”


    “可且不說金吾千牛衛之類戒備,你便是奪下了京都卻也不過是一座空城,又有何用?”賀重霄皺眉道。


    “非也非也……”司馬崇搖了搖頭,眼中顯露出幾分勢在必得的笑意,“我所籠絡的這些人才心腹可並不全然集中在京都這一隅,更多的卻是四散八方,若是在京都、洛陽二都皆陷,就是那蕭家小子有天大的能耐也無力迴天。再者……你真當蕭家這些年來的施政滴水不漏深得人心?”


    見賀重霄神情愣滯,司馬崇冷哼一聲,隨即嗤笑道:


    “蕭家起初雖采用的是與民休息的親道政策,可這蕭家小子卻藏不住狐狸尾巴,逐漸顯露出了他的野心想要開疆擴土變法圖強,可如此自然會有人失利。就拿其前些日子有意推行的兩稅之製來說,雖說看似去除了租調時的苛捐雜稅,可百姓交納貢賦卻必須要用錢幣,實則對其之壓迫卻是有有增無減。一切所謂的‘量出製入’不過是其一廂情願理想當然罷了。”


    “哦對。”司馬崇話鋒一轉,忽而道,“……忘了說了,鍾家那小子前些日子跑來找我,也說想要入我麾下,但我見其神情激亢瘋瘋癲癲,便沒有應允,卻不知他現下又跑到何處去了,既然他曾是你的部下,我便將此事告訴你這個上峰,也算讓你心安。”


    說罷,見賀重霄聞言隻是沉默並未言語,司馬崇也不加催促,隻是上前附在他耳邊小聲道:


    “……想來賀將軍你現下心中仍有所猶豫,這很正常,畢竟那蕭家小子雖起初救下你不過是為了捉你向那老匹夫邀功可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但成大事者還是要當機立斷,不能為這些小恩小惠所迷惑了心智呀。我可以給賀將軍你五天考慮的時間,五日後我便會率兵攻城,屆時你是選擇繼續為虎作倀還是另擇良木便看你的選擇了。”


    司馬崇輕輕拍了拍依舊沉默不語的賀重霄的肩膀,留下這麽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後便重新戴上了鬥篷上的兜帽,推門朝外闊步而去揮了揮手。


    “夜寒露重,賀將軍還是早些歇息養傷吧,希望下次見麵你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後會有期。”


    五日後,金烏西斜,落日熔金,京都一百零八坊的大小巷陌間的小販吆喝聲與兒童的嬉笑打鬧聲逐漸隱沒於天邊升起的嫋嫋炊煙與歸巢倦鳥的嘔啞啼鳴間。待到暮色全然四合,夜風乍起吹皺滿地黃葉秋水時,一騎人馬正借著夜色的掩映自京城西北方有條不紊地向煜宮悄然潛行著。


    即將經過城關時司馬崇揮手阻止了眾人的繼續前行,而是躲在暗角四下打量了一番,見那身著鎧甲的司閽正一絲不苟地把關驗身,司馬崇不由擰起了眉頭。然而正當司馬崇心下焦灼之時,忽見一同樣身披煜軍甲胄之人上前同那兩名司閽言比劃言說了些什麽,那兩名司閽便點了點頭神色倉皇地朝南方跑去了。


    “賀將軍,五日未見,看來你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了。”


    在經過城門時,看著把那兩名司閽假言騙而代替幫忙“守關”的賀重霄,司馬崇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


    第32章 牛石慧


    “‘良禽擇木而棲’, 或許您說得不錯。先前倒是賀某愚鈍了,多虧了您的點撥,讓在下醍醐灌頂, 終至迷途知返。”並不在意司馬崇那挾帶著輕蔑嘲諷意味的語氣, 賀重霄衝對方俯身抱拳施以一禮, 語氣淡漠依舊。


    顯然對賀重霄的這番姿態低卑的話語極為受用, 司馬崇便也忽略了賀重霄一貫如冰霜寒雪般淡漠的冰涼態度,頷首欣慰道:


    “‘迴車複路,行之未晚’, 我說過賀將軍也是聰明人, 又豈會不懂這般道理呢?待到此番事成,高官厚祿寶馬香車環肥燕瘦自然都少不了賀將軍您的份。”


    幾句寒暄後, 一路上司馬崇與賀重霄二人便並未再有任何言語, 各懷心事地靜默地穿過京城坊市,快到煜宮腳下朱雀門時一路沉默不語的賀重霄卻忽而停下了腳步。


    “怎麽?可有何異樣?”


    見賀重霄腳步驟停,司馬崇不由心下驚疑, 也隨之停下腳步打量了一下四周, 確定並無可疑之處後皺眉不解道。


    “迴大人,昨日煜宮朱雀、含光、安上三門皆增添了不少護衛,依在下所見不若出春明, 走通化,至延喜門而入,且其距帝王休憩的兩儀殿也更近些,不會讓其做了那漏網之魚, 更可與北側伏兵互成犄角, 包圍整個煜宮。當然, 若是大人不信那便當我從未說過此話。”


    見賀重霄抱拳衝自己逐條羅列了一番其中利害, 司馬崇一麵低頭思索,一麵將獻策的賀重霄上下打量了一番。見此情形賀重霄並未遮掩閃避,而是是落落大方地迎上了對方帶著懷疑探尋的視線。


    畢竟通敵謀逆隸屬“十惡”,按照本朝律法乃是死罪,賀重霄眼下已然沒有退路,隻能與自己共同進退,若是現下欺騙了自己對其來說可謂百害無利兩路皆斷。


    在心中百轉千迴了這麽一陣後,司馬崇臉上擠出些許笑意,故作親和信任道:


    “……我怎麽會不信任賀將軍你呢?”司馬崇清了清嗓子,衝身後諸將士喊道,“全隊列聽令,出春明門,自延喜門入煜宮,其間有任何惹是生非者掉隊喧嘩者,殺無赦!”


    “這就是兩儀殿?怎麽沒見到護衛?”


    司馬崇雖以牛石慧的身份入宮當了兩三年的國子司業,可卻也沒怎麽入過煜宮內朝,加之宮中枝葉扶疏寒鴉啼血,今夜又是陰雲蔽月,被賀重霄帶著暈頭轉向地繞了一大圈後,司馬崇心下自是駭怪,扭頭向賀重霄問道。


    見賀重霄聞言隻是垂眸斜睇了自己一眼卻是並不答話,司馬崇並非愚鈍木訥之人。極為敏銳地察覺到賀重霄的不對勁,司馬崇心下頓時警鈴大作,腕臂微顫間氣貫如虹寒光流轉,瑤光劍鋒顯露的同時賀重霄手中的赤霄也已出鞘,兩劍相撞,劃出一道劈啪火星。


    兩人纏鬥時原本漆黑一片的內朝太極宮頓時燈火通明,隱隱已可聽見遠處的廝殺叫喊聲,估計是司馬崇埋伏在北麵的伏兵已然同煜軍交戰了起來。


    “你一直都在耍我!?”


    見忽生此異,司馬崇自是艴然大怒,但麵對對方的瞋目怒視,賀重霄神色卻仍是淡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司馬氏大勢已去,你此番造反,滿朝文武不會服你,天下百姓亦不會服你,你這般負隅抵抗不過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罷了。”


    “嗬……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取你性命,這樣黃泉路上也不會太過寂寞!”


    司馬崇話音未落,手中長劍便已直刺賀重霄胸口,神情猙獰得似乎想把賀重霄生吞活剝啖肉喋血。


    賀重霄見狀當即挑劍抵擋,本來司馬崇的身手與賀重霄相去甚遠,可賀重霄身上本就仍有箭傷未愈加之五日前有挨得那四十杖棍棒,賀重霄手上稍一施力,便有不少新傷舊痕崩裂開來,疼得他眉頭緊鎖。可也就是這麽一瞬,司馬崇手中的瑤光卻以挽出一個劍花斜挑打掉了賀重霄手中的赤霄劍。


    赤霄墜地,賀重霄心下暗道不妙,隻得極為狼狽地側身躲過司馬崇幾番淩冽攻勢,好在周匝的舊部見到賀重霄招架不住便趕忙上前將其護住,擋下了司馬崇的窮追攻勢,將捂住傷口臉上汗水涔涔的賀重霄護送到了一旁。


    此番設陷可謂傾盡金吾千牛之力,作戰的大多是些以一抵十的精兵強將,加之司馬崇帶來的兩方士卒皆被從中分割,就如棋局中被攔腰斬斷的大龍,幾番蠶食鯨吞下來便已迴天乏術。頓時太極宮前求饒嘶喊聲不絕於耳,但眾將士卻謹記蕭憬淮所叮囑命令的不留任何活口,麵對那些下跪求饒者也沒有絲毫的憐憫放鬆,刀光劍影間又是好一番血雨腥風。


    不到一個時辰,司馬崇所攜之萬餘部下便已盡為刀下亡魂,血流漂杵,平日歌舞升平的太極宮此時已然化為了人間煉獄,而那身披十數劍創、麵目已然為血汙所覆卻仍揮劍不斷的司馬崇也已為仇恨蒙蔽了雙眼,化身為了真真正正的人間厲鬼。


    雖然仍在揮劍抵抗,可司馬崇心中也知大勢已去,自己此舉不過是在蚍蜉撼樹負隅頑抗。司馬崇邊走邊退,直到最後為煜軍前後夾擊,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帶來的萬餘人馬現下隻餘自己一人後先是一怔茫然,而後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那蕭家小子還真是心狠手辣滴水不漏,為這種人賣命,賀重霄,你以為你就能得到善終嗎?”


    司馬崇神情淒涼惘然,可將其包圍的諸將士卻並未心慈手軟,並不給其廢話的機會,拉弓,滿弦,破空,隨即那柄箭矢便筆直射入了司馬崇的心口。


    “咳,咳咳……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蘆葦最知風兒暴,蘆葦最知雨兒狂……咳咳咳咳……”箭矢沒入胸口後,司馬崇的身體頓時失去了力氣,隻得以瑤光作為支撐,勉強撐起自己半跪不倒,明明口中鮮血汩汩湧出,可他卻依舊用嘶啞的聲音繼續哼道,“……蘆葦高,蘆葦長,蘆葦蕩裏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都是當年……年放、牛……郎……”


    包圍著司馬崇的將士見其這般一時竟也無人再上前補刀,但其接下來的動作卻也免去了眾人的憂慮。


    “……父皇、母妃,我們終於又能團聚了……天亡我大梁,天亡我大梁啊!”


    用嘶啞到幾近聽不出字音的聲音嘶吼出這句話後,一滴淚珠自其眼角悄然滑落,司馬崇以顫巍地雙手捧起手沾滿鮮血中的瑤光劍,朝著其父母陵墓所在的東南方極為吃力地俯身叩拜,而後瑤光再度出鞘,在眾人握劍戒備的同時,那柄象征著司馬家繁華輝煌的寶劍便盡數沒入了其最後的嫡傳血脈的心髒。


    山宗崇替,生不拜君。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很想知道尺度到底能有多大,擔心下章迴憶殺吻.戲放不出來(真的給審核君您跪了orz)qwq至於再之後的內容嘛,咳,咱可是正.莖人……各位可以先關注一下渣.浪@公子的豪華馬車(滑稽臉jpg.)


    第33章 仲秋夜


    建元二十二年, 八月十五。


    今日雖是闔家團圓的月夕佳節,但駐守塞北邊疆的軍營此時卻少了幾分“中秋天色變春光”的歡愉欣喜,多了幾分“此夕羈人獨向隅”的孤寂思鄉。


    吐穀渾老可汗病逝, 新任可汗受曾居中原的生母影響, 自幼好讀漢書, 仰慕中原禮節法度, 有意對煜朝交好,然吐蕃讚普卻屢次從中作梗挑撥,叫原本因上半年擊潰□□偷襲而暫緩的邊域局勢再度籠罩上了一層壓抑的陰雲。


    因北疆近來局勢瞬息萬變, 今年戍守的輪替因而延後了些許。新擢了左驍衛將軍一職的蕭憬淮下馬伊始, 心知此時正值多事之秋,又恰逢中秋月圓, 將士易生思鄉羈旅之前, 恐渙散軍心有損士氣,因而提前便差人往各個將士的家鄉遣送書信,趁著晡夕時分將其親朋同鄉從各地捎送來的書箋衣物依次發放給眾人。


    日沉西山, 暮色四合, 營帳旁燃起的簇簇橘紅篝火與天際如盤明月灑落著的沉璧清輝交相輝映,借著這微薄的光線,不少將士們顫抖著雙手展開一封封跨越了千裏山河、滿載著相思離別之情的尺牘家書,


    “殿下,您的包裹,裏頭有姚寶林和豫王妃寫給您的信。”


    待取信的人群逐漸散去,一個先前一直低頭不語的驛差走上前來, 衝蕭憬淮俯身一拜後, 將先前有意遮擋麵容的鬢發梳理耳後, 露出了帶著幾分陰斂沉厚的皎然麵容, 此人竟是二皇子的心腹門客韓牧。


    “多謝。”


    接過韓牧送來的略顯沉甸的包囊,包裹中除卻兩封字跡雋秀的書信外還有一小盒層層包裹著的月團,蕭憬淮拿起一塊月團輕咬一口,雖然因車馬耽誤月團的味澤皆有所損,但僅此一口便叫他恍惚看見了那個曾經牽著自己稚嫩的小手撐傘帶著自己走遍深宮廊橋的溫婉女子。


    “母妃近來可還安好?”


    沉默了一會兒,蕭憬淮衝那驛差隨口問道,顯然與對方頗為熟稔。


    “陛下近來恢複了姚寶林的封號,並讓其重新搬迴了蓬萊殿,但是卻甚少留臨……”韓牧略微猶豫了一下,終是道,語氣卻仍是一如既往的慢條斯理,“……聽宮人傳聞姚寶林近來貴體抱恙,常感虛無乏力,叫禦醫來看也隻是說是氣血虛虧的痼疾,看不出病因所在,這些月團也是其拖著病體親手給您做的,待此番戰役結束,殿下若有時間多去陪陪姚寶林吧。”


    蕭憬淮聞言沉默良久,他自然知道母親每次送給自己的書信裏為了不叫自己擔憂,都是報喜不報憂,淨挑些宮裏的趣聞軼事,卻從不言說在宮裏受到的苦楚委枉。


    “本王知道了……不知二哥近來如何?”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如何”這兩個字被蕭憬淮不著痕跡地咬重了些許。


    馮生刺殺一事蕭憬淮並未宣傳言說,而是對外言說是突厥派來的細作,並未大肆外傳,甚至連賀重霄對此事都被蒙在鼓裏並不知情。但自從此事後蕭憬淮明麵上雖沒有什麽表示,可暗地裏卻加緊了對二哥晉王的刺探。


    “……除了晉王妃近來給陛下添了個小皇孫外,晉王最近倒是並未有何異樣,倒是四皇子齊王蕭憬淵殿下前些日子向陛下獻了七條安置流民和整頓吏治的策論,陛下看後聖心大悅,現下已派吏部和戶部的官員處辦去了。”


    確認四下無人韓牧便上前一步,衝蕭憬淮緩聲道,


    “請恕在下愚鈍……”無意瞥到獨坐在曠野山崖上眺望落日餘暉的賀重霄,那驛差便將聲音壓得更低,幾近耳語道,“想來殿下現下雖處北疆,卻也知聖上近來正施雷霆手段肅清招安前朝遺勢,清除賀家餘黨一直是聖上的心頭大患,殿下何不趁此機會言破此子身份,將其交於陛下謀得聖心?”


    “此事本王心中自有分寸,今後莫要再提起。”


    “是屬下僭越,請殿下恕罪。”


    雖對蕭憬淮屢次迴護賀家遺子而心下不解,但韓牧此人顯然極曉分寸,聽出蕭憬淮平淡語氣下的不容置喙,他便再度抱拳請罪,並未在此話題上多加勸解。


    “此番奔波當真是辛苦你了,叫你此番佳節都無法留在京都陪伴令堂令正。”


    “殿下言重……韓某的命是殿下救下的,若無殿下當日仗義相救,便無在下今日,牧自知不才,卻仍願黃雀銜環、大蛇銜珠,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聽著不遠處隱隱傳來的鼎沸人聲與火燭劈啪的細響,知在此地逗留過久恐多生事端,衝蕭憬淮再度施以一禮,韓牧便再度低頭轉身離去了。


    “你獨自一人在這裏坐了這麽久,都在看些什麽呢?”


    慰問巡查完營中將士後,把手中拎著的兩壇父皇褒獎的西域特貢的烈酒往身側一放,蕭憬淮便毫不顧忌地在賀重霄不遠處席地而坐。


    “迴殿下,此處山崖視野闊朗,從這裏往下俯瞰便可見層林盡染、烏金沒山,故而多看了一會兒。”


    早已習慣了蕭憬淮的神出鬼沒,新任校尉之職賀重霄也不見怪,因才加練完體術而依舊披甲的他起身衝蕭憬淮抱拳行一軍禮,得到對方首肯後便再度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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